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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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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休沐,段回峰提早约了向境出门,两人只带了葫芦与齐泉,去到没人见过他们的地方游玩散心。
临近中午,向境仰头看看万里晴空:“待会儿要下雨,先找客栈吧。”
段回峰顺着他的目光:“下雨?不会呀,多好的天。”
向境若有所思,展颜一笑。
“殿下,属下斗胆,不若我们打个赌吧?属下以为,午后一定会下雨。”
“好啊,赌什么?”
“若属下赢了,殿下就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什么。”
“好,若孤赢了,同样也要一件事。”
立下赌约,段回峰仰头看天,这样的艳阳天,他一定能赢,心里不由隐隐期待,连午睡都没睡好,满心激动。睡梦中,他总听见有人敲瓦片玩,嗒嗒的,又像春蚕啃食桑叶,沙沙响。
向境行至窗前:“殿下,您输了。”
段回峰自然不傻,他们就是被雨声吵醒的,淅淅沥沥,敲在瓦片上,风雅又有趣,格外动听。
他笑道:“真是奇了,明明睡前还艳阳高照呢,境儿怎么这么神,还能未卜先知?”
“不是神,是……”
向境微笑着转头:“是什么?”
齐泉咽下一口唾沫:“……神。”
段回峰和葫芦噗嗤一声笑出来,葫芦还未见过齐泉这般乖顺,按耐不住凑到向境身边:“二公子,您到底怎么知道的呀?”
段回峰跟着帮腔:“他说实话,你拦他做甚?”
“他总爱说些没用的,殿下倒爱理他。”
“有用没用,总得听了才知道。你只管说,有孤在,你家公子不会说你。”
其实这话放在别人处算数,放在向境这里就不算了。辰山规矩严的很,方才的话一出口,一定会被向境说教斥责。
齐泉心中计较一番,左右说教是逃不了了,干脆全都说出来,反正是为向境好,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
“是。”
向境看过去。
段回峰强硬地扳正他的头:“不许看他,让他说。”
“回殿下的话,境公子自小练缩骨,每逢阴雨,空气潮湿,关节痛痒,因而有此先知。”
……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反而让人心疼。
段回峰忆起那日他一身武艺出其不备几招打败了萧裕之,看着养眼的很,背后却遭了数不清的罪。这样一想,他情愿向境是与向垣一样什么都不会的闲散公子。
“他多嘴多舌,殿下听过便罢了,不必往心里去。”
“你早就知道孤一定会输,所以才会打赌吧?说吧,是什么事?”
“无论什么,殿下都答应吗?”
“无论什么,都答应。”
向境展颜笑道:“我知道能赢,却实在想不好要赌什么,这才提出一件事。待来日境儿想到了,再同殿下说,好不好?”
“好,你慢慢想,无论什么都好。”
他低声在心里补充:就算没有赌约,向境想要什么他都是愿意答应的。
几声响雷,轰隆隆的,雨丝连成线,织成幕,不算大,却热闹的很。
段回峰上手捂着向境的耳朵,把人往怀里按按。
怀里的人乍不明白,随后红着脸挣扎,要脱离他的怀抱,企图拨开他的手。
“殿下,我不怕打雷。”
“就当你怕罢,不然孤也太没用了。”
向境闻言一顿,也不挣扎了,攀着段回峰的衣襟,嗫嚅着说不出半个字。
另两人极有眼色,见状只当没看见,垂首退下,守在门外,又惹得向境一阵脸红。
段回峰注意到他的变化,无奈放手。
“理他们做甚,你实在不喜欢,孤不闹就是了。”
向境拼命摇头,抓起段回峰的手重新捂在耳朵上,人也一个劲儿往里钻,手指蜷缩,绞着段回峰的衣裳。
“没有不喜欢,外头又打雷了,境儿害怕。”
“会疼吗?”
向境不明所以:“嗯?”
“会疼吗?”
段回峰把他的脑袋按在胸前,腾出一只手去抓来衾被给他盖上:“暖和点的话,会不会好点?”
“没有那么疼,而且这些年,早习惯了,也不觉得疼。齐泉没分寸,您听他胡说呢。”
两人腻了好一会儿,段回峰将人抱在怀里揉了又揉,恋恋不舍地放开。因着不能出门,两人便窝在榻上下棋。
“说好带你出来玩,如今却哪儿也不能去,不如在骐骥院安生。”
“骐骥院人多眼杂,哪里能同殿下这般自在?下回休沐,属下再陪您出来,殿下说好不好?”
