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萧瑟声声慢》品燕朱

18、第 18 章

　　林声慢出差了一周。
　　他的工作性质经常需要天南海北的飞出去看项目，去年晋升了高级合伙人之后，虽然不必再那么事必躬亲，但是因为负责的领域更多，所以不少大项目还是需要自己出马。
　　这次是他们和顶峰一起看中了一个非常好的项目，两边都想领投，所以两边都较着劲。
　　顶峰给的估值更高，投资意向书出的更早。但是百川的品牌更好，机构更大。所以创始人一直犹豫。
　　组员希望他可以出马，拿下制胜一子。

　　这是一个互联网金融的项目，才上线两年的时间，但发展速度非常快。
　　创始团队来自于大型互联网公司的金融事业部，在企业内孵化，公司自己也先投了第一轮战投。
　　团队和产品都不错，还有源源不断的原公司的流量注入，大家都认为这轮融资如果可以投进去，未来极短的时间内至少获得20-50倍回报的可能极大。
　　而且互金赛道是这两年最受瞩目的明星赛道，百川不想错过。

　　林声慢大学本科毕业于国内一所知名的财经大学。从这个角度上看，他毕业后进投资机构属于专业对口，但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投过做金融业务的企业。
　　让他在整个百川和投资圈声名鹊起的是他投对了好几个独角兽和上市企业，里面有智能硬件，生物制造和大数据企业。升职之后，才开始有关注互联网型的创业企业，这两年最火热的就是O2O和互金。
　　大老板肯定是希望他可以再创佳绩，一来可以在真正的决策层站稳脚跟，二来也可以为百川刚刚募集的6期人民币基金开个好头。

　　周日晚上抵达休整，周一一大早，林声慢和同事出现在企业会议室。
　　一直到周一晚上，林声慢都还是在跟对方企业了解业务，了解团队，甚至和创始人单独聊了一会闲篇。就是没有表达希望对方能够优先考虑百川。
　　本来组员可能认为当天晚上，林声慢会约对方吃饭，但是他只是照常回到了酒店，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安排。
　　他有一点着急，他说，Lin，现在时间对我们很不利。顶峰的盖章意向书上周四就发给了对方，他们一旦签下，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林声慢点点头，但是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他只是说：麻烦你把尽调的报告打印给我一份，我晚上仔细看一下。

　　财务尽调和法务尽调是在专业的投资机构出意向书之前的必要环节，用以核查企业没有法务和财务上的风险，也用以佐证企业核心团队在融资过程中的言行是否诚信。
　　因为企业还在早期阶段，所以尽调需要核查的环节并不多，实际的报告两份加起来，还好，不到100页。

　　百川接触这个项目比较早，前期跟进的很扎实，尽调也是百川先做的。正是因为团队申请了后续的投资机构都复用百川的尽调数据，大家都才确定性的知道百川对这个项目的重视。
　　毕竟严格意义上说，尽调一次的成本小则几十万，如果最终没有投出去，这些成本是需要投资机构自己出的。

　　虽然百川几乎是国内最知名的风险投资机构之一，财大气粗，但是内部的合规做的其实是严谨的。如果不是真的很重视项目，百川一般不会轻易开启正式的尽调。
　　看到了百川的尽调报告数据，顶峰迅速的内部做了第一轮决策，率先给出了更高的估值和更早的投资意向书。
　　对于明星项目来说，有时候企业和投资机构之间会互换身份，大家变成了需要竞争入局的乙方。
　　林声慢结合白天和团队的直接沟通，重点看了尽调报告的几个部分。然后最终在一个部分，用红笔圈了起来。

　　第二天他约了创始人一起吃午饭。
　　他很直言不讳的问到：徐总，之前您提过本轮融资的主要目的和用途是投入市场运营推广，我想确认一下，还有其他的资金用途吗？
　　对方有点诧异。

　　对于互联网金融模式来说，本质还是个吸储和放贷的业务，以年利率高达8%-15%的诱惑来吸引资金，然后投给年利率回报可以超过30%的项目。
　　这个新兴的商业模式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技术门槛，就是看谁跑的更快，谁能够募集到更多的资金额度，然后可以更快的贷出去。
　　在这样的赛跑游戏中，流量是最重要的。只要有更多人知道，就必然有更多人被高利率吸引，也必然有更多人来借贷。
　　把募集来的钱主要用于推广，没有什么问题。

