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度狂想》江池渊

1、梦里见过

　　冰冷黏腻的触感裹挟着铁锈味，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激得她下意识睁开双眼。

　　身体反射性地抽搐，起身的动作把棉被推成一团，白色的，有些泛黄。

　　像没洗干净，或者螨虫过量繁殖。

　　这是怎么了？

　　骨骼肌不断战栗，神经仿佛刚从沉睡中被唤醒，复苏后的血液混着钝痛和冰冷的感觉，一遍遍循环流动。

　　意识被躯壳牵动，她伸手。

　　胸口冰冰凉凉，隐隐有些发疼。

　　左手的输液线被粗暴的扯掉，几根线头零散落在矮床上，瓷砖上。

　　凝滞的暗红从被套边缘弥漫到中间，那颜色浸染了整个左半边。

　　这里是医院吗？

　　被诡异的熟悉和沉静萦绕，她试着动动手。抬不动。身体其他部位也动不了。

　　或者说，身体会自己动，她的意识倒像被强硬塞入的那个。

　　大脑上的神经纤维薄层犹如生锈的发条，卡顿后一股脑的将延时的疼痛输送到位。

　　！

　　她想抽口气，事实上连声音都没法发出。如果此刻能控制得了身体，她想大概会想倒下去，然后把自己缩成一团。

　　心口，快给她痛死了。

　　身体还是僵硬地坐直，手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昏黄的光打在脸上，整个人宛如一座古怪的雕像。床上的血迹发黑凝固。

　　“滴——滴滴滴——”有什么仪器在叫，急促而尖锐。

　　门被轻轻打开。

　　她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看见这女人走近她，贴近了她。

　　身体突然要低头，可她的脖颈被环住。

　　身体居然不动了。那女人只是松松的抱住她，将脸贴在她耳旁。

　　感觉到女人的咬肌在运动，她知道那人一定说了什么。但身体怎么都听不见。

　　这副破身体只剩下触感和痛觉还算正常。

　　女人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说完整句话，她从始至终没看清那张脸。

　　突然，有什么拖拽着她一个拉扯，仿佛撕裂灵魂的劲道。

　　她觉得自己飘了出来，到后面远远一个角落。

　　她看见，那具身体左胸处，破了一个大洞。

　　……

　　压抑不住的倒抽一口气。

　　路甜猛地抬头，明亮的光线霎时间闯入视野。

　　手臂因为应激反应，一下撑上办公桌，睡了一个中午的酸痛感立马上来了。

　　“老天。”她或许做了个噩梦。

　　路甜重新拉回椅子坐下，仍旧感到心悸。她做梦多半不记得，如果记得那一定是梦游。

　　随意翻了翻手上的教案资料，路甜心里想着怎么应付完这次的学测，省的老钱又扣她工资。

　　作为一个卑微的新人教师，还是众所周知的关系户，路甜碰到老钱能打地洞绝对不打招呼。

　　别人都是微笑鞠躬要工资，只有路甜嫌自己跑的不够快。

　　开什么玩笑，老钱一个黄金单身汉，作为本校校董，她的关系户，到哪哪是焦点。站他旁边和公开处刑也没啥区别。

　　况且上次在食堂偷偷刷老钱的卡被逮着，成功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

　　不，虽然老钱是行走的钱包，但他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自己一个关系户，又不太想搞人际关系，降低存在感才是最优选。

　　“路老师？路老师出来一下，钱董找你。”隔壁班王老师扶了扶眼镜，端着一个茶杯走进办公室喊人。

　　路甜眉毛一抽，只好低着头轻手轻脚的出门。她都能听见办公室里一众人的小声议论，着实有点头大。

　　老钱还是老样子，一身单调古板的西装，不苟言笑的严肃神情就跟钉在脸上一样。

　　路甜是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妙龄少女一门心思想要吊死在这棵铁树上。她手机微信有一千多个好友，半年没聊天开口一句就是老钱。

　　至少九百九十个好友都是为了老钱加她，节假日手机直接死机。看看，这都是为了你老钱。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换新手机。”路甜在心里叹气。

　　其实，老钱除了以上身份，还是她的监护人。自己一个成年人，收入支出都被管得死死的。简直压抑天性毫无人性。

　　老钱:“你嘀咕什么。”

　　路甜眨巴几下眼睛，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我是说，钱董，找我有事吗？”

　　老钱看了她一眼，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憋着坏。

　　“我打算往你班里安排一个插班生。”

　　？

　　路甜赶忙推辞:“不这个，我刚开始工作，能力有限，希望钱董理解。”

　　老钱:“嗯，我很理解你。”

　　路甜肩膀被重重拍了两下。

　　“是彗星公司老总的女儿，指名要进你的班，我看好你。”

　　人生真的充满了疑惑。

　　老钱全名叫钱来，人如其名，非常有钱，从小跟着他的路甜深切体会到他的财大气粗。虽然老钱从来没提过，但她知道老钱不仅仅是个校董。

　　现在老钱的意思是这个彗星公司的老总他也惹不起，那对方大概是传说中把钞票撒着玩的大爷了。

　　路甜的脸生来清秀，眼睛睁大了更显得无辜。

　　老钱:“就这样。”

　　就哪样？

　　路甜也不吭声，低头重新回到座位上。

　　光是带学生她已经很不擅长了，应付富家女更不要提。

　　“啧。”路甜轻咋了下嘴。乌黑的长发低垂，遮住了侧脸。

　　总感觉很麻烦。

　　路甜有点想跑路了，想到没人养老的老钱还是掐灭了叛逆的小火苗。

　　算了。

　　她踩着上课铃声赶到教室门口，站了半天也没看见所谓的插班生。

　　“路老师在门口等谁啊？”

　　“怎么还不上课？”

　　“没见识，肯定等她男朋友啊。”

　　“啊？”

　　“可是路老师看着好年轻……”

　　路甜又向着走廊两边张望，还是没有人影，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好不容易在搜索框里找到老钱，发信息告诉他找不着对方的人，一边慢悠悠走进教室。

　　路甜的长相是清纯甜美型，人瘦腿长，今天穿了一整套牛仔服。外套里面是一条短背心，圆低领。

　　她的生长速度一直快于同龄人，在身高达到165后，每天睡觉前就躺在床上虔诚的祈祷别长了。

　　虽然她在天国的老妈以前一直念叨着女孩子一米七大长腿怎么怎么漂亮，但路甜只想当个平平无奇的小老百姓，于是毫不留情的打碎了她妈的超模女儿梦。

　　然后她真的就没再长。从初中到大学研究生毕业。

　　路甜一直觉得很神奇。

　　“好了，安静。”路甜象征性的拿粉笔敲了敲讲台。

　　然而并没有用。

　　老钱跟她说过，这个班的学生是来混日子的，只要看住他们就行。

　　可她也算暂时接手这帮熊孩子的未来了，该管的不管也说不过去。

　　路甜面上还是淡笑。

　　突然，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有什么粘稠滚烫的在舔舐着皮肤。那是一束热烈而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眼睫颤了颤，路甜调整好情绪，自然的向那个方向看去，目光清澈。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单手支着下巴，长发密而卷。路甜只觉得她眼睛很漂亮。

　　那女生坐在第二排正中央，正对着她笑。

　　路甜一直觉得很神奇，她许愿好像都挺灵的。这个念头不知怎么也越发清晰。

　　“老师。”

　　少女撑着桌子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抚过肩头。

　　“我在梦里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