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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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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塘村隶属于石滨镇,从双塘村到石滨镇委会的距离不算很远,约莫十里地,但是走路的话也得要个把小时,万一去得晚了,镇委会那边下班就不好了。
花婶才能够村医那里借来了全村唯一一辆三轮车,再让云湘婷坐在后头,便气势汹汹地出发了。
本来村医不会轻易把精贵的三轮车借人,但事关云湘婷的将来,他也没有含糊,立马就答应借了。
三轮车在凹凸不平的黄土路上飞速驰骋,不时跨过几座石拱桥,沿途尽是碧绿的稻田与清澈的湖泊,典型的江南水乡风光,是后世见不到的还未被工业化污染的美好景色。
然而云湘婷却无心欣赏周遭的一切,她被三轮车颠得浑身难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这哪是坐车啊,分明是受刑!
不过她也不能抱怨什么,现在这年代,能坐上三轮车就很好了,她得感恩。
二十分钟后,三轮车总算抵达了石滨镇。
石滨镇明显比双塘村要发达许多,染上了一分现代化的气息。
主干道已经被修成了沥青路,各个巷道则是以青石板路为主,哪怕比不得后世的水泥路,可比最原始的黄土路要好上太多。再看道路两旁,高高的电线杆立了起来,邮局、卫生院、供销社、剧院、学校、菜市场等设施一应俱全。
可惜现在并不是参观的时候,花婶利落地将三轮车停在了镇委会门口,并用铁链将它拴在了一根石柱上。
镇委会是一排白漆红顶的三层小楼,瞧着格外气派。
云湘婷刚一下车,便两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幸好花婶顾念她身体弱,在一旁给她扶着。
“你能爬楼梯不?不行我背着你。”
妇联办公室在二楼,花婶以前来过一次,现在还留有印象。
她见云湘婷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似的,不由得提心吊胆。
“没事儿,就是腿麻了。”云湘婷伸展了一下双腿后试着走了几步,奈何步伐实在僵硬,花婶看不过眼,便搀着她走。
上楼后,两人很快找到了挂着“妇联办公室”牌子的办公室。
花婶敲了敲门,直到里面传出了应声,两人才开门走了进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留着短发的中年女子正在看报。
“刘主任,你、你好,我是……”
花婶心里无比忐忑,她还是头一次私底下找妇联主任,说起话来都不似平时利索。
“林翠花同志,你以前代表双塘村汇报过工作,我还记得你。”刘主任礼貌地笑了笑,待看到花婶身边面色惨白、体格薄弱的云湘婷后,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语气温柔地问,“今天是这位小同志有事吗?”
花婶还来不及高兴自己能被一面之缘的刘主任给认出来,就看到了对方公事公办的态度,当下便压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替云湘婷张罗起来。
“对,她遇到了麻烦,天大的冤屈啊!搞不好这辈子都会被毁掉!”
花婶扭头,关切地问:“湘婷,你可以自己说不?”
“我可以的。”云湘婷怯怯地点了点头,摆出努力振作的表情,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刘主任您好,我叫云湘婷,是双塘村云家的姑娘,我奶奶叫王素娟,您是认识的……”
刘主任微微一愣:“你也是云家大娘的孙女?亲的?”
云湘婷敛眉道:“刘主任您认识的是我继妹秀琴,我是我爸原配的女儿,叫云湘婷,年纪比秀琴大一个月。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我被姥姥姥爷养了十年,他们过世后我才回的家里。”
这一番话透露的信息可真是不少。
哪有后妈的女儿只比原配的女儿小一个月的道理,这不就说明男人不顾孕妻,早就在外头与人家三儿勾搭上了?
瞧瞧,老婆一死,男人就急不可耐地将亲女儿抛弃,转而迎娶三儿进门了!
如果刚刚只是揭了云大志和梁桂芬的底儿,那么接下来,云湘婷讲述的代嫁、聘礼等事,就足以说明云老爷子和云老太良心大大的坏。
“我自认这么多年,没有做对不起家里的事情。当年爷爷奶奶说弟弟没钱读书,哪怕我成绩好,小学毕业后就没继续上学了,而是留在家里干活,整日整日地干活,就想着以后他们会给我说一门好亲事,结果、结果……”
说到动情处,云湘婷吸了吸鼻子,柔弱地挤出了两滴泪水,看着便让人于心难忍。
不过这也的确是原身的经历,她完全没有夸大一分一毫。
见云湘婷哽咽得不得了,花婶附和道:“全村人都知道湘婷总闷声干活,以往我们只道这姑娘是个傻的,原来是被云家骗得团团转呢!要不是她今天过来找我求助,我们这些外人,哪里知道她受了那么多欺负?”
“也是多亏花婶您的热心肠。”云湘婷寻思两人也算是合力互惠的关系,既然花婶帮了她,她也不吝于多抬一抬对方,“我知道奶奶是妇联里的人,所以先前一直都怕……幸好花婶让我知道,原来妇联里的人,不是都跟奶奶一样的。”
花婶讶异地看了眼云湘婷:姑娘够狠啊,直接把云老太这个不记名帮工跟妇联的名声绑在一块儿,简直是把人往死里踩!
刘主任最开始还能忍住,但之后越听越气,等到云湘婷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彻底忍不住了。
“啪!”
