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他哭》途遥

19、十九

　　返程时间原本定在周日，因为江墨还要花一天的时间在Z城给徐清采购特产。

　　但是江砚破天荒积极起来一手揽过了这个活，让江墨尽管放心去工作，他周六之前就能帮江墨把购物清单给清空。

　　于是硬生生把返程日期给提前到了周六。

　　周五的晚上江砚瘫在床上捏着自己被一大堆购物袋折磨得酸痛的手臂，江墨在地上整理行李箱，整理了一半突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江砚被他看得发毛：“怎么了？”

　　江墨说：“你很想早点回去？”

　　江砚被问得大脑骤然放空，盯着他沉默了三秒，再张口时选择了最蠢的一个回答：“什么？”

　　江墨一下子就笑了。

　　他嘴角含笑，低下头继续把大大小小的盒子往行李箱里塞，淡淡说了句：“挺好的。”

　　江砚：“……”

　　他轻啧一声，吸了口气偏过头想说些什么，定了两秒又把头偏回去，缓缓地吐出了那口气。

　　他能说什么。

　　好像什么话都已经让他哥说完了。

　　“你，别拿，看合同的状态来看我。”他闷闷地说。

　　闲的没事在这儿剖析什么呢？

　　江墨猝不及防的问话和他自己并不明智的回答，都让他的心脏骤然紧缩起来，短短的一个瞬间，心里好像交错着不知名的慌张与窃喜。

　　江墨摇摇头，嘴角的笑还没消下去，他利索地把行李箱扣好推到床边，起身“啪”地拍掉了灯开关：“行了，睡吧，要是睡过头赶不上飞机可是大事。”

　　江砚又啧了一声。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江砚翻了个身。他没告诉他哥他定了五个闹钟。

　　根本不可能睡过头。

　　飞机起飞前江砚给溯舟发了个信息：我上飞机了。

　　从那晚溯舟发来的一句晚安之后，这几天他们终于零零碎碎又有所交流。江砚会给溯舟发Z城的特色菜，发酒店房间落地窗外万家灯火的夜景，会问溯舟今天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溯舟跟他说今天看了一部什么电视剧，说和江莘宜学着串手链、捏橡皮泥、编花篮。

　　江砚还开玩笑地和他说，学会了也给我做个小礼物吧。

　　溯舟回他说好的。

　　玩笑也就变得令人期待了起来。

　　不过现在发的这条信息溯舟没像往常一样秒回，想来是太早了还在睡觉，但是无关紧要，反正徐清她们肯定会来接机。这样想着，江砚把手机按了关机，靠在靠背上继续睡没睡够的觉。

　　下飞机时是上午十点。

　　走进接机大厅，江墨和江砚以同样看似沉着冷静却隐含期待的目光在人潮中扫视。他们走了很久才看见徐清，她戴着口罩，穿着很普通的T恤缩在角落里朝他们招手，大抵是怕在机场被人认出来。脚边一个双马尾的小姑娘正在一蹦一蹦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手里还抓着根棒棒糖。而溯舟……江砚愣了一下。

　　没有溯舟。溯舟不在。

　　他面色如常地和江墨一起向前走去，明显感觉到身侧江墨的脚步好像变快了。也或许是他自己慢下了脚步。他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在四周张望着：但是溯舟不在。

　　“走吧！”徐清接过江墨手中的一个行李箱，对江砚笑了笑，道：“来我们家吃饭，顺便把小舟接回去。”

　　江砚问：“他怎么没来？”

　　“你还说呢，你干嘛不回人家信息？”徐清嗔怪地看着他，“我刚叫他和我们一起出来接机，他说不知道你让不让他出门，要经你同意才可以。我让他给你发信息问呢，你又不回。他就不肯出来了，说在家里等你。”

　　江砚愕然。

　　“他发……我……”江砚百口莫辩，才想起把手机重新开机。一边等着手机开机一边跟着前面几人的步伐往前走，十几秒的时间漫长得难以忍耐，终于点开微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溯舟：我可以和徐小姐她们一起去等您吗？

　　发送时间却在他关机之后。

　　江砚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了眼前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低头打下几个字：来找你了。

　　那边这次回得很快：您回来了？

　　江砚又放慢一点脚步，和前面的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把手机凑到嘴边发语音：“下次不要问我了，直接来，好不好？我什么时候不许你出门的？我刚刚在飞机上，手机要关机的，没收到你信息。”

　　对话框顶上显示“对话输入中”，几秒后，发来一个“好的。”

　　溯舟果然很乖地在江墨家的客厅里坐着等他们回去。

　　一进玄关江砚就看到沙发前站起了一个人。江砚回望过去，看到熟悉的银发的身影——又有点陌生。

　　江砚吃了一惊，看到溯舟居然编了一个辫子。

　　溯舟看起来忐忑得要命，张口轻轻喊他主人。江砚有点愣神地一直盯着他看，脚下步子没停径直走了过去。溯舟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而江砚很自然地伸手去摸了摸他束成一股的发梢，笑起来：“怎么想起来弄头发的？”

