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奏鸣曲》念旧衣

21、第二十一节 梦境

　　第二十一节——梦境

　　苏珊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脸上的神情尴尬又懊恼，汤姆几乎可以看到她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想要扭转刚才说出口的话，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握巧妙的说话技巧……
　　“因此我决定要带汤姆去看看印度的集市。他喜欢热闹，这一项不能错过。”
　　查尔斯忽然又说了一句话，然后低下头啜饮红茶。
　　汤姆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所以，“爱看热闹的人”指的是自己？
　　……
　　苏珊松了口气，欢欢喜喜应和着查尔斯的话，又聊了几句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汤姆郁闷地趴到床上，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狡猾的查尔斯！
　　偏心的查尔斯！
　　居然帮助外人来拆自己人的台！

　　“汤姆，别生气。”查尔斯拍了拍汤姆的脊背，声音里带着无法隐藏的笑意，“如果你不肯告诉我你有意刁难苏珊的原因，我就不得不基于绅士风度一直帮她的忙。”
　　汤姆恨恨地用手捶打床垫：“我讨厌绅士风度！”
　　“那可不行。我希望你在十岁的时候成为一个完美的绅士，至少要能让年轻女士们对此心悦诚服。”查尔斯笑得更开心了，强行把汤姆从床上拽起来，抱到自己怀里，“想想看，去威廉姆斯上校家作客时，南茜不会再把你当做小弟弟看待，卢克和凯文会对你又钦佩又羡慕，然后你终于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领导地位……”
　　“查尔斯！”汤姆因为查尔斯竟然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而又气又窘，便伸手捂着对方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哪知查尔斯居然趁机咬住汤姆的手指，还故意使出狠力，直到汤姆眼泪汪汪地求饶才松了口，大笑着继续去喝红茶，把汤姆晾着不管了。
　　汤姆朝被咬得发红、留下了一圈牙印的手指呼呼吹气，同时用夸张的愤恨眼神瞟向查尔斯，换来对方满不在乎的笑吟吟的目光。

　　好吧，汤姆确实是喜欢当老大的。在为数不多的和同龄伙伴的相处中，无论学习、游戏还是比赛，他总喜欢居高临下指挥别人，从不放弃扮演老师、将军和队长的机会。拥有控制权让汤姆觉得安全、自信和有成就感，这是以前他在孤儿院里很少能体会的——那时候他只能凭借自己“小怪物”的名声和偶尔引发的怪事恐吓大家，借此获得短暂的安宁和少许的甜头；而如今，他开始体会到掌握权力的好处了。尽管查尔斯经常提醒汤姆他的玩伴们不可能总是听凭他随心所欲的瞎指挥，汤姆依然觉得做个发号施令的头头比当小兵有趣多了，并且下定决心长大之后也要做这样的人。
　　……

　　从孟买到新德里，从加尔各答到班加罗尔，查尔斯在印度的巡视任务终于告一段落。过了这么久闷湿炎热的生活，汤姆几乎怀念起英国的阴冷潮湿来；查尔斯一向对南亚次大陆的雨季头疼不已，他们趁着最后几天干旱的时间打点行李，离开了印度。
　　1935年5月，查尔斯和汤姆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伦敦，在车站迎接的是威廉姆斯上校夫妇和他们的大女儿。已经十五岁的南茜不再是汤姆印象中那个热情活泼又爱哭的小姑娘，如今的她容貌俏丽、身段苗条，穿着成熟得体的衣裙，神情里带着矜持，微笑着把手伸向查尔斯；看到查尔斯微微躬身亲吻南茜的手背，汤姆意识到这姑娘真的成为一个进入社交年龄的淑女了，自己也不能再像对待小女孩那样和她相处……

　　“哦，汤姆，我真想念你！”
　　正在走神的汤姆被人一把搂住，脸蛋上落下一个大大的亲吻；他回过神来，发现把自己像洋娃娃一样抱在怀里的正是南茜，立刻挣脱开来，仓皇失措地连退好几步，逗得威廉姆斯上校开怀大笑：“哈哈，我们的汤姆也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汤姆愤愤瞪着上校：“查尔斯说过一个有礼貌的绅士应该和女性保持适当距离！”
　　“哎呀，我的天！”上校夫人捂着嘴咯咯直笑，“查理，汤姆还不到十岁呢，你别乱教他这些没用的东西！”
　　“是啊，我还指望继续逗他几年呢。”南茜故意高高挑起眉毛，“卢克和凯文越长大越没意思了，我很需要汤姆这个小弟弟。”
　　查尔斯笑而不语，汤姆恼羞成怒。

