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白小也

9、第 9 章

　　第九章

　　酒店大堂，率先出来的方知语与同行的人挥手告别。

　　今晚这样的场合，她难免也喝了几杯，这会有点头晕，也就没急着出去打车，而是在旁边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原本只想坐着休息会，没想到一觉睡了过去。等她再睁开眼，恍惚觉得对面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她。

　　她心里一惊，忙凝眸看过去。

　　居然是顾赫平。

　　方知语瞬间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心脏又悬起来。

　　顾赫平目光沉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眼神谈不上凶狠，但确实也不算友善。

　　方知语两手握住沙发扶手，坐直了身体，人也往后挪了挪。

　　顾赫平眼眸低垂一下，再看回她时，目光中的压迫感便消失了。

　　但方知语仍不敢放松，警惕问他：“你在这做什么？”

　　顾赫平不语，下一刻，他起身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方知语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没动。

　　过了会，顾赫平又停住脚步，扭头朝她看过来，语气听不出情绪：“还不走？”

　　方知语一愣。

　　顾赫平说：“回酒店，还是你想继续睡在这？”

　　他单手抄兜，说完后，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言不发地望住她。

　　方知语也说不清是被他身上某种不容置喙的气场胁迫，还是真觉得自己喝得晕晕乎乎，一个人打车回去确实不太安全。

　　总之，与他对视两秒，她便拎着包包站了起来，迈开腿跟上他的步伐。

　　顾赫平似乎没有要等她的意思，迈着长腿，在前面走得飞快。

　　方知语踩着高跟鞋小跑几步，到饭店外面才终于追上顾赫平。

　　他刚好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后座门，站在车边等着她。

　　方知语连忙走过去，顾赫平淡淡瞥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顾自上了车，拉上车门。

　　方知语一滞，视线在前排副驾和后排来回一圈，怕又像上回那样积攒一肚子浮躁，最终选择坐进了副驾。

　　顾赫平在后面扫一眼她的后脑勺，不置一词。

　　车子缓缓驶入花城的斑驳夜色中。

　　方知语喝了酒，有点头晕，便将车窗降下一条缝。

　　夜风吹进来，还带着一丝丝暖意，她的长发被风裹挟，发尾飞扬起来。

　　顾赫平回完手机上的信息，一抬眼，便看到右前方，方知语松散的发丝。

　　车外路灯昏黄，她的发丝也染上了旧电影般的光晕。

　　他眼眸稍稍迷离，右手下意识一抬，像是要去捕捉那缕长发，但终究及时清醒了。

　　他扭头望向窗外飞退的夜色，过了好一会，才又看回斜前方的方知语，淡声问了句：“这回来花城，怎么不叫那个小朋友跟你一起？好歹还能替你挡酒。”

　　方知语正望着前方出神，闻言一顿，反应过来他说的“小朋友”应该是赵楚珩。

　　她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说：“不方便。”

　　她本意是自己一个女青年跟一个异性单独出差不方便，而且工厂里刘希儿一个人也顾不过来。但落到顾赫平耳中，难免叫他产生了误解。

　　他想起刚才酒桌上她说的那句：怕回去后不好跟先生交代。

　　顾赫平嘴角轻抿，一时无声。

　　片晌，也说不清出于什么心态，他再度开口：“你先生是做什么的？如果发展前景不算太好，倒不如叫他一起来帮你，起码夫妻俩出来应酬，比你自己一个人出面方便许多。”

　　方知语心里一惊，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做好人设。

　　怕被他看出端倪，她当即急中生智，说道：“他在部队，暂时出不来。”

　　“军婚？”顾赫平看向斜前方她的侧脸，下意识追问了句。

　　方知语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顾赫平沉默，脑中却忽地闪过那日盛玮臻的身影，眉心微微一蹙。
　　但也只是一瞬，他心口很快又涌现难言的颓然，收回视线再度望向窗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腿面上轻点。

　　方知语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恍觉夜色暗影中，他面色朦胧，显得整个人也跟着迷离不定起来。

　　大概是夜色太温柔，方知语内心轻叹，暂时也将种种纠葛放到了一边，礼尚往来地问他：“你呢？”

