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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番外三】段回峰(下) ...

  •   段回峰并没有一帆风顺,三十五岁时,大病一场,药石无医,连向垣都束手无策,只能看段回峰自己的求生欲。
      他直觉向境不在了,所有人都在骗他:若他病入膏肓,为何向境还不来见他?是不是向境真的不在了?
      于是愈发厉害,大有归去之意。
      “宜然公主?皇上正想见您呢。”
      “本宫来替丞相送药,你们先下去吧。”
      段回峰勉强睁开眼睛,一见宜然便笑起来:“来啦?朕有话嘱咐你,扶朕起来,走走吧。”
      向歆姝沉默着,一言不发,扶着段回峰走到书架前,看他从暗格里拿出一只木匣,示意她打开那道圣旨。
      “待朕走了,你就把这道旨拿出来,里面有免死金牌,还有朕的私库对牌,都是留给你的。这里有一块地,是从前的,咳咳……从前的旸国都城,朕给你做封地,将来,你不喜欢平城了,就远远的,过自己的日子去。”
      本就体虚,许久没有起身,又说了这半晌话,段回峰猛地咳嗽起来,抖如深秋枯叶,枝头瑟瑟发抖。
      向歆姝赶紧把人扶回去,喂他用水,又喝了药,好一阵安抚。
      段回峰想摸摸她的头发,可到底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倚在床头苦笑:“朕是没有福的,看不到你与夫君琴瑟和鸣了。”
      他仰起头,装作没看见她红红的眼圈:“宜然,朕的后事……”
      向歆姝忽然双手握住他的手,泪光盈盈。
      “父王,义父很担心您。
      “父王不要丢下宜然好不好?父王快点好起来,我们再去玩秋千好不好?”
      向境已经丢下她了,她不想段回峰也离开她。
      段回峰一怔,颤抖着看向她:“你,你……”
      “宜然是父王和义父的孩子。”
      “何时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朕?”
      向歆姝低下头:“是那次,我被卿安公主推下台阶,之后便都记得了。”
      “城兄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有说。若说出来,怕谁都不好过,不如就这样过下去。”
      “好,好,好孩子,你想的周到。”只怕公之于众,向境与她都不好过。
      对了,向境!
      “你义父,他好吗?他真的好吗?”
      这一直是段回峰的心病,他心里没底,总觉得他的境儿已经不在了,是向城向垣联合起来骗他。
      若非记挂向境,他也不会病的这样快这样急。
      “义父他安然无恙。”向歆姝取出一封信,“只是他听说您病重,非常担心,让我来送信。”
      段回峰赶紧接过拆开,看着熟悉的字迹,不住点头:“好,好,朕一定好好活,朕一定好好活。”他抬头,泪眼婆娑,“好孩子,你告诉他,让他千万不要担心。朕昨夜仿若听见雨声,他身上一定很痛,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因为宜然,段回峰日见好转,很快一道圣旨降到向府。
      “皇上有旨,宜然公主开解圣上心结,于羲国有功,特加封镇国公主,享邑万户。”
      后来,段回峰时常将她召入宫中陪伴,再后来,向歆姝出嫁,为人妇,也即将为人母。
      段回峰沉浸在即将做外祖的快乐中,有向垣的医术,他并不担心宜然会出事,以致忘了她身体不好,本就不适宜生育。
      向歆姝是在半夜发动的,因情况不好,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其他,因而段回峰完全不知情。
      向歆姝先天不足,又历经波折,气血两虚,生了一夜,血崩离世。
      段回峰来时,宜然脸上已经蒙了一层软而厚的纱。
      他来的太迟,没能见到宜然最后一面。
      向城震惊于远超镇国宜然公主规制的葬礼:“葬入皇陵?陛下,这不合礼法,歆儿她……”
      “宜然是朕的女儿!朕要她入皇陵,朕不准她再离开朕的身边!违令者斩!”
      宜然是他与境儿的女儿,她才不是向城的孩子。
      每每思及此处,他总觉无颜面对向境:哪怕宜然没有孩子呢?就做一辈子公主,反正他养得起,若不是为了那个孩子,宜然怎么会……
      六十多岁时,段回峰又一次病倒了,比上次更加严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
      段回峰看到一双眼睛。
      混沌的世间,他只看见那样一双眼睛,纯粹,澄澈,爱着他也被他爱着。
      “境儿……”
      你来看我了吗?
      他实在没力气再说完后面那句,只好直直看着那双眼睛。
      他想那一定是向境,除了他,没人有这样一双眼睛。
      向垣深吸一口气,屏退他人,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放轻声音:“陛下,喝药罢。”
      段回峰笑了:“……好。”
      是向境,一定是向境。
      药太苦了,苦得眼泪在眼眶打转,他都看不清向境了。
      他好想再和他说说话,告诉他向垣捉弄人,故意把他的药弄得这么苦,这么难喝。
      好几天前他就喝不下去了,强灌也会不受控制地吐出来,不过要是向境来喂,再苦一点也没关系。
      “陛下睡会儿吧,属下守着您,哪儿都不去。”
      待他睡醒,“向境”已经不在了。
      “朕方才,看见二公子了。”
      不明情况的荣安问:“陛下要传召向二公子侍疾吗?”