　　回家的路上，汤姆发现上校派出了三辆汽车，除了分别供女士和男士们乘坐的，还有一辆装着查尔斯和汤姆的行李——过去的两年里它们随着旅途路程的增加而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三个衣物箱变成了装满书籍、相册、乐谱和画框的庞然大物，用绳索捆绑在一起；汤姆很疑惑这些东西是怎么在不知不觉间膨胀到如今的体积的。
　　“一段漫长的旅程，是吧？”注意到汤姆打量跟在后面的行李车的目光，查尔斯开口道。
　　汤姆点点头：“真是不可思议。查尔斯，我们是怎么积累出这么多东西的？”
　　查尔斯在车座上侧过身体，笑吟吟地透过车窗挨个指着那些箱子：“知识，经验，情感，思想，回忆……生活。”他的手在说出最后一个词时划了一个大圈，汤姆理解了他的意思。

　　几个小时里，他们沐浴、更衣、和上校一家共享晚餐并且送客；房子里终于只剩管家和仆人时，查尔斯吩咐他们明早再拆包行李，然后把自己砸进柔软的床铺里，疲倦地长叹了一口气。
　　“查尔斯很累吗？”汤姆抱着枕头爬到男人身边，“现在就要睡了吗？”
　　“今晚我恐怕没力气给你讲睡前故事了，汤姆。”查尔斯用温柔而抱歉的语气回答，“我几乎立刻就能睡着呢。”
　　汤姆挪到查尔斯肩旁，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没关系，今晚我来给查尔斯说故事吧。”
　　汤姆凭着记忆讲起童话故事来，先挑了他最喜欢的《灰姑娘》，然后说了查尔斯最喜欢的《海的女儿》；当查尔斯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深长之后，汤姆轻声背诵了一首新学会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然后吻了吻男人噙着微笑的嘴角：“晚安，查尔斯。”
　　他调整好枕头的位置，钻进查尔斯的怀里，把被子拉高到盖住耳朵，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在梦里，汤姆看到了身穿洁白婚纱的南茜，而自己不知为何变成了新郎；大家推推挤挤，簇拥着汤姆走向圣坛，他恐慌地躲避后退，大声叫嚷自己不想和南茜结婚；一片混乱中，教堂的钟声响起，大门打开，查尔斯手里拿着一枝玫瑰，对他微笑。汤姆松了口气，穿过人群逃向查尔斯，然后被他拉住手奔跑起来。风从耳边呼呼掠过，空气清冽而带着芳香，碧绿的原野仿佛没有尽头；他们跑过开满石楠花的草地，穿过漫山遍野的风信子，跳过灌木丛，大笑着超过一只又一只蝴蝶，终于像长了翅膀一般腾空而起，越飞越高，撞进一片灿烂的金色之中……
　　“汤姆，起床了……汤姆……”
　　柔和的嗓音从模糊到清晰，汤姆从天上跌回了床铺里，迷迷糊糊睁开眼，立刻被清晨的阳光刺得流出了眼泪；他猛地伸手捂住眼睛，痛苦地哼唧着：“几点了？”
　　“八点。”查尔斯用一只手撑着头，悠闲地倚在床头，“汤姆，你做了什么好梦？”
　　“……呃？”
　　“在我叫醒你以前，你都笑出声来了。”

　　汤姆想了想，梦里的情景回到脑海中，心里咯噔一下，涌出莫名的滋味，赶紧摇头：“不记得了。”
　　查尔斯显然不相信，只是不出声地勾起嘴角看着汤姆，直到汤姆脸颊发烧，翻身坐起，面朝窗户大声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是啊，阳光明媚，都把汤姆的脸蛋晒红了呢。”
　　“查尔斯！”
　　汤姆心虚又窘迫，赶紧跳下床打算换衣服，却被查尔斯大笑着一把拖了回来：“汤米，有心事怎么能不跟我分享？快来说说看！”
　　“不说！”
　　“真的不说？”
　　“绝对不说！”
　　“唉，那我只好动用非常手段了。”
　　查尔斯故作苦恼地叹气，下一秒迅速伸手去挠汤姆的胳肢窝；汤姆在床上滚来滚去，笑得呛咳起来，依然不屈不挠地大声喊：“我不说！英勇的汤姆死也不向敌人投降！”
　　“那邪恶的查尔斯就让汤姆生不如死——”
　　“啊！查尔斯放手……休战！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