　　“什么？”顾赫平回神，看向她时目光还有些飘忽。

　　“你……”方知语莫名说不出‘你太太’三个字，顿了片晌才若无其事道，“陆总怎么不跟你一起？”

　　顾赫平默了默，视线从她侧脸移开，淡声说：“她常年呆在国外。”

　　方知语微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接下来的路程，谁都没再主动开口，车内只剩司机放的低低乐声。

　　夜深了，方知语困意上涌，支肘撑着车窗，握拳抵着太阳穴，脑袋一下一下地往前点着打瞌睡。

　　顾赫平也往后靠着椅背，抱臂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车载音响里换了首歌，一道烟嗓女声在深情吟唱：

　　「……
　　有人站在心里停滞不前
　　有人站在原地等着一切再出现
　　是我的爱情自我欺骗
　　……」

　　方知语闭着双眼，忽然轻而极轻地吸了吸鼻子。

　　后排顾赫平亦一动不动，但喉结却微微浮动了一下。

　　--

　　好在当时虽然柔肠百结，但隔天睡了一觉起来，方知语就将出租车上这还算温和的一段旅程放在了脑后。

　　等下午带上资料去跟SUMMER面谈，她更是变回了“但求荣华富贵，不求一丝真情”的女战士，昨晚的事干脆连想都懒得去想。

　　与SUMMER会面的地点就在他们入住的酒店，一个小型会议室。

　　SUMMER的两位总监，昌盛的Emily和Jacky都在。

　　看完样品，SUMMER市场总监又与方知语讨价还价，调整了三款产品的价格，并做好记录。

　　确定好这些细节后，Emily就笑着叫方知语回去等PO。

　　方知语道谢与他们告别，从会议室出来后，才悄悄吁了口气，但还是不敢彻底放松
　　——PO还没到邮箱，甚至订金没到，一切就都有变数。

　　但当下情况，她也只能耐心等待。

　　傍晚，昌盛QC总监Jacky拉了个群，说请大家晚上聚一聚，预祝今后合作愉快。

　　方知语大致扫了眼群成员，都是这次SUMMER有明确合作意向的供应商，她也就冒泡说了声“收到”。

　　这次的聚餐就在他们下榻酒店二楼的餐厅。

　　在包厢看到顾赫平时，方知语连心情都懒得波动了，意料之中的事。

　　顾赫平也一改昨晚出租车上的熟稔，只面不改色地扫视过她，而后继续与包厢内其他人寒暄交谈。

　　他今晚穿得较为随意，黑衬衣黑西裤，没打领带，但依然有鹤立鸡群的效果，无论长相还是身姿。

　　其实，方知语以前还怀疑过，她觉得他英俊，是不是因为她的暗恋滤镜。

　　但后来她就确定了，他的帅是客观的。

　　不知道算不算相由心生，他五官深邃，身上自带成熟男人的疏离和深沉，亦有身居高位的威严。

　　虽然两人之间有过太多不愉快，许多事也无法回到从前，但方知语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他这一款的外表和气质，更敬佩他做事时的勤勉果决。

　　正兀自走神，耳畔忽地传来一道中年男声：“方总，幸会啊。”

　　方知语回神，看向来人，认出是宁城本地的另一个供应商，之前两人还在贸促会举办的晚宴上见过。

　　这次方知语给SUMMER报价的产品中，有两款与他重合。而SUMMER今年这两款产品的采购量与去年持平。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PO下来，方知语抢他饭碗的计划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意识到可能来者不善，方知语当即留了个心眼，若无其事地笑笑：“幸会，沈总。”

　　沈总上下打量她，皮笑肉不笑：“方总果然名不虚传，美艳动人。生意场上到底还是你们这些美女吃得开，风头劲啊。”

　　方知语顿觉嫌恶。

　　出来做生意难免遇到沈总这样的中年男子，平时就爱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桃色话题打趣女同行。若是做生意做不过女同行，就更狗急跳墙，话里话外扣帽子，编排女同行靠肉|体抢他饭碗。

　　方知语八风不动地笑笑：“沈总，帮您分担掉一部分SUMMER订单就已经够出风头了，哪还敢跟您抢那方面的风头。”

　　沈总被她这记软刀子刀得一噎，随后又假笑起来：“方总真是伶牙俐齿，难怪能抢到订单。”

