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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一寸相思一寸灰 ...

  •   向垣打帘进来时,向境还呆坐在榻上,只着里衣,神情恍惚,向垣赶紧把他按下,盖上薄被挡风。
      “天呐,外面下着雨,这阴风阵阵的,你也不怕落下病根儿。”
      “下雨?”他想,自己是段回峰来了之后醒的,先前没听见雨声,但是……他看向地上,留着几个不属于向垣的湿脚印。
      “诶诶诶!干什么干什么,躺回去,躺回去啊,来人,来人!二哥!你……”
      “殿下刚走,伞也没带,殿下千金之躯怎可淋雨?我当然得去看看!”
      “诶呀你糊涂了?他堂堂太子,何时用自己打伞?外面自有人接应他,用你操心?赶紧躺下才是真,落下毛病,有的罪受……行了行了,你也别这样看我,你躺好,莫动,我去给他递帖子请平安脉,替你瞧瞧他,总行了吧?”
      向垣叹气,想他向垣何许人也,师从白衣,放眼整个羲国都找不出几人能与他的医术匹敌,从来只有别人递帖子请他的份,如今却上赶着替人请脉。
      看他样子不大对,向垣忍不住坐在旁边晃晃他,撒着娇央他说说话:“二哥,你在想什么?白日里,我知道他点不中你才不肯过去的,可你现在想什么,我倒看不出了。”
      总不会是担心手伤,有他在,什么伤治不好?
      “我做的事,是对的吗?”
      是错的。
      一个声音告诉他。
      他心底很清楚,杀/人,撒谎,都是错的。
      哭/泣,哀/嚎,歇斯底里的狂/躁,幸福的家庭一朝破碎,他见过太多血与泪,跪在他面前哭求的人太多太多,他试图记住,那些身影却穿过他的手指,一个个在他的记忆中淡去。
      可是做了这些,父亲会肯定他,二叔叔会夸奖他,段业看着他还在滴血的刀尖说:
      “你会给羲国带来光明。”
      他做的事,是错的吗?
      向天漠摸着他的脸,注视他的眼睛:“你做的事,没有对错。”
      没有对错,只有应不应该。
      段业希望,他就要做,段回峰想,他就要去。
      没有对错,只有应不应该。
      他是段氏最利的剑,最坚的盾,扫去一切障碍,挡下一切黑暗。
      只要段回峰能成为足以名垂青史的皇帝,他做的事就有意义,他就要背负起一切阴暗。
      对与错之间,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明知会惹怒段回峰,他却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向垣不知段回峰来过,更不知两人间的种种过往:“二哥,你怎么了?你做的事当然是对的,不然多少人要继续受难,是你救了他们。”
      不,是错的。
      向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明:当然是错的,不然段回峰怎么会讨厌他?
      重新给向境换了药,他仿佛真的对段回峰很上心,匆匆道:“二哥,你早些休息,我先去看看表哥。”
      向垣刚要走,被他叫住:“三弟。”
      “二哥?”
      “你,叫齐泉……算了,没事。”
      “二哥,你怎么了?”
      向境攥着被子一角,往上遮遮,犹豫片刻:“没事,你出去吧。”
      他有事。
      被子好冷。
      能不能有个人来……抱抱他?
      这样的想法不应该出现,可也许是段回峰的爱让他变得不再冷静,那些时日的呵护如迟来的花期,终于在向境心底催生出不一样的情思。此刻他好想像从前质馆那样被人抱一抱,哪怕只是牵着他的手也好。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阳光底下,现在又要回到黑暗中去了。
      一刻钟前,向垣与闻生一同蹲在帐子里煎药,闻生原劝他回去,向垣不肯,非要亲自给向境煎药。两人围在药罐子边上,向垣扇火,闻生一旁陪他。
      向垣心里盘算着今日发生的种种:诸葛起是假的,诸葛越是假的,江承钧也是假的,那么这些诸葛氏,都知道他的阴谋……
      当初他为与空尘合谋骗余跃从兴兵,悄悄给诸葛季光下毒才在渃水多留了几日,虽说当时诸葛季光自以为成了累赘表现得极其愧疚,但难保不会是装模作样。若是他发现了什么来日咬上自己……
      “闻生,诸葛季光必须死。”
      这样隐藏的祸患,走投无路,极可能反咬他,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闻生正要应,忽见向垣面上一僵,瞬时变得煞白,眉头紧皱,来不及问就见他吐出一口血,淋在药罐子外边,触目惊心。
      “公子!”
      向垣慌乱地抽出帕子擦拭痕迹:“别,别让人知道。”
      这次闻生说什么也不肯了:“我去找二公子,他一定有办法!”