　　林总，您是有其他的建议吗？我们目前的注册用户数和资金规模已经位于第一梯队，我认为这轮融资就是需要能够继续在这两部分拉开差距，至少能够快速跑进前两名。
　　这样的企业发展目标，不仅是团队认同的，也是老股东和新股东们更加认同的。对于徐数而言，这是被第一次问到这个问题。
　　您有没有想过要去重点建设风控？我看过我们目前的坏账率数据，您觉得我们的风控在行业内处在什么样的水平呢？林声慢问到。
　　显然对方被问住了。对于一个正在浪潮之巅的新兴行业和如火如荼的新兴企业，在迅速扩张阶段，怎么会有人要去关心精细运营。

　　林声慢给了自己的建议：徐总，我不是质疑企业之前设定的发展规划。但是我只是希望您能够思考一下，我们今天一切预设的前提都是基于市场态势的向好，可是如果有一天因为外部环境或者内部运营问题，坏账率超过一定数字，我们怎么解决用户的赎回兑现问题？我知道，您可能会说，首先这个不一定会发生，即便发生，我们还有持续不断的新流量和新用户。但是如果因为某种原因，引发用户有一天批量的刚性兑付呢？
　　徐总，我和您是校友，我相信我们在入学的时候，都被教育过，金融的本质，是追求最低风险的最高利润。这本身是个悖论。我个人的理解是如何在收益和风险之间求得平衡的策略游戏。
　　今天我们整个行业的商业模式，都几乎刻意忽略了风险，您觉得这是良性的吗？
　　林声慢的话，让对方陷入了沉默，让一旁的投资经理也面露灰暗。

　　以百川的品牌，他之前相信只要林声慢愿意推进给出同样估值的投资意向书，对方选择百川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他促成的这次高层见面，用意是为了表达诚意，推进投资。不是用来教育对方的思考逻辑的。

　　我很看好您的团队，也很欣赏大家的创业精神，但是我确实对于融资资金的用途有不同的看法。我想，这可能是个您需要思考一下的话题。我这几天都会在，等您随时发起的探讨。
　　林声慢这样结束了这次不了了之的午餐。百川仍然没有给出自己确定的投资意向书，对方也不一定会给出更新思考后的反馈。
　　事情陷入了僵局。
　　而投资经理收到的另外一则信息是，顶峰的高级合伙人也已经于今日飞抵当地，并且邀请了团队共进晚餐。

　　一整个晚上，林声慢并没有得到来自对方的反馈。只有投资经理在跟他update对方到目前还在餐厅，看起来相谈甚欢。
　　然后林声慢收到了还在美国的老板的电话，他说，Lin,听说你做了一个让新团队很不信服的决定？

　　一个头部的投资机构根据投资方向分成不同组。林声慢之前一直在看得是企业服务领域，也就是常规意义上说的TOB组。
　　晋升之后，他接管了消费方向的一个组。这本来确实是他立威的机会。但是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David，是的。林声慢和老板之间亦师亦友，所以他不打算辩解什么。
　　我很好奇为什么。对于一个看起来不会错的决定，这是一个必投的赛道，又是这样一个备受追捧的明星企业，他只需要轻轻的锦上添花，最后就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也可以有一个最快的契机进入新领域，收服新团队。
　　但是林声慢没有这么做。

　　David，我只是没有办法过我自己这一关。林声慢在百川，不是靠撞大运投对项目的，他有自己的投资逻辑。任何一个商业模式的终局，都要解决正向循环的问题，否则很有可能进入自欺欺人的游戏。
　　但是Lin,你有没有想过，投资toC和toB的逻辑可能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我有想过，但是我仍然没有办法过自己这一关。
　　That is OK。对方并没有给他压力。通常他说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我可以尊重你的决定，但你自己需要承担所有的代价。
　　这是他作为百川中国三个管理合伙人之一的逻辑。

　　林声慢挂完电话，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独自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