《渐暖》清塘虾

49、如果没有你，没人配得上我的命运

　　消息传得很快，当天晚上的排练取消，据说作曲家常先生先是砸了自己手机，又满口脏话的骂着人走了，可没人知道他到底在骂谁，听到的人只说他一直嘀咕要弄死谁。随后进来的钢琴手脸色也非常不好，面如菜色的收拾了东西转身离开。三个钢琴一个消失，一个走了，只剩一个完全状况外的，追着问了半天也没人能回答，眼看排练室的人慢慢走光，只好也起身走人。
　　梁墨其实只关机了一个多小时，一路走出中音，也缓够了情绪，上了回家的车。坐在车上慢慢晃着，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他愤怒，那个打电话的人如果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上前打死他。他委曲，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跟他的事业有什么关系？他又没要求人人跪在他面前说“喜欢同性是无比正确的，人人都应该喜欢同性！”
　　梁墨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看着车窗外飞快划过的一展展路灯，恍惚间想起跟任寰宇一起坐公交车回家的情景。他总是体贴的，自己不困就跟他一起听听力练口语讨论词根词汇，最近这个阶段每次都是靠着他睡觉的，他总是笑他一上车就开始犯困，语气听上去像是抱怨，却每次一坐好就把肩膀靠过来。
　　想到任寰宇，他心里的不平、郁闷、负情绪空了不少。对啊，他有任寰宇，每天都愿意提前回家煲汤的人，想到这里梁墨笑了。他有这样一个人，其他的没关系，随他们去吧！
　　梁墨拿出手机，开机后猛得响了一阵，他打开短信一条条看。
　　——他们说常筱炸了排练厅，到底怎么啦？——尹晓澜
　　——学长，我姐说你们排练厅出事情了，你还好吗？——尹晓声
　　——我去看过了，就是砸了手机，今天没排练吗？你们都去哪了？——尹晓澜
　　——你在哪？——任寰宇
　　——大家都在担心你，看到回电。——霍茂
　　——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回来再说。——程皓
　　——梁墨，看到给我们回电吧，周音都吓哭了。——张荟
　　——兄弟，上次说过的，有你们在我很坚强，有我们在，你也要勇敢。——万锋
　　——梁墨，我知道你是想安静一下，没事，我跟小彭安慰了大家，无论出了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张怀语
　　梁墨握着手机，看着一条条蹦出来的信息，心里满满的酸胀感，他吸吸鼻子，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被酸气冲破口鼻，夺眶而出。
　　平缓情绪他播出了电话，对面马上接了起来，“喂。”
　　“我快到家了，刚才一直在车上，我没事都很好，让大家放心。你们都在学校吗？要不我去找你们吧！”
　　“你累吗？要不你就直接回家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听到你声音就不累了，我去找你们吧，现在好需要你们。”
　　挂断电话，任寰宇跟大家说了一声就骑车到校门口去接梁墨了。果然，没过一会梁墨就下了车，抬眼看任寰宇就笑了。
　　仔细观察他，看得出满脸的疲惫，笑容虽真挚，却不知为什么充满着放弃。
　　梁墨坐上他的后座，像以往一样搂着他的腰靠着他的背。任寰宇默默骑车带着他来到小白楼。
　　大家都在等他们，梁墨进了门先是抱歉一笑道，“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关机是不想让中音的人找到我，但我忘了跟你们先说一声。”接着，他把肖雨对他说的事复述了一遍，也说了自己退出乐团的决定。紧接着他笑着说，“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是两年前的大学生艺术节，那一次我只能自己接受自己消化。但这一次，”他笑了笑说，“我只难受了半个小时，然后就想着马上回来找你们。”
　　周音红肿着眼睛，上前抱了抱梁墨，还没等开口，眼泪又流了下来。
　　尹晓声伸手抱了抱他们俩人，慢慢拍周音的后背小声安慰着“宝贝，不哭了。”
　　程皓紧皱着眉头问，“你说，会不会又是丁宪？”
　　梁墨摇头，“不知道，不过无所谓了。是谁不重要。”
　　万锋道，“这事不能再争取一下吗？现在只是他接到个电话而已，我们一直不理他，也不一定会影响巡演吧？”
　　“这个打电话的人其实是在威胁，他似乎是在劝肖雨，实际在告诉肖雨他随时能把这件事闹大。”张怀语道。
　　梁墨也点头，“对，肖雨也是明白这层意思才来找我的。”
　　“常筱呢？他什么意见？”任寰宇问，“当时是他来求你的，现在他就打算什么都不管吗？”
　　“我没见到他，”梁墨回答，“他会很气愤，但那会我自己情绪都没处理好，不想听他骂骂咧咧或者絮絮叨叨，所以干脆关机了。”
　　安静半天的张荟道，“他埋怨气愤应该都会有，但我觉得他不会同意换掉梁墨。”
　　大家都看她。她继续道，“整个曲子从最初创作，梁墨一直在参与，梁墨又是他求了几个月求到的人，他还在国外留学了一段时间，这几个信息大家想想，”张荟看着众人又说，“还有，他们这个巡演是迫在眉睫，现在去找他合意的人，不好找，哪怕找得到，跟乐团又未必配合的好，还有，他自己也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合作他很看重。再加上他本来就有留学经历，我觉得他不会很把同性恋当回事，也许在他心里这本来就是个小事。”
　　沉静半天，大家都想着绘荟的话。
　　“我觉得荟姐说得很有道理，”彭昱勇道，“我们也想想这事，最重要让梁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难得早回来，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处理。”
　　大家都明白，梁墨经历这一切已经很难受了，现在人人都守在这里也不能解决什么，不如睡一觉明早起来再想办法。
　　梁墨也点头，又对尹晓声道，“你记得跟晓澜说一声，她还惦记着，大晚上的，我就不给她打电话了。”
　　尹晓声点了点头。