她猛地一拍桌子,连带着上面的搪瓷杯子都震了震。
“真是岂有此理!我倒是看错人,引狼入室了!”
妇联最关注的就是妇女儿童保护,她上任多年,处理了那么多事务,却没想到敌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活动,还险些把妇联的名声搅和坏了。
要是受苦受难的妇女儿童觉得妇联不可靠,那她罪过可就大了啊!
花婶还是头一次见宽厚沉稳的刘主任如此失态,眼珠子瞪得溜圆。
而沉默垂首、举止瑟缩的云湘婷见状,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笑意。
很好,事情发展得很顺利,看刘主任的反应,就知道云老太一定会被严惩,云家明面上那层漂亮皮总算要被揭下来了。
从今天开始,云老太就会变成一个反面典型,先前爬得多高,之后摔得就有多惨!
气狠了的刘主任连灌了几口凉水,才勉强冷静下来,拍着云湘婷的手说:
“小妹,你别怕,我们现在就去你家!你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妇联的同志,今天我保证给你个说法!”
打过包票后,刘主任就雷厉风行地骑上自行车,跟着云湘婷和花婶前往双塘村。
……
夏天天亮的时间长,但现下时候已经不大早了,天色明显暗了一些,夕阳令整片天空都染上火烧似的绯红。
梁桂芬独自在灶房忙活,切菜硬是切出了砍人的架势。
冬天烧灶是享受,夏天就是折磨了,平时这活儿都是云湘婷做的,轮不上她。
可刚才她喊云湘婷帮忙,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去柴房看了眼才发现人竟然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再加上云老太也靠不住——自打儿媳过门后,老太太就不怎么进灶房了,更别提帮忙。
在这种情况下,梁桂芬本有心糊弄,奈何她又晓得自己一大家子人穷讲究惯了,晚餐必须要三菜一汤,菜要是两道热的一道凉的,汤得晾凉,她如果做不到的话,肯定要被嫌。
于是哪怕她百般不愿在灶房呆着,现实也由不得她了。
厨房内炒菜烧柴的声音轰轰作响,梁桂芬顶着满头大汗,热得生不如死,不凑巧这时云老太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桂芬,有人敲门,你去开!我还在蹲马桶!”
梁桂芬寻思自家丈夫和公公外出都是带着钥匙的,便估摸此时回家的是自己那倒霉催的继女,把锅铲一扔,骂骂咧咧地出了灶房。
“贱丫头一到饭点就回来,怎么不吃死你,个懒货……”
今儿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她收拾人!
然而,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当梁桂芬把门打开后,整个人都傻了。
外头站着的,竟是顶着威严面孔的刘主任!
梁桂芬骂咧的声音戛然而止,大脑霎时就融化成了一坨浆糊,诚惶诚恐。
好端端的,妇联的刘主任怎么会来?她刚才骂的话有没有被听去了?
“刘主任,我、我没在说您,我说的是,是……”
梁桂芬眼珠子咕噜乱转,突然注意到了刘主任身后的云湘婷,顿时眼睛一亮,从没觉得继女像现在这样可爱过。
“丫头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我们家里人有多担心,瞧我这急脾气哟……刘主任,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您可千万被误会啊。”
梁桂芬三言两语间,就意图把自己恶毒后妈的身份洗成刀子嘴豆腐心的慈母。
只是刘主任又怎可能被她不自然的演技骗到?
“你们关系好不好,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刘主任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梁桂芬,眼里布满厉色。
梁桂芬见刘主任言语间竟然向着云湘婷,面上讨好的笑容逐渐僵硬,稍后又注意到旁边直撇嘴哂笑的花婶,慢慢忖出了其中门道。
这刘主任莫非是花婶和她继女请来的?为的是家里那些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
梁桂芬越想越急,脑袋不断盘算着该怎样提前知会云老太,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哪怕平日里她们婆媳关系再怎么不好,这也牵扯到了一家老小的利益。
但刘主任可不会给她时间干耗着,当即微微皱眉道:“把你家婆婆叫出来吧,我找她有事……你也留在这儿听。”
后妈跟继女关系冷淡没关系,但虐待继女的后妈,是妇联的重点教育对象。
梁桂芬见自己脱身不了,只得硬着头皮冲里面喊了一声。
“妈,刘主任带着湘婷来找您啦,您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招待——!”
梁桂芬指望云老太能听懂自己话里的内涵,今儿个刘主任来者不善。
但蹲在马桶上的云老太一听是领导亲自登门,哪还能坐得住,当即风风火火地冲出了茅厕,险些连裤子都来不及提。
“刘主任您今天怎么来了,莫非有什么要紧的工作通知我?您可真是一位负责任的好领导,多亏了您,我们这些农村妇女腰杆才能越来越直……”
云老太如以往一样,见了刘主任的面就开始拍马屁。
她马屁拍得挺高明,高举“为妇女同胞奋斗”的大旗,又红又专,叫人看了也不觉得谄媚。
以往刘主任还欣慰云老太颇有觉悟,但了解她干出的缺德事后,只觉得她虚伪又恶心,连表面客套都不打算给了,面色阴沉地展开质问:
“云家大娘,你要孙女代嫁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对此你有什么想解释的?”
云老太原来还沉浸在自己能得到领导赏识的美梦中,却不想刘主任第一句话就是平地一声雷,把她脑袋“轰”的一下给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