      段回峰摇摇头。
      他不要向长义。
      他要向境。
      那才是他的二公子。
      “向垣,留下。”
      “是。”
      等其他人离开,向垣小心扶着他坐起来,自己坐在他身边。
      “表哥。”
      虽要他留下,段回峰并不看他:“朕方才,看见你二哥了。”
      “他见朕不肯喝药,很担心。”
      向垣垂眸:“二哥的确是记挂着你的,只是他真的没来,表哥是在梦里见到的。”
      “胡说,他好好的,怎会与朕梦中相见?他有天大的本事,瞒过所有人都不在话下。朕是,”他低低喘了两口,说了这些话,身体还是有些不适,“朕是看你,许久没有回辰山,怕你记挂他,才告诉你,你竟敢,竟敢诅咒他。”
      “是我的错,表哥别动气。想是二哥只想来看看你,所以不愿打扰罢。”
      段回峰笑着点头:“正是。他给朕喂药,怕人起疑,待朕睡着就走了。”
      段回峰平复一会儿,问道:“他近来如何?”
      “二哥自幼习武,身体强健,不过是到了阴雨天,关节还是会痛痒罢了。前几日下雪,他跑去收集竹叶上的雪水,亦不曾感染风寒,好得很。等表哥身体大好,就提早将位置传给太子,去辰山与二哥躲懒。”
      段回峰叹息:“他还是不肯回来,不肯回朕的身边,不肯说明原因……不过,知道他安然无恙,朕心里,就好受许多。”
      向垣眼眶泛红。
      段回峰精神看着不错,自他被段回峰错认成向境,喝了那盏汤药,精神就好了许多,比起前几日缠绵病榻,像吃了灵丹妙药。可他怕极了,怕这是段回峰的回光返照。
      他深呼吸,强压下难过,声音依然带了哭腔:“可是,表哥病着,二哥心里不好受啊。要不,他怎会瞒着我们来看你?他都来了,说明是愿意告诉表哥的。你亲自问一问,他就说了。”
      “朕,是真的喜欢他。不是为救命的恩情,也不为其他……朕是真的爱他。”
      没人知道,对于质馆里的段回峰,向境也是他的一束光。
      可是他也真的走不下去了,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他知道,二哥都知道。他同表哥一样,真的爱你。”
      “城兄在下面,只怕孤寂呢,朕……”
      “表哥。”向垣怪道,“你别胡说。大哥当然是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自己的身体,朕清楚。朕只是,还放不下境儿……若那一天来了,不要让他知道,朕去了……”
      “表哥!”
      段回峰无奈看着他掉眼泪:“朕是没力气哄你了,你回去可别哭啊,境儿最疼你,看你哭,怕是要生朕的气。”
      “他恼朕也无妨,可他年岁也大了,若气出个好歹,朕……咳咳,实在担心。”
      向垣一面给他顺气,一面奉茶:“二哥才不会呢,他从来不生你的气,表哥忘了吗?他是最疼我,可也最爱你了。”
      服侍他用了茶润喉,向垣走到一旁,捧来一盆紫竹:“昨日葫芦寻来这个,表哥看看,可喜欢?”
      他看见其中一株紫竹发了两枝新芽。
      一瞬间,两个人影重叠。
      “想是这两日有好事呢。”
      “紫气东来,福运连连。”
      段回峰抬手捻着竹叶:“发了新芽,是好意头。”
      他又看向窗外:“朕与他守岁那晚,在质馆。那么冷,他冻的手都冰凉。”
      后来他才知道,向境运用内力,其实不怕冷,不过是营造假象罢了。
      “他也送过朕一盆紫竹,哄朕高兴,可是后来……是朕对不起他。朕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偏偏伤到了他……”
      段回峰说话颠三倒四,听得向垣眼泪一串串地掉。
      段回峰忽然坐起来,着急地抓住他的手:“境儿来了,他给朕喂药,他一定看见了!你、咳咳!你快回去,告诉他我没事,千万千万不要让他担心!”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向垣赶紧安抚他,扶着他躺回去,“二哥到底不是神啊,这会儿肯定还在平城,而且不见你好转,他肯定不会回去的。表哥再睡会儿,说不定屋里没人,他还来看你呢?”
      “你去……你去找找,朕不用他来看,知道他安好就行了。你一定,要告诉他,朕喝了药,已经好转,让他安心。”
      “是,我知道。我这就去,表哥睡罢。”
      向垣临出门时,段回峰泄力唤道:“叫两个人,来守着罢。”
      屋里不能没人。
      若是向境不来怎么办?
      他怕,怕那真的只是他做梦。
      所以干脆避而不见。
      他闭上眼,喃喃念着。
      “朕只想立你为君后,朕认定的人只你一个。”
      册立君后的圣旨早已藏于帝陵中,他已吩咐向垣,待来日向境身故,与他一同葬于帝陵。
      他垂垂老矣,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目光直勾勾盯着那盆紫竹,嘴张开又合上,葫芦顺着目光看过去,赶紧捧着送到他面前。
      “春天到了,种到外头去吧……外头暖和着呢……”
      境儿,下辈子,可不许再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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