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为聘》蓝色养鱼池

2、第二章

　　秦国不勘山终日云雾环绕，山势极高，是常人无法踏足之地。整座山静得连鸟叫声都听不见，只有山顶不时响起的道号，久久徘徊在山间不散。

　　“国师大人，此事已了。末将已向圣人秉明，不日便讲启程回军中。”

　　虞侯与国师参怀子相对而坐，一身戎装与国师府中的素雅装饰格格不入，室内气氛宁静，暗中却隐有潮涌。虞侯拿起茶盏，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却落在对面的参怀子身上。

　　参怀子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面白无须，神貌潇洒，穿着素净的道袍，而手上拿的拂尘尽管其貌不扬，周身却有灵气涌动，不似凡品。

　　“虞副将，”参怀子微微一笑，“不，现在是虞大将军。宁王叛国案大将军居功至伟，秦国文武百姓都会记着你的功德。”

　　他伸手举起茶盏向虞侯略一示意，狭长的眼睛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神殿，乃至整个九重天，也记着将军这份情。”

　　闻言，虞侯神色一冷，语气不善：“虞某早就不过问九重天的事，只是秦国的镇北将军。宁王一事，虞某也不过是出于自身考量，国师大人不必给我戴高帽。”

　　参怀子一甩拂尘，抚掌大笑。

　　“你我皆是九重天中修行之人，就算将军一向独来独往，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参怀子话锋一转，直勾勾地盯着虞侯，神色晦暗。“九重神殿预言在俗世的秦国宁王府中应兆，千年浩劫将至，”

　　“前段时间我神殿、离天塔、无念剑阁和天音门不世出的强者齐聚，就是为了应对此事。”

　　“天音门观海大师强听天音，结果遭九重天反噬而筋脉尽断，成为废人，将军想必也有所耳闻。”参怀子神色诡秘，语气沉沉，一字一顿道，“观海只留下一句话，长夜将至，深渊重临。他所指之地，就在秦国宁王府。”

　　虞侯重重放下茶盏，拿起佩剑猛然起身，带着桌面上的物件噼里啪啦翻倒一片。

　　参怀子紧追不舍，语调急促：“我知道将军心系族人，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极北黑云蔽日，终日不散，深渊气息四溢，已是不毛之地，”他站起身，紧紧盯着虞侯，

　　“极北往南，可就是荒原了。”

　　“秦王向来把荒原视作眼中钉，而燕国，”参怀子冷笑一声，“那燕王最会收买人心，作表面功夫。眼下是与荒原交好，但又能持续多久呢？一旦长夜降临荒原，以将军修为尚难于自保，何况将军的族人？”

　　话音重重落下，余音在空荡的室内盘旋不绝。

　　虞侯仰天闭眼，用力握着剑柄的右手青筋暴起，他面部肌肉颤抖着，眼皮不停跳动，周身气息有丝混乱。

　　他牙齿紧咬，沉默良久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大司座……有何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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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国北境，寒风始终未停，接连刮了好几日，雪铺天盖地笼罩整个北境，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了。

　　自从七日前捡到这个女婴，他的处境更加艰难了。尽管他一直有意识地往南走，但一个幼童，还带着个婴儿，能走多远呢？沿路他靠着刨树根、喝雪水、挖老鼠洞才勉强果腹，用雪水混着嚼烂的树根捣成糊糊喂那婴儿，把自己的牙都崩掉了几粒。好在她从不嫌弃，张着没牙的嘴用力往下吞，即使冰冷的雪水把幼嫩的嘴唇冻麻了也不停。

　　那副努力吞咽的样子让他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只野兽，拼命想要活下去。

　　他用身上撕下来的几根布条把她固定在背上，拄着一根树枝在风雪交加的冻土上蹒跚前进，两只脚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冰天雪地里凝固的血结成了深红色的痂。

　　他时不时停下来，拍一拍后背的啼哭的婴儿，还笨拙地摇晃身体，想哄她安静下来。他不知道大人们都是怎么哄小孩的，因为他自己也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还好这婴儿还算乖巧，很少哭闹，主要也是因为没吃饱，到后面几天甚至连啼哭的力气都没了。

　　这几日他想尽办法，努力让这个弱小的生命不夭折在这片大雪覆盖的荒土上。

　　他灰黑的小脸上满是皲裂的口子，步伐凌乱，在乱石和冻土之间磕磕绊绊，有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上。他喘息越来越急促，眼神涣散，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有雪花飞进他眼睛里，视野立刻白茫一片。

　　除了白色，什么都看不见了。在这片空茫中，他混沌的脑子突然想到了很多事，这些画面走马观花一样在眼前闪过，都是他短短生命里一些微不足道的事。

　　比如，他想起自己叫遥琷。他不识字，但就是模糊地知道那两字长什么样。也不知道是谁给起的，事实上也从没有人这么叫过他，更多时候，他叫小要饭的、黑孩。但这两个字就在脑子里。

　　捡来的女婴没有名字，包袱里有块看上去价值不菲的令牌，但他不认识上面的字。其实他还没想好怎么称呼她，之前就算是“啊啊哦哦”地招呼她，这婴儿也会有反应，傻乎乎地朝他露出一个皱巴巴的、比哭还难看的笑。

