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去》沐川清酒

134、眷眷往昔时（五）

　　“林一，记档案，”向天漠翻着名册，教人处理，也是为了让向境学习，“白三，救治失败，去名，由……”
　　“白临。”
　　“什么？”
　　小小的孩子抬起头，认真地说：“他有名字的，他叫白临，不叫白三。”
　　向境记得这个人，最初见面是他为了找向垣跑出藕园，遇见白临任务回来，手里抓着一把野花。
　　见着他，白临以为外人入侵，得知他是向三公子才放下警惕。
　　“你从哪里摘的花？”
　　“从外面，三公子喜欢，送您就是。”
　　“可以吗？谢谢你，我拿两朵就好啦。”向境接过花，美滋滋地想，这花真好看，他可以和哥哥一人一朵，“你摘这么多花做什么？”
　　“送给属下的妻子，她在千丝阁，想来三公子是没见过的。”
　　向境的确不知，不过现在他知道了，千丝阁是辰山要处，兼之探听整合，处理所有暗卫档案。
　　“他姓甚名谁并不重要，在这里，他就是白三，以后，会有更多白三来顶替他的位置。”
　　他垂下眼眸，有点伤心：“只是这样吗？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数字？那我呢？我以后也会成为一个数字被人代替吗？”
　　“……”向天漠看他许久，重重叹一口气，转而对林一吩咐，“记下，白临，死于救治失败，处理干净，葬入沂水。”
　　“日后，暗卫营不再沿用代号。”
　　暗卫记向境的恩，愈发忠诚，可向天漠却发了愁，夜间叫来向天鸿，愁容满面。
　　“他最好没有任何感情。”
　　向天鸿觉得哥哥逐渐不可理喻：“大哥，他是人，怎么可能没有，他也不可能一直一个人。”
　　“鸿儿，你觉得，有感情一定是好事吗？”
　　向天漠倾身：“你不知道他以后会遇到什么，所有的感情对他来说都多余。这不是你当初的时代，这种性格对他没有好处的。”
　　“可若非这种性格，他又怎么会替代垣儿？”
　　“……”向天漠沉默一阵，“虽然说的好听，可其实你和他，与那些死士都没有区别，对皇上来说，你和他都只是稳固皇权的死士罢了。对皇室有感情，受伤的只能是你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受伤，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没有人在乎。
　　向天鸿也沉默了：“没有别的办法吗？只怕这样一来，他杀孽太重。”
　　“你的杀孽难道就轻么？你忘了那次你在战场上杀红了眼，差点……”
　　“大哥！”
　　“好好好，不说了。总之，要是他第一次不出意外，以后就不会再有。”
　　于是，向天漠将向境带到一处偏僻小村，赋予他第一个任务。
　　“境儿，杀了他们。”
　　“！”向境瞪大眼睛，无所适从。
　　“怎么了？”
　　“他们，都是无辜的人……”都是平民百姓，男耕女织，树下老人抱着孩子玩耍，屋头炊烟袅袅升起，年轻女子挎着篮子给丈夫送饭，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甚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什么。
　　“这是命令。”
　　“可是他们并无过错！”
　　“向境。”
　　“……是，我明白了。”
　　女子看着轻易丧命于男孩刀下的丈夫，抱紧了孩子，一步步往后退。
　　“饶了我吧，求求你，我什么都没做，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啊，求求你放过我们吧，至少给我的孩子留一条活路。”
　　向境犹疑一瞬，小小的孩子到底拗不过自己的内心，无法对妇人的恳求婴孩的哭泣无动于衷，他甩甩刀上的血，用袖口擦干净后认真收好，替她们搬来米缸上的盖板，替女人抱着还在哭泣的孩子让她先进去躲好再将孩子小心递给她。
　　他看见了，那个孩子，小小的一团，紧闭着眼睛大张着嘴，哭得撕心裂肺，眼泪一颗接一颗，顺着脸浸湿了襁褓。他没忍住，在那张巴掌大的湿漉漉的小脸上戳了一下，软软的，不像他平时接触的都是冰冷坚硬的，不是木头就是铁。
　　这么好的孩子，换作他也想尽全力保护他。
　　“只给他留活路，他怎么活？”
　　“孩子，你是个好孩子，若是有贼人逼迫你，你也趁机会快躲起来吧，屋里头没什么值钱东西，任他们抢就是了。”
　　“别出声，明早鸡叫前都不要出来。”
　　他以为做的悄无声息，却不知道向天漠怕他受伤，让向天鸿一路悄悄跟着他，谁料……
　　向天鸿眸光一暗，内心纠结片刻，继续跟上去。
　　他飞快解决了其他人，请来向天漠检查。
　　向境手心微微出汗，他不担心那个妇人妄动，只怕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突然哭出来，可他不能说什么，只能盼着向天漠快点走过这里，千万不要逗留。
　　“汪汪汪！”
　　好不容易走过了，狼狗突然冲着后面狂吠，不多时又响起一阵细微的声音，似哭声，似猫叫。向境吓得一抖，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心虚地看向为首的男人时男人也恰好回头看他。
