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去》沐川清酒

131、眷眷往昔时（二）

　　“阿泉，我好累哦。”向垣低着头，要不是有齐泉扶着他，估计早就走不动了，眼下，他几乎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为什么我总是不行呢？”
　　总是不能达到父亲想要的程度，总是不能让人满意，总是不如别人，甚至不如他的弟弟。
　　从去年两个人一起跟着李师傅锻炼身体，向垣的表现就远不如向境，现在单拎出来和同龄暗卫对战，从来没有一次完胜过，更别说和那些比他年长的人，简直被完虐。
　　可父亲不会再心疼他，那样和蔼的父亲忽然像变了一个人，除了斥责，再没有以往那样抱着他玩耍，他也没有和弟弟一人一边坐在父亲肩头满园子转。
　　“阿泉，你说父亲是不是很失望？所以不喜欢我了。”
　　“仲公子，您别乱想，您还小呢，以后会好的。大将军是您父亲，他一定是爱您的。”
　　“……可是我好没用。”
　　真的好没用。
　　想着想着，眼泪掉出来，摔在地上，与尘土混在一起，消失不见。
　　他好累了，他真的打不过他们，怎么努力都打不过。蛮力不足，巧劲不会，他真的太没用了。
　　“别哭，公子，您会很厉害的，您将来会和二公子一样厉害。”
　　“二叔叔一样……”
　　“对，您会比二公子更厉害，公子，您可以的，属下会一直看着您。”
　　“像阿雁叔叔一样吗？”
　　齐泉想了想：“对，我就是您的阿雁。阿雁大人守着二公子，属下就守着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您的！在我心里，仲公子就是最厉害的人！”
　　向垣被他说动了心：“那，那我以后，要带你去外面，乳母说外面可好看了，有山有水，还有好多漂亮的花，你看藕园里的柳枝都秃了，我们去一个柳枝不会秃的地方，好不好？”
　　“好，您想去哪，属下都陪您一起去。”齐泉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孩子，眼睛亮亮的，掩不住光芒，嘴角不觉扬起，“公子守护羲国，阿泉守护公子。”
　　“还有境弟弟。”向垣认真纠正，不能落下向境。
　　“三公子以后也会有自己的阿雁，我们四个一起去。”
　　说着，齐泉扶着他的手紧了紧，回头看看，没人跟着，低声询问：“属下先背您回去吧，您多歇歇。”
　　向垣吓得摇头：上次他偷懒让齐泉背了一段，正好被向天漠看见，被斥责无用软弱，罚他绕着园子跑两圈，他怎么敢再让齐泉背？
　　“没关系的，若是将军问起，属下会说是我趁您累了强行背您的。只要对你好，我挨罚也没关系。”
　　“……可以吗？”
　　“可以的，您快上来吧。”
　　齐泉没有向垣那么累，何况他比向垣大，背着他也不算多费力。
　　送他回去时，向境已经在被子里等向垣了，榻上鼓鼓囊囊一团。
　　“三公子？”
　　“阿泉！哥哥回来了吗？”
　　“是，”齐泉小心放下向垣，他背着向垣一路走回来，不知何时，向垣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公子他……”
　　“嘘——”向境竖起手指，堵住了齐泉的话，小声说着，“哥哥累啦，你不要吵他。”
　　“是，那属下先告退了。”
　　向境点点头，紧紧闭着嘴，帮着向垣盖好被子，贴到他身边。
　　这日，向境又跑来看白衣翻捡药材，白衣间隙瞥他一眼，突然起身在药箱底下翻出什么。
　　“喏，这个送你，说不定会有用哦。”
　　白衣递给他一把小刀。
　　向境看看反光的刀刃，瑟缩着没有拿：“有什么用？”
　　白衣笑笑，随意找了几片叶子，拿小刀割割划划，拼出一副简单的图案。
　　“哇，先生好厉害！”
　　“是吧？拿着吧，到时候和你哥哥一起玩。”
　　向境一下又耷拉脑袋：“哥哥不喜欢跟我玩。”
　　白衣摸摸他的头。
　　“他不是不喜欢，他是没办法。我该走了，你别乱跑啊。”
　　“你去哪？”
　　“去看你哥哥。”
　　“哥哥生病了吗？”
　　“他受伤了。”
　　“什么是受伤？”
　　向境不明白：像他之前扭了脚一样吗？
　　白衣慢条斯理收拾药箱，最后拿出一张纸，比划给向境看：“假设这是你哥哥。”然后他拿小刀一划，白纸直接从中间裂开，吓得向境小脸惨白，“喏，这就是受伤。行啦，你乖乖的，别乱跑。”
　　受伤就是变成两半……？
　　向境吓得忘了哭，傻了好一会儿，噔噔噔跑出来，四下张望，偷偷跟在白衣身后，没留意白衣刻意放缓的步伐。
　　山洞里，向垣正练习与人对战。
　　“站起来！”
　　向天漠冷漠地看着向垣，小小的人筋疲力尽，被同龄暗卫一脚踹倒，蜷在地上不能动。
　　闻言，他翻身，双手撑地，努力站起来，再一次站到他面前，
　　“打倒他，就可以休息。”
　　“是。”
　　可他太累了，没有力气再去攻击，当对方动作，向垣只能一味防守才能不倒下，渐渐成了单方面挨揍。
　　“不许欺负我哥哥！”
　　向境忽然跑出来，猛地推开暗卫，一把抱住向垣摇摇欲坠的身体，回头凶狠地盯着他们，虽然那样的目光在身经百战的暗卫看来有些不自量力。
　　向天漠一愣，立刻斥道：“大胆！不是说过此地不许进的吗？赶紧回去！”
　　“父亲，你看不见二哥哥很疼吗？他这里都摔红了！”
