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折扇未干

6、第 6 章

　　那时候陈升去上钢琴班，我也闹着要去学，可那时的我手肉乎乎的，还短，看起来和钢琴十分维和，妈妈拗不过我还是给我报名了，从那以后我就和陈升一起去钢琴班上课，老师每夸一句他的手细长、适合弹钢琴，就要说一句宋茗你的手短，你要更努力。
　　也许是自信心被打击了，那时候我拼了命地努力想把琴学好，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练琴，写完作业也要练，刷牙的时候叼着牙刷也要练，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年末的文艺汇演上拿了个一等奖，台下的妈妈站起来为我鼓掌，就像这样，笑得十分欣慰，她说，我们家宋宋，就没有不会的事情。
　　可是妈妈，即使我什么都会，什么都愿意学，有些东西还是得不到。
　　“什么时候回来？”
　　手机里弹出一条短信，是陈落发来的。
　　“拜托，我昨天晚上才到家，今天早上你就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忍不住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语气十分不耐烦，对面的陈落倒是淡定，只回了两个字，就把电话挂了，他说，等着。
　　我遛着狗，迎面碰见了陈阿姨，知道躲不过，就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
　　陈阿姨看着很有精神，穿了一身运动服，似乎是出来锻炼的，她摘下头上的运动帽在脸旁边扇了扇风，还是有些喘。
　　“宋宋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天冷了，回来拿点衣服。”
　　“真是长大啦，小时候你们三个是一个比一个穿的少，现在长大了，知道加衣服了。对了，那俩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阿姨，陈升前两天出差了还没回来，陈落，我也不知道。”
　　“宋宋，又胡说，昨天明明是落落送你回来的，我都看见了，他怎么回来又走了？”
　　“临时有事吧。”
　　昨天晚上的确是陈落送我回来的，不过送完我就走了，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长大了，都不爱回家了。你再见到陈落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就说阿姨想他了，让他有空回来看看。”
　　“好。”
　　“明天要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是陈升发来的消息，他手机上存的还是我们住的那个地区的天气预报。
　　“我回家了，家里明天是晴天呢。”
　　陈升也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似乎有意压低了声音，“宋宋，听得见吗？”
　　“嗯。”
　　“怎么突然回家了？”
　　“没什么，就是想回来了。”
　　“没有别的原因吗？”
　　“没有。”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陈升缓缓开口，
　　“宋宋，你再叫一下我的名字，好不好？”
　　“……，陈升。”
　　“嗯。”
　　我挂了电话，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就像一本看过很多遍的故事书，即使早就知道了结局，重新看的时候还是努力调整心情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破坏气氛。
　　回到家，妈妈已经把餐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碗也洗了，冰箱上留了字条和朋友一起逛街去了，中午不回家吃饭，我打开冰箱，果然有做好的午饭，到时候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了。我把狗牵回笼子里，坐在了沙发上，头上的吊灯有些摇摇欲坠，我思考了两秒，还是打电话给了物业。
　　在家里的时间似乎十分缓慢，我看了很久的电视，还是我小时候最爱的电视剧，却只过去了一个小时，维修的工人还没来，我就已经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了。
　　被一阵门铃声吵醒，迷迷糊糊中我想要去开门，却看见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是陈落，手里还拿着我的钥匙，在手里晃了晃，一脸得意，“大小姐，你又忘记拔钥匙了。”
　　我歪着头回忆一番，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把钥匙扔过来，我起身去接，却看见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不，是两个。
　　陈升，还有一个女孩子。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踩在软软的地毯上，腿却突然软了一下，整个人朝茶几的方向倒去，幸好手还有知觉，撑着沙发没摔下去，可是我来不及感叹，就看见陈落突然冲了进来，嘴里还喊着我的名字。
　　“宋茗！低头！”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当有人叫你低头的时候你总是下意识地下抬头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吊灯，它还是没能撑到维修工人过来。
　　我下意识闭上眼，缩着脑袋往沙发那边靠，只是腿怎么都动不了。
　　“宋宋！”
　　是陈升的声音。
　　有人用半个身体护住了我，紧接着是吊灯砸在地上碎掉的声音，无数的玻璃碎片砸过来，却没有一片砸向我。
　　“宋茗，别怕。”
　　猩红的血顺着陈落的额头流下，我的手抖的怎么也抬不起来，陈落却突然笑了。
　　“幸好。”
　　很快救护车就来了，陈落被抬上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嘴里不断说着什么，我想靠近去听，却被医生拦了下来，说只留一个家属跟着就行，于是陈升就跟了上去，让我别太担心，很快他就会回来。
　　是啊，很快陈升就会回来，可是陈落呢？