　　恨不得看什么砸什么的常筱当天直接回了家，空荡荡的家里连一展灯都没亮，远远的他就知道，常指挥不在。
　　进了门，他拍开了玄关的灯，果然，常指挥的拖鞋就放在鞋架上，人又不在。
　　常筱回手拉上了门，站在玄关半天，一路上提着的那口气，此时却松了下来。他为什么要回家来着？对了，他要回家来问问常指挥，想做点事情怎么那么难？为什么总有人来捣乱？他在国外念得好好的，常指挥一定要他回来，现在他回来，这都是什么环境啊？喜欢男人这么让人无法接受吗？这是什么烂环境啊？常指挥去哪了……
　　他心里无数问题不停轰炸，一会是在问常指挥，一会又像是在问自己。

　　第二天一早，梁墨请了假，任寰宇一早起来发现他有点低烧，马上打电话给霍茂说了情况，梁墨自己也跟老魏请了假，说好下午再去上课，霍茂说中午过来送笔记，正好看看他。
　　梁墨是急火攻心，几种不同情绪交织下，身体受不了生了病。一个晚上过去，嘴唇上接连窜起了几个大泡，整个上唇都肿了起来。他赖在床上不想起，赶着任寰宇去上课，自己依旧裹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
　　任寰宇上午只有一节选修课，一下课就急忙下楼想要第一时间赶回家看看。正在开锁的工夫，听到身后有人询问：“请问一下，商务英语大三，现在在哪上课啊？”声音颇为熟悉。
　　任寰宇回头一看，楞了一下，正是常筱。
　　常筱并没看到他，继续问着，“我找梁墨，你知道梁墨吗？钢琴弹得很好的。”
　　“啊，我知道他，你等一下啊。”被询问的人在人群中找了起来。
　　任寰宇回过身背对着两人，拿出手机给大家群发短信：常筱来了，在教学楼下，我回去看看梁墨，你们盯一下。
　　很快，霍茂回了信：收到，交给我。
　　尹晓声：我在一楼看到他了。
　　万锋：我们三个都到了。
　　张荟：他要是找梁墨，我们先挡一下。问清再联系你。
　　任寰宇到家的时候，梁墨还在睡觉，脸睡得红红的。任寰宇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降了很多，不太热了。他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起身拿了体温计过来，看了看温度计数，伸手入被，把被子里梁墨的胳膊略微抬起，夹好体温计重给他盖好被子。
　　五分钟后拿出体温计，果然，温度已经降至37.7度。任寰宇亲亲他面颊道，“睡够没有，起来一会，喝了粥再睡吧！”
　　梁墨眨眨眼，看清是他又闭上眼说，“嗯，等会。”
　　任寰宇看他懒洋洋的样子笑道，“好了，清醒一下，刷个牙马上吃饭好不好？”
　　梁墨依然闭着眼，把头向他拱了拱道，“嗯。”
　　任寰宇又笑，“你就像个小猪崽，拱来拱去的。”
　　梁墨也笑，“你才猪崽。”
　　手机响了起来，任寰宇一看，是尹晓声发来的，“常筱不要师兄退出乐团，他说有什么事他担着，如果不用师兄什么演出都不搞了。荟姐在给师兄打电话。你看要不要接。”
　　梁墨的手机果然响起，任寰宇接起来对张荟道，“他还在发烧，我叫他起来，等一下给你回电。”张荟答应后挂断。
　　任寰宇拿着手机给梁墨念了尹晓声的短信，念完问梁墨，“现在有没有清醒一点？要不要先起来吃了早饭？”
　　梁墨睁着眼看他问，“常筱这又是何必呢？”
　　任寰宇笑，“如果你问我我能回答，但要是问他，”他摇摇头道，“我就不知道了。”
　　梁墨支起身道，“那我问你，你回答我。”
　　任寰宇摸着他的眉眼道，“因为我非你不可，没人能替代你。”
　　梁墨亲他，亲完把下巴搭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脖子笑，“我还没刷牙！”
　　任寰宇也笑，低头使劲去闻他的脖子道，“让我闻闻，臭吗？快点，让我闻闻。”