　　说完，他朝方知语举了一下杯，迅速沉下脸离开了。

　　方知语盯着他的背影，虽说刚才嘴皮子上没吃亏，但她到底还是被恶心到了，恨不能在他背上盯出个洞来。

　　顾赫平站在包厢另一个角落，远远朝她眺了眼，而后继续笑着与身旁的人推杯换盏。

　　聚会快结束时，Emily也来了，站在包厢正中央说了些场面话。

　　方知语正站在最外围与其他人一道捧场鼓掌，鼻间忽然飘入一阵熟悉淡香，身侧一个高大身影靠近，带来微妙的暖意。

　　方知语脊背一僵，没有扭头去看。

　　但顾赫平的声音还是在她耳边低低响起，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Emily早年被职场性别歧视过，现在她到了管理层，最厌恶的也是这一点。”

　　为了迁就她身高，他稍稍垂首，双唇几乎贴到她耳廓。

　　但他并无狎昵之意，说完之后，就直起身往别处走去了。

　　方知语耳朵发烫，终究没忍住，侧头隔着人群，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散局之后，顾赫平单独约Emily去外面旋转楼梯旁的角落交谈。

　　走出包厢前，他回头看了眼，正对上方知语探究的目光。

　　与她对视一秒，顾赫平小幅度朝她摆了摆下巴。

　　等他和Emily都出去了，方知语思忖片刻，视线搜索一番，迅速锁定正准备出门的沈总，跟过去拦住他，笑道：“沈总，麻烦借一步说话。”

　　沈总看看她，阴阳怪气：“我跟方总怕是没什么好说的。”

　　方知语只说：“如果是SUMMER订单的合作？”

　　沈总一顿，犹豫片刻，开口：“方总有什么指教？”

　　方知语做了个请的姿势，带他去了外面的旋转楼梯。

　　站在楼梯口，方知语余光一瞥，果然看见沈总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顾赫平高大的背影；而Emily身材瘦小，被顾赫平的身影挡住了。

　　两人声音很低，不知在聊些什么。

　　方知语了然收回视线，确定自己没会错意。
　　不过，就算真会错了意，她也不可能放过眼下这个“报仇”的好机会。

　　她一脸诚恳望向沈总，微微扬声：“沈总，我们竞争的那两款产品，说实话，我的生产部门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您看前期能不能先去您的工厂观摩学习。今后您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也当仁不让。”

　　沈总一下嗤笑出声，多少带些趾高气昂，不自觉提高音量：“我当你有什么合作方案，原来是想从我这偷师……你们女人，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老实在家生孩子不好么，非要到外面跟男人抢饭吃，也不看看自己抢不抢得过！”

　　话落，他便哼一声，拂袖离开。

　　方知语顿了片刻，双臂闲适搭在楼梯扶栏上，勾唇目送他下楼远去。

　　等看不见沈总背影了，她才想起些什么，转身往刚才的角落望过去。

　　Emily已经走了，只剩顾赫平单手抄兜，站在原地看着她，目光晦涩不明。

　　方知语嘴角弧度落下来，想了想，还是走到他跟前。
　　“不管怎样，这次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打配合。”

　　沈总出言不逊在先，刚才她与顾赫平联手帮沈总得罪了Emily，也算因果循环。

　　若不出意外，到时Emily多少会在SUMMER排单时，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

　　顾赫平视线在方知语脸上停留一秒，片晌，目光虚焦地越过她发顶，望了眼远处，语气很淡：“客气了，说到底是双赢。”

　　方知语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姓沈的此前吞了太多SUMMER订单，要是叫他做稳了，一家独大，无论对顾赫平还是对她都没有好处。

　　想通这一点，方知语一时无言。

　　下一刻，她忽又想起以前顾赫平对她耳提面命的那句：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

　　此时此刻，她与顾赫平倒是完美契合了这句话。

　　方知语无端心绪丛杂。

　　过了会，她抬起头，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样子：“顾总，那要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顾赫平留意到她语气的变化，微微垂眸望住她，眼底些微的暖意很快也就淡去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收回目光，径直朝楼梯口走去。

　　方知语一句“再见”憋在了嘴里，怔怔立在原地没动。

　　过了会，意识到他身上的淡香彻底从空气中消失了，她才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随后，她也若无其事朝反方向的电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