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殊未明

28、第 28 章

　　某集团大厦顶楼。

　　段渊看着那面镜子，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它，谢千机说那是他们云流涧遗失的法宝，是用来注视祟界的存在，也是他弟弟失踪的原因，更是云流涧覆灭的起点。

　　这面铜镜足够精致华贵，镜面也光滑平整，完全媲美现在的镜子。

　　这么重要的，牵连着那么多人因果的存在竟然出现在这里，本和他无关的东西，此刻却是与他牵连最为密切的，冥冥之中的感应让他不自觉地来到了这里，来到了镜子前。

　　“这是怎么回事？”段渊眉头紧蹙，心底隐隐不安，他敲了敲镜面，那里面有另一个他，但他们却是不同的，里面的人看着他在笑，而他却手持一把手枪，对准了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枪，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一次，他就是被段渊一枪爆了头的，虽然不会有什么损伤，但着实让他吃尽了苦楚，然后他笑容明媚地对段渊笑道：“嗨！”

　　“……嗨你个头。”段渊果断地开了枪，他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和这个东西交流一下，但一想这个东西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就浑身不舒服，既然自己杀不死他，那就让他滚蛋吧。

　　镜子被打出了一个弹孔，但镜中的人躲开了，他一脸惊魂未定，却并没有伤到什么，镜子也很快恢复了原样，段渊看着这一切有点不爽，他收回了枪，想着还是快点离开吧，这玩意躲在镜子里，自己似乎奈何不了他。

　　“你，从来，没想过找，我。”他转身正准备走时，镜中的人突然说话了，话语有些生疏，似乎并不擅长语言交流，段渊惊讶地回头看去，发现他眉尾下撇，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你谁啊，为什么找你？段渊满腹的疑惑，但是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他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家伙不是模仿自己的模样，而是本就长这样的呢？

　　“但我感受，到你在，想我。”镜中的人看了一眼段渊的手，没有任何东西，然后从镜子中探出了身体，抓住了段渊的肩膀，他笑着说：“所，以我来了。”

　　“什么恶心的话……”段渊莫名焦躁了起来，想谁？眼前这个家伙吗？他都快忘了它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想它？他想要甩开镜中人的手，但那双手却好似黏在了他身上。

　　“你要回，来吗？”镜中人猛地抱住段渊，说道：“我一直，在等，你愿意，回来的，时候，九渊……殷九渊……”

　　……别叫这个名字，段渊脸色变得苍白，他想要推开镜中人，却感觉自己浑身力量都被镜中人吸走了一样，这个东西叫他的名字和姜林他们完全不一样，像是召回咒一般。

　　“你放弃过，去了吗？妈妈，在哪？你忘记了吗？他们，父亲，死灰复燃，你，不管吗？”镜中人脸上的笑容转变为怨恨，他的指甲扣进段渊的身体：“你明明，好恨啊，我都知，道啊。”

　　“不……”段渊浑身颤抖，强烈的恐惧将要淹没他，他重新化出手枪，指向了镜中人太阳穴，他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走向了我啊……”镜中人说：“只要你，有一瞬间，想念，过曾经，我都能知道，所以，你，来了，我知道。”

　　想念曾经……段渊一头雾水，但下一秒便明白了他说的思念是什么，顿时心下惶惶，他毫不犹豫地开了枪，镜中人的头颅在他面前一瞬间炸成金粉，身上的钳制也随之散去，他看到镜中人最后还弥留着笑，仿佛在说：你要回来的。

　　段渊浑身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看着颤抖的双手，他有一瞬间的思念，一瞬间的回忆，他思念的是自己的母亲，回忆的是曾经的记忆，可他什么都没想起来，没有想起母亲，也没有回忆起想要的记忆，因为他思念的是那被遗忘的五年里的母亲。

　　镜中人……是他的过去，是被他遗忘的五年里的痛苦，是他被撕裂抛弃的灵魂，是他的怨恨绝望，也是催化成祟的必要条件，更是母亲的下落，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答案……

