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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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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呢?”
向境见宜然又来找他,既欢喜又发愁。
“我明白。”宜然抬头,认真注视着他,“我明白,我明白义父一定是为我好才让我走。”
“那你……”
“可是我会想你。”
“……过来。”向境看她半晌,最后也只是正正她头上的小绢花,“去玩吧。”
两人刚要走,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
“盈儿?盈儿来啦,快过来。”
向境招呼着,温和慈爱地笑,喊雨痕送点心糕饼来,却见小人儿眼睛里蓄着泪,被他这样一招呼,直接放声大哭。
宜然吓一跳:“四妹妹,你怎么了?”
向境手忙脚乱给她擦泪,许是有了宜然的缘故,他现在最见不得女孩儿家哭:“别哭别哭,跟二伯伯说怎么了,谁欺负我们盈儿了?”
不待向盈姝告状,门口又探出一个脑袋,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他的话:“我。”
向境一愣:?
“二哥哥,她要砍我的梅树扎秋千,我不依,她就又哭又闹的。”
“父亲坏,三姐姐有,盈儿也想要。”
向境难得瞪向垣,头一次没有对委屈巴巴的向垣百依百顺:“她要秋千,你给她扎一个就是,何至于这样闹?越大越没个正形,弟妇省亲,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二哥哥,她要砍我的梅树……”
小的哭,大的也哭,向境无奈,给向盈姝擦干眼泪:“去,先跟你三姐姐玩去。”
“哼。”
“好啦,一架秋千,她喜欢就做一个,把树挪了不就是了,做父亲的人,还这样不懂事。”
向垣仍不情愿:“我给她扎了,是她不依。那株树是白衣先生给我的,整个羲国也没有第二株,我养了十几年,挪死了怎么办?我不管,反正我不挪。”
“唉……那你就拿点别的哄哄她。”
“我哄了!是她不听,小冤家一个,要是像宜然那样懂事就好了。”
向境笑着戳他:“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她这样就很好。”
这日午时,外头天阴阴的,看着要下雨。自从来了辰山,段回峰总想着偷懒,与向境一处腻着,此刻借口风雨欲来,拥着向境说话。
“还不都是你?把他宠得像个孩子,为棵树跟孩子争。”
“殿下,都说了那是三弟心头好,种了十几年,他自然舍不得。”
段回峰磨蹭他的耳尖,低声呢喃:“若是换了孤,再珍贵的树也比不过你高兴,他倒好,还带着孩子来闹你。”
向境推他,推得段回峰瘪瘪嘴,安安分分抱着他:“不过说到孩子,这几日怎么不见宜然过来?”
“许是去别处玩了吧。”
“怕是你吓着她了。”
一说起这个,向境忍不住回身看着他,正色道:“殿下,我教孩子,您别打岔。若一味纵她,将来不知她要如何。”
“你能一味纵着向垣,怎么不能纵着她呢?她才六岁,你管的这样严,将来被人哄走可怎么好?”
“垣儿幼时有父亲管教,我再纵他,他也有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宜然聪明,不会轻易教人骗去,这时候不教她,等她犯了错就晚了。”
“你心里主意正得很,孤是半点也猜不透。若是哪日你算计到孤头上,孤只怕还要帮你出谋划策呢。”
说罢,十指聚拢呵气,就要闹他。
岂料向境笑起来:“我不怕痒的。”
他一怔,想起一句俗话:不怕痒的孩子没人疼。
段回峰拧着股劲儿:“孤不信。”说着就要上手。
向境正欲说什么,外面齐泉敲门进来,站在屏风外,说向城回来了,请段回峰过去。
段回峰课业政务一点不落地忙着,向境也不闲,又做到桌前。
“公子!”珏月急急火火跑进来,“小姐,宜然小姐出事了。”
“她怎么了?”向境甩开珏月,飞快往外赶。
“公子,公子您慢点!公子!”
院外侍卫见他来,急急忙忙迎上去拦:“启禀二公子,宜然小姐长阶摔落,失去记忆,她可能不记得您了。”
“记不记得都无妨,让我进去看她。”
“夫人和将军正想办法,二公子等等再来看小姐吧。”
“让开!”
侍卫还欲拦,珏月一瞪他:“敢拦二公子,活腻了吗?让开!”
“宜然!”向境几步坐到她身边,小小的孩子头上缠一圈厚白纱布,像冬日檐上积雪,洁白而刺眼,习惯性去检查她的身体,“说你摔到了,可有哪里摔伤……”
“母亲!母亲!”
向境一怔,那只细小的胳膊飞快从自己手中抽走,爬到远离他的一端找林可仪,躲在她身后发抖。
“宜然,这是你二叔叔,你之前最喜欢他了,你记不记得?”
然而宜然只是一味躲在她身后,以一种寻求庇护的姿态,拼命摇头否认。
“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不喜欢他,他好讨厌……”
向境懵懵的:讨厌……?
林可仪赶紧呵斥:“宜然!”