　　“境儿，可曾听到什么？”
　　“回父亲，想来这种地方，多的是野猫野狗，父亲不必在意。”
　　“猫狗就能逃出你的手掌心了？为父明明说不留活物。正好，将这畜生捉来，让我亲眼看看你是如何取它性命的。”
　　“父亲，猫儿手脚轻便，上了树不好捉，何必跟它过不去？”
　　向天漠偏过头审视他：“你有事瞒着我。”
　　疑似问句的肯定句加上审问的眼神让向境心里发毛，背上出了冷汗，衣服贴在身上极不舒服，但他还得硬着头皮装下去：“孩儿没有，只是……”
　　向天漠不想听他多说，直接打断了他。
　　“他们捉不到是他们无能，你也累了，在这里稍作休息，野猫的事让他们去做。”
　　向天鸿当然清楚那不是什么野猫，更清楚那对母子藏身之所，不过须臾便提到向天漠跟前。
　　“没用的东西！”向天漠一巴掌扇过去，伴随着一声怒斥，向境直接摔在地上，“全部带走。”
　　“父亲！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对他们下手，父亲，是我错了，您放了他们吧！”
　　“我相信你，孩子。”
　　向境心中燃起希望。
　　“你是不会失手的，我在你身上倾注多少心血，你怎么会失手在普通人身上？他们必定是有问题的。”
　　“父亲！不是的父亲！求求您了，孩儿的错，孩儿一人承担，您放过他们，放过他们吧父亲！”
　　很快女人就被绑上刑架，除去种种刑具，未被完全驯化的狼犬也被带到刑架边。
　　“父亲？！”
　　“我相信你不会失手，能在你手下抢回一条命，这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折磨至死……
　　向境狠狠心，趁人不备抽出刀瞄准女人扔过去。
　　如果一定要这般折磨她，倒不如死了好！
　　可是他忘了，那女人旁边站的是向天鸿。
　　刀落在别人手上，他什么都做不到了。
　　向境有些崩溃，绝望地跪在地上：“二叔叔！”
　　听见向境幼兽濒死般的嘶吼痛鸣，受刑的女子抬眸。
　　“是我……我，求他放过我……”
　　“你和他说了什么？”
　　女子喘口气：“我说，我知道他的把柄，他害怕，所以……”
　　向境浑身瑟缩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难过得想哭。
　　对于她来说，向境也只是一个孩子。
　　林一抬手示意，狼犬便被解开绳索，朝伤痕累累的女人扑去，撕咬吞食。
　　“孩儿以后一定乖乖听话，父亲，求求你，不要继续了……”
　　向天漠的手摸摸他的脸，语气温柔，话却残忍：“你在做下这件事的时候，就该想到被发现的后果。”
　　向境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都是我的错……”
　　“是啊，都是你的错。你若乖乖听话，服从命令，她就不会受此折磨。”
　　说着，向天漠拎起林二手中的婴孩，像扔垃圾一般甩向另一边的狼群。
　　“不要！”
　　眼看他就要落在地上，三匹狼亮着眼睛追随他的方向，这样下去，就算不被咬死也会摔死，向境顾不得其他，飞扑过去抱住襁褓中的孩子，落地滚了两圈却依旧紧紧把他护在怀里，没沾一点灰。
　　可是狼不会后退，向境的出现相当于入侵者，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喉咙深处的低吼声，张开血盆大口朝向境扑过去，显然他们把向境认作了敌人。
　　“境、！”
　　“让开！”
　　向天漠抽出鞭子就要上前，可显然来不及了。向天鸿深知时间紧迫，一面让向天漠让开，一面拿下一旁的弓一并抽出三支箭，当下射杀了那三匹狼。
　　向境当然不觉得自己能平安无事，紧紧护着孩子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感受到身体被撕裂的痛楚，转头看时，周围趴着三具狼的尸体，血已经漫到他的脚边。
　　“因为你的任性，毁了多少人的心血！”
　　随即一鞭子抽到向境背后，本想起身的向境当下跪倒，身前紧紧护着孩子。
　　向天漠是真的动怒了，气向境不顾大局置自身于危险，气向境不分轻重善心泛滥，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挥鞭子的力道愈来愈狠，速度愈来愈快，几乎是发泄一般。
　　向境起初还能忍，可到后来，他最多只能勉强护住襁褓中的孩子，头晕沉沉的，末了，他看见哭闹不休的孩子含住他的一根手指，渐渐不哭了。
　　昏过去前，向境竟还能分心：你饿了呀，我还以为压到你了呢……
　　“大哥！不能继续了！”
　　向天鸿眼见向境已然昏过去，四下无人敢求情，直接夺过向天漠的长鞭。
　　“阿雁！”
　　“是。”
　　阿雁匆匆抱起向境，齐泉珏月赶紧跟上，匆忙间，那个孩子无人理会，向天鸿叹气，上前抱起他。
　　“大哥。”
　　“嗯。”
　　“这个孩子怎么办？”
　　“哼，要不是因为他，境儿也不会……算了，这里怎么养孩子？带回去给城儿，让他看着处置罢。”
　　“那日后……”
　　“待他醒了，不问便罢，若问起，就说我扔去喂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