　　是他不敢，不愿，也不能想起的过去！

　　镜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好似失去了所有支撑，竟也瞬间溃散成粉，落了段渊满身，紧随而现的，是一个灰蒙蒙的门，冲天的秽气从门中涌了出来……

　　楚宁来得很快，至少比谢千机快一点，他最先看到站在天台边缘的段渊，段渊背对着他，望着大楼之下，好似随时都要跳下去，那一瞬间，楚宁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迅速来到段渊身后，猛地抱住他的腰，将他从上面扯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楚宁紧紧抱着他，带着他远离了天台边缘，随后他才发现段渊戴着那副面具，他的心安定了些许。

　　也在这空隙间注意到这里没有一只祟，他心中疑惑看向段渊，这里只有他，是段渊做了什么？

　　段渊靠在楚宁怀里，仰头望着他，眸色凉凉，他怔了许久，才抬手摸了摸楚宁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最后才呐呐道：“啊，是楚宁吗？”

　　“是我……”楚宁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竟然在颤抖，便试探性地问道：“这里的邪祟……是你处理掉了吗？”

　　段渊没有回答，他垂下眸子，恹恹地说道：“楚宁，我好困，好饿啊。”

　　楚宁立刻抱起段渊，他问：“我现在送你回去，你想吃什么？”

　　“吃……”段渊话未说完，眼睛便已经合上了，声音也渐弱了下去，楚宁无奈地叹一口气，看来他现在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等段渊睡醒。

　　“原来已经有人先来了。”

　　两个身影落在了天台边缘，楚宁看过去，有些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

　　谢千机走到楚宁身边，直接将人从他怀里抱了过来，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楚宁说道：“多谢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楚宁欲言又止，想要将段渊抢回来，但按关系，段渊与他们更为亲厚，谢千机还是他大哥，如果谢千机要带他走，他根本没有立场去挣，纵使心有不甘，他也只能看着谢千机离开，倒是姜林在一旁看出了点什么来，他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跟着谢千机一块离开。

　　在谢千机眼里，段渊的事现在可能更为要紧，见姜林并没有打算和他一起走，也没有催，自己便离开了。

　　谢千机从出现到离开，一分钟都没有，目的非常明确，完全不过问发生的事，姜林拍了拍楚宁肩膀，笑眯眯问道：“你喜欢我家段渊啊？”

　　楚宁看向他，没有否认，而是问道：“段渊的能力是什么？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大量邪祟，但到了这里，我却一只都未曾瞧见，倒是秽气还在，他是如何做到的？”

　　“这确实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祟消失了，秽气也会一同消失，但段渊却可以单单消除祟，而保留秽气。”姜林摸了摸下巴，感叹着，然后对笑着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段渊他没有消灭那些祟呢？”

　　楚宁疑惑不解：“那祟呢？”

　　姜林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道：“我们的消息不免费，你想知道，得付出点什么，因为是有关段渊的，所以你得拿你的消息来换。”

　　“我的消息？”楚宁沉思了片刻，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我们对你很好奇。”姜林说：“不如说说，你为什么叛出师门吧，我虽未入过什么大门大派，却也知道，被师门除名的弟子，理应不能再使用该道法了，但你为什么还在用呢？”

　　“这是两个问题，我选择回答后面一个。”楚宁衡量了两个问题后，伸出食指和中指，然后折下中指，他露出轻蔑的笑容来：“因为他们没有废我灵脉，我的力量怎么用自然我说了算，且叛师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我都做了，这小小的禁忌我怎会在乎？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我呀。”

　　姜林张口结舌，完全没想到是这般简单明了的原因，他抿唇，虽然他更想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但第二个答案也算不虚此行了。

　　按照承诺，姜林告诉楚宁答案：“因为那些祟，大半被他吃掉了。”

　　楚宁不知道这个所谓吃掉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吃，但他却很明白，食物对段渊而言非常重要，他不可以饥饿，那会让他陷入一个非常糟糕的境地。