“嫂嫂何苦吓她,明明是我太不知分寸了。”向境放轻声音,努力回忆从前哄她的样子,柔和表情,“我只是一时着急,太担心你,你不喜欢,我离你远些就是了,好不好?”
“二弟弟……”
向境笑笑:“既然宜然不喜欢,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影响她休息。”
“怎么能回去呢!”
向境刚要起身,珏月终于忍不住扑到宜然身边,眼里蓄满泪水:“小姐,小姐,求您再想想,求您再想想。”
宜然没有避开珏月,但目光依旧陌生。
一屋子的人都没有说话,几个侍女也低头忍泪,向境拍拍珏月,冲她摇摇头。
“公子……”
宜然懵然无知地看着珏月泪眼朦胧地跑出去,又看看同样落泪的林可仪:“母亲,她怎么了?”
“她很喜欢你,只是朝峰院太远,不能常来看你,这会儿你出事,她很担心,也很自责不能保护你。”
宜然懵懵懂懂地听着,忽见向城大步流星走进来,在看见屋里的人之后顿住脚步。宜然不懂向城那紧张担忧的神情是何意思,只欢喜叫着:“父亲!”
“……诶。”
齐泉上去扶着向境,怕他失态,想劝他别太伤心,谁知他一靠近,宜然又开始害怕,像向境靠近她那样往后退,扑腾着躲,齐泉赶紧闪开,目光复杂。
“境公子,先回去吧。”
向境回到朝峰院,直接去了下人房找人。
“珏月呢?”
雨痕面有疑惑:“珏月大人刚才哭着跑回来,现下还在房里。”
“我去看看她,你们下去吧。”
门吱呀一声。
“珏月。”
“公子……”
“多大了,嗯?你可是我朝峰院的脸面,让人看见像什么?”向境取出手帕,温柔地给她拭泪,轻快地说着玩笑话逗她,“让齐泉看见,只怕要笑话你。”
珏月看着他,眼泪不住往下掉。
她从来没在向境面前失态,她一直都做的很好,可是今日之事,她实在忍不住了。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连向境最后的牵挂都要夺走?向境那么好的人,为何要遭受这么多?
“她应该讨厌我的,我把她带回来,却又把她送出去……是我的报应,却连累她摔伤。”
雨痕敲门传话:“二公子,将军来了,说想见您。”
“知道了。”临走前俯身拍拍珏月,“哭够了,就过去吧。我原也是这样打算的,这是她最好的去处了。”
比待在他这个即将死去的二公子身边好多了。
“大哥不会是觉得我活不久了,所以干脆瞒我到死吧?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她一醒,就哭着找父母。她从来没有这样喊过我们,她心里的父亲只有你一个,可是……她把我当成你了。”
明明并不是向城的错,可他就是觉得在向境面前抬不起头——他夺走了他悉心教养出来的唯一的孩子。
“对不起,我本想等她想起来再告诉你,三弟和洛潇已经去找办法了,一定能……”
“不用了。”
“二弟。”
“我说,不用了。记起我,对她只是负担。”向境长出一口气,仿佛真的卸下一份千斤重的责任,“有父母兄长,她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嫂嫂一直希望儿女双全,必然会待她好。大哥若觉得心中有愧,就请视她如亲生。”
“……好。”
“还有,给她改个名字,入族谱吧。她当自己是大哥亲生,向家小姐排的姝字辈,若不改正,将来会起疑,宜然聪明着呢。”
“你放心,我必然视她作亲生骨肉,你待三弟有多好,我便会待她更好,一定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向境忽然起身跪下。
“大哥,我求你,唯有一点,不要让她接触暗卫营的任何东西,唯这一点,求你答应我,不要让她接触暗卫营。”
“你别这样,我都答应,你快起来。”向城才将他扶起,就听见脚步声,“殿下?啊,我先回去了。”
“境儿。”
向境笑笑:“殿下。”
段回峰大步走过来,满眼心疼,一把抱住向境:“哭吧,境儿,哭出来就好了。”
然而向境只是摇摇头。
“境儿没有那么自私,有母亲兄长疼爱,该为她高兴。”
段回峰一遍遍抚着他的背,他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弥补向境,没办法分担他心中的苦。
“我做了一对玉钗,原想将来给她做嫁妆的。如今,也不用我操心了。”
段回峰心痛得不知说什么,只默默抱紧向境。向境倚在他的肩头,恰好看见书架上一截枯木,遂笑着指给他看。
“这枝枯木,原是枝梅花来的。那时候宜然还小,珏月抱她去平风院玩,她就从垣儿那里带了枝梅花给我。”
那时宜然还不如这枝梅花大,小小的娃娃抱着大大的梅花,不肯假他人之手,一定要亲自送给向境。
因为朝峰院没有,因为梅花好看,向境应该有这么好看的花。
他舍不得扔,一直养在瓶中,后来只剩一截枯木,他便寻了花瓶保存,只是梅花都落尽了。
“后来,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