　　“来人，带他回去，在我回去之前不许他再乱跑。”
　　“父亲！”
　　“境儿，听话。松手，你弄疼我了。”向垣主动推开他，“我没事，你快回去，不要惹父亲生气了。”
　　“三公子，您别闹了，大将军有要事，先回去吧。”
　　向境挣脱不开，低着头被小厮拉着走了几步，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将藏在怀里的小刀扎进了他的手臂，猛地拔出来。温热的液体瞬间喷出来，溅了他一身，多余的血顺着他的脸他的衣裳落到地上。
　　那些人明显愣住了，在他转过身的时候，人们看到他手中的刀沾满了血，只有一小部分还泛着银光。
　　向垣不顾身体伤痛跑到他面前，夺过刀，声音颤抖：“你疯了！？”
　　向境推开向垣伸过来想给他擦脸上血迹的手，径直走到向天漠面前，仰起头直视着他，目光坚定：“我哥哥又弱又胆小，他什么都不如我。为什么不选我？”
　　“！”
　　几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不可以！”
　　还不待向天漠说什么，向垣走过来，他想阻止弟弟做傻事，可是手刚伸出去，便被向境一把抓住手腕，反手一扭，狠狠摔了出去。
　　“他虽是哥哥，却远不如我，你们这些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向天漠浑身低气压，平复半晌：“谁带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我很小，偷偷跟过来，他们都没看见。”
　　“林二，把他带走。”
　　“父亲，你到底要哥哥干什么？我替他，我可以替他！”
　　“你不能！”向天漠又气又急，上前两步把向境抱起来塞到林二手上，“把他带走！”
　　白衣翻出药膏涂在向垣红肿伤处，慢悠悠出声阻止：“大将军，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您也看见了，仲公子远不如三公子呢。”
　　向天鸿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狠狠瞪着白衣，后者一脸无辜，甚至颇为得意，反问他：“小生说了二公子舍不得，可您不是说没什么比他更重要吗？”
　　“只怕二公子舍不得”，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意思。
　　向天鸿咬牙，后悔没找人看住向境。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今日，段业也在……
　　向垣不如向境是他们都清楚的事，别的不说，体质上向境要胜出向垣许多，只要段业不知道，他们就还可以装傻糊弄过去，就算段业想，也还有命中注定这个理由。
　　眼见段业看着向境一言不发，向天鸿心里没底，从林二手上抢过向境：“哥，我带他回去吧，境儿他不懂事，我回去会教给他的。”
　　“鸿儿。”
　　“……哥。”
　　段业笑笑：“垣儿也累了，你把他一并带回去吧。”
　　完了。
　　向天鸿满脑子都只剩这两个字，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两个孩子送回藕园。
　　向境不知向天鸿在想什么，他只担心向垣，向天鸿一走，他就跑到向垣跟前扒开他的衣裳。
　　“摔痛了没有？哥哥，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谁要你过来的？我是不是跟你说不许乱跑？”
　　向境委屈又不服，晶莹泪花闪烁：“可是他们欺负你。”
　　他不要他们欺负向垣，不要他们打哥哥，为什么哥哥都不告诉他呢？他明明可以帮向垣去揍他们的。
　　“总之，以后不要乱跑了，听见没有？”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境儿！”
　　“为什么要推开我，我是你亲弟弟，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了我。父亲说了，这是命，没人能替我。”
　　向天鸿不知道段业和向天漠说了什么，只知道段业走后，向天漠一个人闷了很久。
　　“鸿儿。”
　　“大哥。”
　　“……让他们比比看吧。”
　　“大哥！”
　　“至少保住一个，保住向垣，也是保住一个。而且刚才白衣先生来过，如果垣儿继续接受这样的训练，他会死的。自己的命，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向天鸿不能不理解他的选择，他比向天漠更清楚，如果向垣死了，只怕将来向城的孩子依然要继续受苦。
　　思前想后，向天鸿坐在他对面：“如果我们放弃诸葛氏呢？”
　　若是一定要舍弃，为何不是舍弃外人？为何一定要舍他们的孩子？
　　“这是你想放弃就能放弃的吗？”
　　向天漠背过身去，深深呼吸：“皇上的意思，你比我清楚，诸葛氏一定要救，既然已经开始，就没有停下的理由。”
　　他们听命于皇室，想要保住向家满门荣耀，就必须有所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