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劫》烈烈风

4、第 4 章

　　7

　　我把沈灵均背回了灵山。

　　我以为姑姑的长生引可以救他，姑姑却告诉我：“长生引只能救灵物，救不了凡人。”

　　我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沈灵均一动不动，锁紧眉头，双唇紧抿。他应该很痛苦，我清醒着，和他一样痛苦。

　　我求姑姑把她知道的法子都告诉我，我自己来救他。
　　“他是我的心上人，如果他死，我也会死。”

　　我不断用手探着他的鼻息，姑姑沉默着，每沉默一会，我就知道沈灵均离死更近了一些。

　　姑姑最终还是心软了，她说我的灵力可以救他，代价是我再也化不成人形。

　　“和你母亲一样，她生下你时你奄奄一息，她将所有的灵力全部给了你。”

　　我对不起母亲，出生时母亲把她全部的灵力给了我，如今我还没来得及见她一面，便又将我的灵力给了一个凡人。

　　我向姑姑辞别，希望她别告诉我父亲母亲。我把沈灵均带下山，以后，我就要和他一起待在人间了。

　　王府一夕败落。

　　那是十多年来京城最大的火，烧了三天，死伤几十人，双儿是其中之一。

　　王府什么都不剩了，王府夫人，沈灵均的继母，视嫡长子沈灵均为敌已久，因妒纵火，最后害得王府上下几十人命丧黄泉。

　　沈灵均不愿再做什么王爷，皇帝给了他一些抚恤，他安葬了所有因大火丧命的无辜亡灵，包括他的父亲。

　　我陪他回去看过，他的那个院子被烧的一干二净，我再也闻不着那丁香花了，他的红豆树也不知还会不会发芽。

　　我陪他住在一处母亲留给他的小院子，他又在那重新种了两棵红豆树，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父亲。还种了一株丁香，他真的是个念旧又孤独的人。

　　沈灵均的玉被我偷走了，母亲的信丢在了大火中，现在他只有那支镶着红珠的簪子，那是他母亲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他不读书时常常对着那簪子发呆，有时也会轻声说话。这里只有他和一只狐狸，我不知道他在跟我说话，还是在跟他自己说。

　　我再也没听他提起过他的心上人，他也从来不知道他就是我的心上人。

　　那场大火后，他愈发不爱和人说话了，几乎很少出门，但他和从前又有些不一样了，他渐渐开始给我讲他母亲的故事。

　　8

　　我陪了他不久，但对沈灵均来说已经很久了，我几乎是从他的十七岁开始，陪了他一生。

　　他才七十九岁，却已经老得不像话，说话走路都慢吞吞的。自从他种的两棵红豆树开始结果以后，他每年都用荷包装一些，装了整整几十袋。

　　那天夜里我陪他在树下小憩，那个春天一点也不温暖，四月的天气，风却有些刺骨。我进屋叼了一席薄被给他盖上，他却不肯乖乖坐着，一趟又一趟进屋内取出他装的那些荷包。

　　荷包靠着红豆树放了许多，他最后坐在树下哭了，我一恍惚，想到了我们初见那年，那个夜里他想念母亲，攥着玉佩跪在红豆树下哭，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

　　我陪他生活的这些年，他后来很少哭。我亲眼看着他消瘦的下巴褪去稚气，慢慢长出胡茬，亲眼看他眉眼深邃，又经风霜打磨慢慢苍老。

　　不变的是，他总是那样瘦。

　　我只见过十七岁的少年流泪，往后的几十载，沈灵均总是笑着的，笑着，沉默着。

　　瘦着，孤独着。

　　那晚他跟我说了些胡话，说他十七岁时被一个少女救了一命，那姑娘叫风铃。

　　我在心里笑他：我救你时你还未满十七岁。

　　他又说，后来没过多久，他又被一只狐狸救了一命，那狐狸是我，他知道。

　　他说，他曾给他的心上人留了封信，不知道那姑娘是否看到，说罢，他便拿了笔在纸上写起来。

　　见字如晤。
　　相识虽短，却觉几春不见。灵均自知情浅意薄，遇卿幸甚，不敢奢求。只愿来年红豆结果，赠卿一袋，聊表相思。

　　“你看，我的树长得很好，每年都给你留下了红豆。”

　　“风铃啊，谢谢你。”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心上人是风铃，他说是救了他的那个风铃，那个风铃就是我。

　　我又想起我化做阿灵的那个晚上，他说我和他的心上人有几分相似。

　　我心中苦涩，忍不住流了眼泪。

　　我陪了沈灵均这么久，陪了我的心上人一生，原来我也一直是他的心上人。

　　我狠狠吸了一下鼻子，空气中满是丁香味，我好像回到了十七岁的沈灵均那里，他的院子也是丁香味，他手里拿着他给我买的花灯。

　　我低头仔仔细细看过去，那些红豆都是给我的，但他却不知道。

　　我不停地哭，眼睛被风扎得生痛，沈灵均的声音很轻，马上便被风吹散了。

　　“风铃，我只能陪你到这了，我就要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沈灵均就这样离开我了。

　　我将他与他母亲葬在一起，他念了一辈子母亲，即使八十岁了也还是想念母亲，我便遂了他的心愿。

　　我一个人守着这院子，又种了一棵红豆树，那是给沈灵均种的。

　　我是灵狐，即使没了灵力也还是能活很久很久，这人世无聊极了，我却不想回灵山。

　　他知道我是风铃，这便能让我想念他很久，比我活的还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