　　“你应该庆幸，被吊灯砸到的人不是陈升。”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开口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都非常淡定地站在旁边，甚至在陈落冲上来的瞬间，嘴角还挂着笑。
　　“陈落本来就是活该。”
　　“什么意思？”
　　救护车已经走远，门口就只剩下我们两人，她索性也不装了，直接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刚才的一幕吓得跪坐在地上的我。
　　“我本来不想来的，是陈升非要拉着我，想让我陪他回家一趟，陈落也是活该，跟你在一起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还非要跟着一起过来，要是不来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
　　她说的一脸不屑，我却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叫跟我在一起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
　　“哦，你还不知道吧，陈妈妈找人给他俩算过命，算命的说陈落跟你命里相克呢，陈落不信，你以为他小时候那次为什么会发烧，还不是因为你叫他出去玩，还非要去那条河，陈落怕水你知道吗，当天晚上回去就发烧了，他不敢告诉陈妈妈，就说是洗凉水澡洗的，就是死活不承认是白天跟你出去玩了，死撑着不去医院就是怕医生会发现他根本就不是洗澡弄的，蠢的要死。”
　　可是陈落从来没告诉过我他怕水。
　　“还有呢，他本来吃桃子呢是不会过敏的，是因为有一年你生日你说喜欢吃桃子，他就买了好多想送给你吃，刚要送给你，你又说不喜欢了，最讨厌桃子，陈落攒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买的最贵的那种桃子，不想浪费就一个人吃了，那一天他一个人吃了快二十个桃子，硬生生把自己吃过敏了，再到后面看见桃子就想吐。”
　　“你都不知道吧，宋大小姐。”
　　“对了，他叫你宋大小姐，也是因为那些小男孩背地里说你脾气差，什么事都不会做，在学校里接热水也能把自己烫了，老师叫你去搬作业，就那么几本你也能撒一地，都说你是什么也不会的小姐，所以陈落就反驳他们，说你就算是小姐也是宋家的大小姐，才不是什么傻子。可笑吧，什么都不知道还替你说话呢。”
　　“陈升也不过是看你可怜，加上算命的说他俩刚好相反，一个相克一个相生，陈妈妈也看出来跟你一起陈升的运气会变好，才告诉陈升让他多跟你玩，最好是能把你娶了，只是可惜，陈升对你至始至终都只有可怜和利用罢了。”
　　之前妈妈说过，陈阿姨生陈升的时候很困难，差点没命，本来都以为没什么希望了，结果我却突然哭的很大声，原本已经疼的昏过去的陈阿姨竟然醒了过来，这才把陈升生了下来，妈妈也说过，生下两兄弟不久之后陈阿姨就寺庙算过命，回来的时候又哭又笑的，只是没人告诉我，陈阿姨到底算了个什么结果。
　　她说完这些，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陈升陈落，如果她说的是假的…..她似乎没什么理由要跟我撒谎。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瞬间，陈升和陈落的脸交织着出现，一个面带微笑，温柔地跟我说，宋宋，你喜欢我吧，另一个则一脸别扭，带着些不屑，说反正不会是嫁给我。
　　在陈升陪陈落去医院的这段时间，我干脆利落地收拾好了留在陈升屋子里的我的一切，大包小包地寄回了自己家，只留下了完完全全属于陈升自己的东西，包括烧麦。
　　最后关门的时候烧麦一直喵喵叫着，也许是不舍，也许是不懂我在做什么，只有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到那里了。
　　回到家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也没说，一天又一天地看着天花板发呆，有时会回想那个女人说的话，似乎想要找出她话里的漏洞，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医院，去看陈落，告诉那个女人你说的都是假的，可是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把电话卡拆了下来，手机也没再开过机，就坐在地上想，想不明白就一直想，想到困，醒了就继续想，在梦里也想，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想明白些什么，只知道不能停下。
　　“宋宋，吃点饭吧，妈妈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鱼。”
　　“宋宋，喝点水吧。”
　　“宋宋，宋宋。”
　　“宋宋….你开开门好不好？”
　　不止是面对陈落和陈升，连面对妈妈也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不管我成绩是否优异，钢琴弹得好不好，听不听话，在妈妈眼里我都是最特别最珍贵的，她说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生下来，那些痛苦足以让她少活几十年，只是我不知道，我以为我的出生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我会一直浪费我的生命直到死亡。
　　“妈妈求你了，宋宋。”
　　“让妈妈看一眼好不好，就看一眼。”
　　“如果你觉得脸不漂亮了，让妈妈看看你的脚丫子也行。”
　　“对不起，妈妈，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把纸条从门缝里塞出去，身体却抑制不住地抖个不停，抖到整个人都没有力气，重重地摔下去，脑袋磕在冰凉的地板上，才让我有一丝丝的清醒，意识到这样不行，我撑着身体慢慢爬起来，靠着墙坐下，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眼泪却抑制不住地又流了出来。
　　“宋宋…”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但对于这个时候的我来说，更多的却是害怕。
　　“宋宋，你还好吗？”
　　陈升似乎也靠在门上，缓缓蹲了下来，他的声音离我很近很近，却还是觉得听得不够真切。
　　“那个..婉婉说的，你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