　　溯舟抿了抿唇，小声问：“难看吗？”

　　“怎么可能难看，”江砚心想我的天呐。他把辫子摸了又摸，“好看，特别好看。”他怎么从来没想到过溯舟这头长发能弄多少好看的发型？

　　溯舟好像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又显然松了一口气，说：“之前徐小姐她们给我编的，她们都说很好看，所以我……我想让您看一看。”

　　他没有学过编头发，回忆着江莘宜的手法摸索了好久。

　　江砚看着他，嘴角挂的笑没有下来过，不单是因为这个堪称惊喜的新发型，也不是因为想象到溯舟笨拙地自己给自己编辫子时的场景。说不出来一个具体的原因，就是走进来、看见溯舟，他就一直笑着，心情很好。溯舟也仿佛被他感染了，虽然对这来处莫名的笑意有点不解，但居然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来。

　　江砚故意问他：“答应给我的礼物呢？”

　　溯舟说：“在房间里……”

　　江砚就拉着他手腕往楼上走，没管身后徐清和江墨意味深长的眼神。溯舟这几日每次要上楼都先同徐清打过招呼，哪怕被劝了多少次不必客气也不敢放肆，如今被他拉着一下就昏了头，也不记得恪守他的礼仪规矩，只知道是江砚拉着他往上走呢。

　　溯舟住在客房，房间里有个床头柜，江砚上来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东西，一小束橡皮泥捏的玫瑰花。

　　他怔了一下，就见溯舟把那半个手掌大的花束捧起来递到他手边。

　　“您别嫌弃。”他小声说。

　　但是他的眼神，并不真的是怕他嫌弃，反而鲜少地饱含期待，亮晶晶地朝他看来。江砚顿了一秒接过那束花。他意识到，溯舟不会因为觉得自己送出的只是一份手工礼物而怕遭人嫌弃，不会觉得自己送的东西不值钱就不算一份好礼物。他没有用金钱价格去衡量礼物价值的概念，但他自己一定知道自己往这份礼物里倾注了多少热忱，才会在把礼物给他时怀有那样的希冀。

　　玫瑰花的花瓣捏得很精致，大抵才捏好不久，拿在手里还有些软。

　　江砚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很奇怪他怎么会这样想：溯舟知不知道在人类社会送人红色的玫瑰有什么样的含义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立刻想到溯舟应该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做，又想到这毕竟只是一个橡皮泥做的玫瑰，恐怕就是江莘宜玩儿的时候顺手教他的，而且同样的玫瑰江莘宜也给他送过，当时怎么就没想这样的问题呢？

　　“谢谢你。”他心里五味杂陈地笑了起来，“好精致，我喜欢这种手工礼物。”

　　他抬头看向溯舟，很明显能看出溯舟的眼睛高兴得更加明亮。被这样的眼睛看着，他突然间就有点冲动，轻声说：“一周没见了，抱一下，好不好？”

　　溯舟眼睫颤抖了一下。

　　他当然不会拒绝江砚，立刻就点了头，只是神情有些迟疑，为这突兀的请求和想象中过近的距离而略显不安。但很快地，他从自己看过的电视剧里回忆起来。久别重逢的拥抱，是的，是有这样的礼节，这很正常。

　　于是在江砚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懊恼甚至准备后悔之前，溯舟往前一步，抬手轻轻抱住了他。

　　江砚整个人僵在原地，左手悬在溯舟腰侧半晌没有落下，右手还捧着那束小巧的玫瑰花。

　　溯舟抱住他，接下来什么都不会了，也不知道江砚希望他抱多久，于是也僵住。江砚终于反应过来，左手轻轻反抱住他，随后稍微用了点力，让两个人贴得更近。

　　在漫长得好像能有好几个小时的一个拥抱里，江砚又回忆起刚才那个念头。

　　他想，明明只是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人的大脑每一瞬间能产生多少个无厘头的天马行空的念头，他又有什么必要着急为溯舟去辩驳，着急去证明那束玫瑰的纯粹。

　　脑子里的一个念头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他辩驳给谁听？

　　他过了很久才放开溯舟，两个人的距离重新拉开，他盯着对方，脑子里乱糟糟的。

　　好半晌，他说：“其实，你以后可以不用“您”来称呼我的。”

　　溯舟耳垂还泛着红，听到他说这话，显露出不解的神情。

　　江砚吸了口气，说：“用“你”这个字吧，好吗？也不用再叫我主人……叫我的名字吧。记得我的名字吗？”

　　溯舟迟疑地重复：“你……”

　　用惯了“您”，乍一说“你”就似乎有些不敬，又别扭。溯舟停下来，困惑地看着江砚。

　　江砚笑了笑：“不习惯，是吗？我好像也有点不习惯，但是……”

　　他在那个漫长的拥抱里下了某种决心。

　　他说：“我还是想，你能和他们一样。”

　　至少做到不必在一个“能不能出门去机场接你”的问题上反复纠结，不必一定要发信息征得他同意而得不到回复就只能独自在屋子里等待。

　　“喊我的名字吧。”他郑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