      就算向垣要赶他走,就算向境打/死他,他也一定得告诉向境!向境本事那么大,一定能有办法救救向垣,至少,至少他能找来白衣!
      “不要!”向垣扑过去抓他,重重摔在地上,眼泪瞬间落下,“你别去!不要让他知道,你别让他知道!闻生,我求求你,别告诉他。闻生,我求你……”
      “公子……”闻生脚步犹豫一瞬,从来没见向垣这般低三下四苦苦哀求的样子,哪怕再危险他都不曾失态,如今却反过来求他……
      闻生俯身抱起向垣,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他能这样不顾自己?难道就任由心疾日渐严重?若他将来出事向境就好过吗?
      向垣尚在平复心口痛楚,闻言怆然低头,示弱般攀着他的手臂,眼眸抬起,泪光盈盈。
      “白衣先生说了,治不好的,你别让二哥知道,我求求你,行不行?”
      白衣?
      连白衣都治不好吗?
      他默了半晌,终是在向垣乞求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属下明白,二公子不会知道的。”
      然而闻生忘了,向垣是比向境还会说谎的人。
      当说谎成了习惯,真假掺半,便无人能辨清真伪。
      向垣对向境都能说谎,说的面不改色,对他又有什么不能的?
      “好在衣裳没脏,你擦擦药罐,别让二哥闻出不对来。”
      闻生掏出一面小镜,映出向垣苍白的脸。
      “可您脸色也太差了,二公子见了必定起疑。不如还是先回去休息,属下会好好照顾二公子的。”
      向垣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对着铜镜看了半晌,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
      闻生:“?!”
      “你再看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公子!您,您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闻生气得跺脚,“好了好了,看不出来了!”
      向垣抽空瞧他不高兴,逗他道:“怎么,难道你还想亲自动手不成?你一动手,别的放放,二哥肯定能看出不对。”
      他撇撇嘴,最后又照照铜镜确认,脚下踢踢闻生示意他端药罐:闻生干什么胆子都大,唯独对自己哪哪儿都小心,要让他动手,二哥这药也不用喝了。
      按向垣的说法,腿伤还需休养一日,向境倚在床头看书,向垣坐在他身边陪着,然而不到午时段业就带了段回峰向城等要来看他。
      没料到段业会来看他,向境赶紧召齐泉要起身更衣,谁知段业径直走进来摁下他,又是披衣又是递茶,向境不敢动,只得诚惶诚恐地接受段业的好意。
      “朕来的不巧,倒扰了你们兄弟说话。”段业看看让出位置的向垣,问了两句向境的情况,打算说完正事赶紧走,“昨日情况危急,虽说太子来看过,朕也实在不放心。”
      不放心是一层,毕竟他是故人之子,因着自己的吩咐受苦受难,心里过不去。
      “将士都已安顿好了,朕打算等几日你恢复,借旸国皇宫一用,好好办一场庆功宴,大赦天下。”
      “臣下卑弱,岂敢扰陛下兴致?臣也实在没有什么功劳,陛下不必如此顾及臣。”
      “你是功臣,没有你的庆功宴,算不得庆功。”段业大手一挥,“两国合并尚有诸多事宜,留上一旬半月也无妨,正好也看看旸国秋狝与羲国的有何不同。”
      他又想起什么,笑道:“到时候,你无需藏拙,必要好好露一手。从前天鸿骑射绝佳,朕也想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臣哪里敢与二叔叔相较?陛下只当看笑话罢。”
      他不敢去看段回峰是何神色:他又骗了他,什么拿不起弓,什么六艺不通,皆是骗他的,骗得段回峰心生怜悯,纡尊降贵,手把手教他射箭。
      另一边几人还在讨论皇宫要如何处理,将士去了军营,他们总不能一直在皇城安营扎寨。
      “不如改成旸河行宫?既纪念了诸葛氏,也安旧旸国百姓的心,又不必毁去,以昭陛下仁义。”
      “只是若要改,这些名字统统要改。”
      段业拊掌笑道:“朕是没那个闲心了,你们这些莽夫自然也不行。向垣。”
      “在。”
      “这等闲雅之事还是由你来最合适。如何?”
      “陛下所托,向垣必尽心竭力。”
      “就在这住上一段日子,向境,你好好养伤,除非大事不准打扰,朕就命你去给向垣帮忙打下手,偷偷闲罢。”
      “谢陛下体恤。”
      向垣眯起眼睛:“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轮到我使唤二哥了。”
      “风水轮流转,你也该收收心,有点正事。”向城叹道,“陛下您真是,偏给他这等清闲活计,有圣上荣宠,日后更不知他要如何张狂。”
      段业反问:“不清闲的活计,向境能忍住不帮忙吗?”
      向垣了然:“陛下这是心疼二哥哥,才连带我跟着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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