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色杀》2****孽

4、第四章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天上星子微疏，夜风送凉，将门檐所挂风灯吹得支摇乱晃。
　　将止殇别入靴口，白瞳将面纱系在脸上，摊纸磨墨，藉着窗外的昏暗灯光凝神片刻，提笔疾书，寥寥几字，简短的道明谢意，顺带辞行。
　　从进夜阁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白瞳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眼眸微凝，她必须走。

　　猫着腰从假山花木之间穿过，一路畅行无阻，望月山庄虽然建得隐蔽，却布置得雅致无比，假山绿荫，曲径流水，无一不是名工巧匠之作，却奇怪如此宽阔的一座山庄，竟没有下人把守值夜。
　　沉肩甩出铁索银钩，伸手微扯，另一头牢牢抠在墙上稳固无比，足够她使力攀越。
　　有些吃力的攀上墙头，凭着极好的目力望去，庄门外突兀的两个人影让她吃了一惊，忙伏下身体，柔软的身躯在夜色中与高墙融为一体。
　　与外界隔得隐蔽的望月山庄，突然进来了两个外人已经够令人吃惊，然而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两个人白瞳都认识，碧穹和噬魂。
　　借着微弱的星光，碧穹长身而立，精致的面具折射淡淡的白萤，仍是一袭雍华紫袍，夜风掀起他的衣角，不知是否错觉，他静静听着噬魂说话，视线却若有似无的往白瞳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因为隔得远，听不清噬魂在说什么，片刻过后，碧穹挥了挥手，噬魂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里，独留碧穹一人，下颌轻仰，颈项勾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见他一直站着没动，白瞳思忖片刻，决定回去，有碧穹在这里，她没有把握能悄无声息的从他身边溜走。
　　正沉思间，却觉眼前紫影微晃，白瞳心中大惊，本能的后仰空翻，欲要避开他，却忘了自己重伤在身，锐痛袭来顿时脱力，如折了翼般往下直掉。
　　天旋地转的一瞬间，一双手稳稳托住她借力一带，便扶着她安稳的落了地。
　　惊魂未定之间，止殇已在手，疾如闪电的架上碧穹的颈，白瞳脸色发白，呼吸微乱的盯着他。
　　垂眸扫了扫颈间的森寒利刃，碧穹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怕死的伸手拉住她的手，温暖的手指触及白瞳的冰凉，微微皱眉，伸手在她掌心写道：“伤可大好？”
　　白瞳猛的抽回手，冷眼看他，她曾接二连三刺杀碧穹，前几次他对她下手可是丝毫未曾手软，若非拜他所赐，她岂会落得今日下场，如今他两次示好，却不知是何目的。
　　“你是哑吧？”
　　碧穹眼神微诧，片刻后弯起唇角，既不否认也不反对，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白瞳几时被人这般看过，自小就形成的孤僻性格，再加上杀人如麻，她只淡淡的一个眼神便会让旁人不寒而悚，而这碧穹却似丝毫不在意，如同欣赏风景般盯着不放。
　　“如今我已被夜阁逐出，今后也不会再追杀你。”白瞳无视他的目光，“你若要报仇，今晚便杀了我，否则，过期不候。”
　　见碧穹仍是没反应，她无心与他周旋，转身便走。
　　只听得身后清笑一声，衣袂之声响起，回头去看，却不见那人身影，只有点点星光洒在地上，抬头看去，已是满天繁星。

　　白瞳最终没有走成，望月山庄建得隐蔽，不知碧穹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又是如何越过谷口布置的机关，就算他精晓机关之术，然而他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不可能只是仅仅为了来见昔日仇人的狼狈样吧。
　　“瞳姑娘可起身了？”小八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温软细柔，再多一分便嫌吵，减一分便听不清。
　　白瞳将衣衫整了整：“进来吧。”
　　望月山庄虽称之为山庄，却只住着月文，十三和小八这几个人，诺大的山庄就靠十三和小八打理，礼节却丝毫不差，比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婢女似乎更讲究，衣食住行样样都不马虎。
　　轻轻推开门进来，小八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甜羹和一碟点心，她与十三本是月文帖身侍女，然而小八精通医术，为了照顾白瞳每天清早便来伺候，可以说是样样俱道毫不怠慢。
　　喝了两口甜羹，白瞳抬头问：“小八，你家公子可有什么仇家？”
　　小八正在整理床铺，闻言停了停，似乎有些为难：“这……”
　　见她支唔白瞳也不追问：“望月山庄昨夜有人潜入，只是没有动作，若你家公子有仇家，山庄的防守恐怕还要加严。”
　　“我会转告我家公子的。”小八顿了顿，微笑回答。