　　但，食祟实在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还想追问时，姜林却一摆手，道：“楚宁，你被招来天宁市不过是因为这里对你开放了特权，至多是一个除祟的帮手，你若真的喜欢，就不要过多介入段渊的过去。”

　　“……”楚宁沉默片刻，道：“我且不知如何介入他的过去，即使有那想法，也未曾付诸行动，但你若说我揭开他如今的身份和身处之地是过界行为的话，颇有些不讲理了。”

　　楚宁冷冷看着姜林，道：“你们身处天宁异灵局管辖之地，却无修士信息档案，伪装成凡人本就不合规制，我既察觉异常，自然要调查清楚，且谢千机所任职的学校暗藏祟界界门，他作为云流涧的人，不可能觉察不到，我认为你们有从罪之疑，没有问题吧？”

　　姜林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笑道：“可这些难道不是你后来想明白的吗？你追查段渊找到我们的时候，难道就知道谢千机是云流涧的人了吗？整个天宁市，乃至全国，你知道登记在册的修士与未知修士的比例是多少吗？”

　　“一百个修士里，就有七十一个修士不被你们官方记录，你要一个个去调查吗？”姜林耸肩，话头一转，无奈道：“但是我也知道，完全让你不插手此事是不可能的，毕竟你们很有可能要重新开始追查当年的那些往事，你也一定会参与其中，而段渊与他们有不小的恩怨，我们也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楚宁皱眉：“你想说什么？”

　　姜林说：“我们做一个交易吧，你帮我们一个忙，我们不仅给你报酬，还给你此次事件有关的线索。”

　　楚宁哦了一声，道：“与你们有关吧？不是不想我介入太深吗？不怕我又发现什么？”

　　“这是一个出自我的善意提醒，并非警告。”姜林说：“毕竟我不会真的做出阻止你的行为，也没有办法阻止，但是，段渊是我和谢千机费了很大劲才从过去唤醒的，我希望你，和你们，不要牵连到他。”

　　楚宁没有立刻答应，如果五年前的那个团伙和段渊的关系太密切，旧事重提，怎么可能不牵连到他？而且他很想知道，段渊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现在的模样是在那个时候造成的吗？如果段渊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异灵局没有注意到过他，他的状态完全不具备自主生活的条件，段渊是靠谢千机他们脱离异灵局的视线的吗？为什么是段渊？谢千机选择段渊的原因是什么？

　　楚宁举棋不定，显然姜林不会告诉他真相，最后还是先问：“我该怎么做呢？”

　　姜林看出了他的迟疑，说道：“你不必如此为难，段渊虽和那些人关系复杂，但在他们眼里，段渊早就死了，只是你们调查期间，你们和他们可能会意识到段渊还活着，如果你也意识到他们的注意力放在了段渊身上，还希望你能转移他们的视线，并告知我们。”

　　“你要我做你们在异灵局的内应？”

　　“算不上。”姜林笑了笑，道：“那些余孽重启计划本就和段渊无关了，我只是想要多一重保证，你能明白吗？”

　　“你如此重视，是不是也说明段渊在当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存在？”

　　“是很重要的道具，他的死亡对你们而言并不是坏事，所以最好不要在社会中复活。”姜林做出一个禁言的动作来，说道：“言尽于此啦。”

　　姜林离开很久之后，通往天台的门打开了，唐非无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一眼四周，忽然捂住了鼻子，大步走到出神的楚宁身边，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将他叫回了魂：“师弟啊，这里的邪祟都解决了怎么还在这里？”

　　“……”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随后这里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唐非无连忙夺回了楼梯处，直到将所有的秽气冲刷干净后，楚宁才走向他一道下楼，突然楚宁开口问道：“师兄，你说，开界门都需要些什么条件？”

　　唐非无一头雾水，他随口说道：“这你不比我清楚？”

　　“……”楚宁眉头微蹙，扫了师兄一眼，心中生出一丝狐疑来。

　　楚宁下班已经是九点了，他回到出租房楼下，抬头看到段渊的家还开着灯，猜他是不是醒了，便多走了几步路，买了点夜宵，准备试试看能不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