　　梁墨回播常筱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又打了张荟电话，约了常筱在小白楼见。万锋他们本就要去小白楼，干脆带着他一起过去等。
　　梁墨起来喝了粥，被任寰宇包成粽子才出门，到小白楼时大家都还是正常学习状态，只有常筱一个人坐在学习桌前无所事事略显尴尬。
　　“师兄！”
　　梁墨才进门，就听到常筱激动的声音。
　　“师兄你听我说，三个钢琴手是我精心选出来的，你们三个是这首曲子的灵魂，谁都可以没有，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你们三人一个都不能少，不然就算世界巡演我也不要了。你相相信我，我能处理的，真的，不管学校也好我爸那也好，我一定能处理好，否则大家都别演了！你信我！”
　　梁墨才进门一步就被他拦着突突了一大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更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他呆住不知该如何回应。全屋人个个都呆住，没想到常筱这么激情澎湃。
　　“先坐下再说，他还在发烧。”任寰宇上前一步拉回梁墨被常筱抓住的手臂。
　　“噢噢，师兄你坐。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昨天真的想了整整一晚，我爸非要让我回来，让我自己做点什么事，那我就得做出个样子。再不喜欢的，再烦的，我也一定想办法解决。不是，我不是说这件事烦，我是说匿名电话这种事恶心，烦，但没事，有人使这种坏，说明这人本事也就如此了。我不怕他们，我能想法对抗。学长，你要相信我，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即使没有这个演出，对你来说成名出名是早晚的事，你就是那么优秀的人，我跟你，咱们都不怕这种恶心的小人。你信我好不好？”
　　常筱双眼微红，梁墨知道他没有说谎，他昨天一定没有好好睡觉。相比于自己干脆上火发烧，恐怕常筱的情形还要更严重，他双唇发干，眼下乌青，肤色也显出明显灰白。
　　“常筱，我昨天没跟你说就离开，其实是不想让你为难。我知道这次巡演你费了多少心思多少力气，我很抱歉，是我的原因打乱了你原先的计划。但目前你需要找一个成熟的钢琴手就能解决演出问题，我现在退出还不会对巡演产生太大影响，如果要是我们已经在巡演然后出了这种消息，对你对其他人，都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啊？现在就公平了吗？你怎么能这么想？”常筱喊起来。
　　万锋忽得站了起来，椅子在地面上蹭出了吱嘎的声响。
　　任寰宇伸手搭在梁墨肩膀上轻轻一拍，对着常筱说，“别急，慢慢说！”
　　常筱环顾了一下四周，摇摇头道，“哎不是，你们误会了，我是说，现在这样对梁学长就公平吗？学长你怎么能这么想？”
　　他起身站离梁墨继续道，“我是在我妈那边学了一年作曲才回国的，我对LGBT群体没有任何偏见，我的家人……学长这涉及到他们的隐私，我不能多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家里人就有LGBT群体，而且我知道这个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他们没有对我隐瞒。”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所以，你能明白我说我对你完全没有偏见是真的吗？”
　　屋子里的人都被他这个炸弹一样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都只是盯着他看。
　　半晌，常筱又呼出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是男同志，前年中音校园论坛就热闹了你这一件事，不是吗？后来我找到了你的表演视频，再后来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跟我爸一起去看了今年‘海星’杯的专业组决赛，你弹的《钟》就像是敲在我灵魂上一样。可以说，我改编《命运》就是为了你，如果没有你，没人配得上我的《命运》！你明白吗？”
　　这下，屋子里更静了，大家都看向任寰宇，目光在常筱和任寰宇之间转来转去。
　　对他这不知是表白还是剖白的表述下，梁墨也呆住了，他转头看任寰宇，半天嘴都没张开。
　　任寰宇也被常筱的话震惊，但他是所有人里最快反应过来的，问道，“既然你知道巡演的事，那你也应该清楚，梁墨被曝光性取向后马上就取消了后续所有的表演。”
　　常筱点头，“我知道，但那次是各大学之间主办的活动，这次是中音一家举办，再说我是承办人，而且还有我爸的帮助，中音的态度、我的态度、以及我爸代表的中音乐团的态度才是这次活动的主要意志。所以我说这次没那么容易被破坏，你们要相信我。”
　　“那你想过后续的应对方法吗？或者有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者手段？”任寰宇继续问。
　　“呃……”终于被问住的常筱卡了壳，显然是还没有。
　　“我的建议是两手准备，”任寰宇盯着他，“第一，想办法找出来打电话的人，既然电话是从中音旁边的IC电话播出的，有运气的话你们学校门口的交通摄像头说不定能拍得到。第二，要给学校和你爸爸那边打打预防针。”
　　众人都盯着任寰宇看，他继续道，“跟学校和中音乐团沟通的事情只能靠常筱，交通摄像头的事，我在想要不想个办法报个假案？”
　　尹晓声道，“这个事情我问问我妈，说不定能先找找熟人想办法看摄像记录。”
　　任寰宇看着常筱道，“问肖雨，确切的电话时间，精确到秒，晓声那边有消息了我们好给出具体时间。”
　　常筱马上点头，“我回去就找他。”
　　梁墨突然想到问，“你手机为什么一直没人接？”
　　常筱一笑尴尬道，“昨天给你打电话你关机，我一生气，”他抓抓头发，“一生气把手机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