　　饭后白瞳便在望月山庄里转了转，对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都大致记了下，望月山庄布置虽以雅致清幽为主，地势却是十分的精妙，很适合以木石布阵，虽然起不了什么大的杀伤力，但要阻滞拖延时间却是绰绰有余，由此可见，这看似隐居世外几不出谷的月文公子身份大有来头。
　　只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她会在庄里布些简单的机关巧阵，也算是临走之前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不知不觉走到一座小小的院落前，听见里面噼哩啪啦的响声，白瞳在院门口停住了脚步。
　　一道艳红的身影如同火云，剑影翻飞寒光渺渺，一劈一刺间皆是凌厉无比，疾快之时甚至会挥出些许剑影，造诣非浅。
　　早知道十三身手不错，却没想到她以婢女身份竟习得如此精妙的剑法，若是再经高人指点，以她资质不出一年便能在江湖上声名远播。
　　突然她手中剑势一转，原本美妙如蝶的身姿在空中疾翻，长剑布开漫天剑影，一阵切瓜砍菜似的乱劈，只听得劈哩啪啦一通乱响，院角里立着的一片圆木被她劈得七零八落，四处乱飞。
　　饶是白瞳性子再稳也不由得目瞪口呆，敢情十三舞了半天，竟然是在劈柴！
　　啪！啪！院子里的另一角响起掌声，只听得一清越男声含笑说道：“十三这套劈柴剑法倒是愈发精妙了。”
　　十三收了剑，清丽的脸上有些嫣红，微微轻喘，然后飒然笑道：“公子真会说笑，这明明是逐凤十二式，什么时候变成劈柴剑法了。”
　　只见树下那抹白衣素雅，月文敛着漆黑的眉目，唇角含笑，眉宇间干净悠远，真如山间轻风林间溪水般令人赏心悦目。
　　见他不说话，十三气鼓鼓的看着他，然后跺了跺脚嗔道：“公子！”
　　这倒是有点像十三这个年龄应有的表情了，比上次白瞳醒来时尖酸刻薄的要好得多。
　　只见月文慢慢收住笑，给坐下来的十三倒了杯水，叹道：“只怪我没什么本事，让你们跟着我受苦，做这些粗重的差事。”
　　十三神情顿时大变，甚至有些凄楚：“公子……”
　　他抬手摆了摆，虽然微笑，那笑意却有些淡淡的郁苦：“除了父亲，你和小八，都是我最亲的人……”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乌黑长发微微轻扬，天色碧蓝如洗，洁白的云絮如定了格的凝住，男子眉宇若远山悠然，目光飘渺的看着前方。
　　十三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目光里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汇杂在一起，融成浓浓的爱慕与情意，白瞳终于明白了十三之前对她的敌意。
　　只是她已被毁容至此，怕是那牛头马面见她也得转身就跑，十三的敌意，未免太夸张了些。
　　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月文漫步踱到小院的另一拱门，然后回头对十三说道：“终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会成为过去。”

　　见那抹白影渐行渐远，白瞳垂下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三在院里静静的站了一会，突然回身冲着白瞳没好气的说道：“偷听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白瞳目光微闪，走出现身：“抱歉，我无心的。”
　　“有心还是无意，只有你自己知道。”十三收起了之前的小女儿态，低笑抬头，眼神明亮，“白瞳，我不管昨夜入庄的人是否与你有关，我只告诉你一句话。”
　　“若公子因你而出任何差错，我会让你，乃至整个夜阁，全部殉葬！”
　　十三的声音并不高，却隐含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狠决与大气，见白瞳神情不变，她突然弯起嘴角，漂亮的眼睛顿时显得妖媚无比，妖媚之后却是狂妄得不可一世：“我说得出，便做得到。”
　　果然是不同寻常的一对主仆，白瞳微微扬唇，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慢吞吞擦着她的肩扬长而去。

　　也许十三长了一张乌鸦嘴，白瞳并没有给她家的公子带来什么麻烦，倒是当天晚上，便有人在山庄放了一把火，直烧得火焰冲天。
　　白瞳住的别院离正厅十分远，大火烧庄的时候她一点也未察觉，直到有焦味扑鼻才猛的警醒，火势并没有蔓延到此处，但窗外火势已冲天，将半边天映得明晃晃的。
　　白瞳吃惊起身，却见窗外人影一闪，然后便听得月文的声音微急：“白姑娘！”
　　白瞳心中微诧，此时情势危急，十三与小八竟不在他身边。
　　“出什么事了？”她一边披衣一边把匕首别入靴间，想了想翻出小八留下的针线袋，摸出一把银针来。
　　“此时不便说话，白姑娘，穿好了衣服就跟我走，这里不能待了。”
　　白瞳一打开门，便被月文搂住了腰，他轻声道歉：“情势所迫，唐突了。”
　　说完搂着她的腰蹬足轻点，便轻飘飘的跃上房梁，急急向外飞跃。

　　火光冲天，望月山庄已被火焰吞噬大半，包括堆着十三劈的柴禾的院落，都被烧得劈啪作响，慌乱中听到小八的哭喊：“公子！”
　　白瞳顿觉腰间的手一僵，月文如玉雕琢的侧脸在火焰映照下微微悲恸，但足下丝毫未停，快速的一落一起间，便携着她蹿出庄外。
　　“除了父亲，你和小八，都是我最亲的人……”
　　夜风扑面，分外冰凉，月文黑滑的长发拂过她的脸颊，白瞳有些恍惚，原来所谓的诺言，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么。
　　她是谁？对他有何好处？竟让他抛舍自己最亲的人，不顾一切的来救她。
　　想起小八平日对她的照顾，温柔腼腆的笑，白瞳的手心冰凉，紧紧攥住那把绣花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