段回峰趁他分心下了一子,得逞偷笑:“孤胡乱说的,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棋盘上黑白交错,如双龙纠缠厮斗,一方有了破绽,另一方便穷追猛打,不肯松懈,百万雄兵踏平战场,直追得对方丢盔弃甲。
向境故作委屈:“殿下欺负人,不过是输给境儿一件事,便在棋局上找补,这会儿我都输了好几盘了。”
“胡说,分明是你让着孤。”
不得不说,向境很适合陪人下棋。
知进退,懂深浅,有分寸,永远留着一步,不会让对方赢得太轻易,亦不会让自己输得太明显,看似对弈,实则指点,不动声色就使段回峰的棋艺提高不少。
雨声淅淅沥沥,仿佛压根儿不会停。向境揉揉肚子,觉着饿些,又撤了棋盘用点心。
段回峰拈着一块糕点送至向境嘴边,向境会意,就着段回峰的手一口口吃净。
吃尽后,向境没有离开,反而更加放肆地含住段回峰的手指,舌尖在指腹轻柔打转,舔去糕点残渣。
柔软湿滑的触感让段回峰一怔。
在他的印象中,向境能轻易辨明阴谋,能几招使对手落败,谈笑间为他拨开迷雾,对这些东西却是很不通的。
“谁教你的?”
向境面色一僵:“殿下……”
“……啊,无事。喜欢吗?要不要再用些?”
向境面对段回峰再次递到嘴边的点心,努力勾扯嘴角,低声道谢,伸手接过慢慢吃尽,端着茶盏细饮,低眉垂首,仿佛他犯了天大的错,让他抬不起头。
段回峰懊恼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想着同他亲近亲近说点什么,好让向境不要多心。他才要动,向境抬头一笑。
“殿下也饿了吧?属下去准备晚膳。天黑的早,不如早些歇着吧。”
“……也好,你去吧。”
房间只剩了段回峰。
他忽然起身坐到向境的位置上,沉思良久。
向境眼中的棋盘是什么样的?
夜里,向境听着身后匀称的呼吸,夜不能寐。
段回峰为什么不抱他了?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主动伸出手去与他双手交叠,亦或是主动靠在他的肩头,可现在,他实在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脸,能若无其事靠在段回峰的肩头入睡,委屈巴巴地问他为什么不抱自己了。
向境看了他许久,蹑手蹑脚抽出手帕,细细擦拭那根手指。
“对不起。”
“境公子?您怎么出来了?”
“不必跟着。”
齐泉有些着急:“外头雨未停,您有事吩咐属下去办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向境站在走廊尽头,风吹雨丝斜斜落在身上,平添孤独,齐泉给他撑着伞,依旧不能阻止雨丝飘向向境。
透过油纸伞,厚厚的云层挡住了所有视线,世界只剩下暗影。
“月亮不见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齐泉不知他怎么了,只知这样的细雨最是磨人,向境身上不定有多疼:“阴雨连绵,怎么会有月亮?您想看,明日再看也一样,还是先回去吧。”
齐泉看见向境飞速眨眨眼睛,又低下头,沉默良久。
“公子?”
他作深呼吸状:“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齐泉没办法,把伞留给向境,自己悄无声息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折回来,给向境带来一件披风。
“我不冷,你回去吧。”
“齐泉”竟逾矩去握他的手,又接着认真系披风,轻声责怪。
“手这么凉,还说不冷?”
“殿下?您怎么……”
“对不起。”
向境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又低下头,飞快地眨眼睛。
良久,他轻声道:“我……唔……”
漫长的一吻结束,向境腿有些发软,好在有段回峰抱着他,呼吸也稍稍急促,唇色艳红,水润润的,眸光闪烁,迷茫无措。
“无论发生什么,孤都和你站在一起,孤说得出,就做得到。下雨了,你身上疼不疼?”
向境定定看着段回峰:“疼。”
特别疼。
段回峰紧了紧他的披风:“回去吧,好不好?孤让葫芦熬了姜汤,驱驱寒。”
驱驱寒,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至少他就不冷了。
缩骨一事已成定局,至少他可以让向境不冷。
向境把头埋进他胸口,说话闷闷的:“我以为,您会喜欢的。”
都是男人,诸葛越喜欢,段回峰应当也会喜欢才是。不过现在看来,也许他想错了。
“孤不愿你委屈自己讨好别人,孤很喜欢你,无论发生过什么,孤都一样喜欢你。孤若再让你伤心,你只管闹。”段回峰晃晃他,似是央求,“你闹,孤高兴。”
向境不言语,偎在他身边汲取温暖,那一点点萦绕在鼻尖的沉水香是他最大的慰藉。
段回峰抱着他,一摇一晃,像幼时母后哄他睡觉,他恍然想到,向垣自小没有母亲,向境大抵也是不记得母亲疼爱的。
想着,他开始轻拍向境的背,唱起母后唱过的歌谣。
“朱红墙,明黄瓦,屋里住个乖娃娃,小木床,花绸被,娃娃乖乖睡觉觉,睡醒好长大,拉弓又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