　　接着他想起没有尽头的流浪、所有鄙夷憎恨的眼神和永远吃不饱也穿不暖的日子。

　　路过城镇的时候，人们会聚在边上发笑，那笑声刺耳得很，边笑边往他身上丢石子。一开始他每次都会扑上去撕打，但都被轻易制住，然后就是更猛烈的拳头，直到他头破血流昏倒在地，对方才会满意离开。有时候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街上走，也会招来无来由的打骂。

　　他又想起和自己抢食的一条黑狗。它骨瘦嶙峋，眼冒绿光，扑过来的时候疯狂得像是要连他一起咬死嚼烂。最后它成功抢走了那个馒头，还从他小腿上生生撕咬下一块肉。围观的人群看了拍手叫好，把他们碗里的剩菜剩饭都给了那黑狗作为奖赏。

　　它边生吞那块血肉，边用那双绿阴阴的眼盯着他，他居然从中看出了几分怜悯。

　　后来，他学会了避开人群，从森林原野中争一线生机，与野狗狼群和蛇鼠夺食，同时拼命不让自己成为食物。

　　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他笑得那样用力，连带整具身体都在不停地发颤，那嘶哑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顷刻被风吹散。

　　而脑海中越来越混沌一片，只有本能的念头支撑着他迈步向前。

　　一直以来心中都有这个声音：“往南！往南！”它起初微弱，后来越来越大，已经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南边，他要去秦国的最南边，去边境，甚至更往南的地方。

　　风雪之中，这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逐渐看不清了。

　　等待他们的，是生死未卜的前路。

　　……

　　无念剑阁。

　　剑阁峥嵘，地处无念山脉这片位于秦国东面的无主之地，占据无念天险，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千年来剑阁诞生高手无数，阁中弟子潜心修行，除魔扶道，在整个九重天有着极高声望，与离天塔、九重神殿和天音门一样，是无数修行者心向往之的圣地。

　　剑阁正殿建在无念山脉主峰青喻山顶，整座无念山脉由千年前开创剑阁的九重天不世强者柳无涯设下的上古剑阵诛魔所保护，一旦剑阁遭遇灭阁之灾，这道威力可怖的上古大阵就会启动。

　　而眼下剑阁五大长老齐聚正殿议事堂，身为五大长老之首的长孙覃看着悬在正中的诛魔阵眼杵，神情凝重，其余四长老皆屏息凝神，紧盯着那关乎剑阁命运的神器。

　　千年来诛魔杵首次出现异象，杵身红光暴涨，隐有一股至暗至寒之气泄出，显露出让他们都心惊的力量。

　　“公孙长老，眼下诛魔大阵出现异象，而阁主自此前去往天音门后便离阁远游，这该如何是好？”

　　三长老舒函眉头紧锁，忧思重重。

　　“莫非是天音门商议之事有变数？……”

　　长孙覃低喝道：“舒长老慎言，”他转过身，将诛魔杵收回，“深渊异动，你我都能隐约感知，更何况阁主与那几位大能。”

　　长孙覃须发皆白，眼神却异常清明，“事关整个九重天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应兆之地已由九重神殿出手清理，各位也都得到了消息，”他声音苍老，几无人情。

　　“秦国宁王府满门皆已伏诛，无一活口。诛魔杵多半是因为感知到天地间深渊溢出的气息才显出异象，诸位可安心。”

　　说完，长孙覃便转回身去，不再发一言。

　　舒函猛一闭眼，神情不忍，长叹口气便拂袖离去。

　　剩下三位长老神情各异，片刻后也各自离去了。

　　长孙覃独自站在议事堂正中，拿出诛魔杵细细观看。杵身缭绕的寒气，连他也难以化解。

　　前段时间各宗派隐世大能纷纷感知到来自极北深渊的至阴至寒的可怖威压，修为越高者感受就越明显。长孙覃身为剑阁首席长老，修为已至分神初境，而在感受到来自数万里之遥传来的气息的一瞬，就浑身如堕冰窖无法动弹，从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起恐惧和战栗，难以想象如果亲临深渊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千年前深渊鬼主为祸人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被九重天上神以万道雷劫劈散肉身，封印神魂于深渊之底，九重天才得以喘息。那时的景象便是人间炼狱也无法形容，修行者、凡人死伤无数，多少绝世高手在那一战中陨落，此后整个九重天元气大伤，各宗派数百年内甚至没有弟子突破。

　　剑阁便是在那场浩劫之后建立的，除魔扶道为剑阁立阁之本。

　　神殿预言中，深渊鬼主将在千年后重新苏醒，继续为祸人间，千年之期将至，极北的异动已经让整个九重天坐立难安。此前各宗门隐世强者聚集天音门，就是想借观海大师听天音的能力寻求破解之法。尽管观海受到反噬，但也点出了关键：鬼主转世神魂的所在之处。

　　想到这里，长孙覃苍老的面容浮现出一抹厉色。

　　既为祸害，合该当诛！

　　至于宁王府其余人等，要怪就怪那转世的深渊神魂吧。不过，这些人能为整个九重天的安宁祥和而死，也算是死有应得。

　　长孙覃一挥衣袖，整个人连带诛魔杵便消失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