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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兄崔少陵 ...


  •   衮州的雪柔软蓬松,而云霓关的雪像盐粒一般,稀稀拉拉落下来,踩上去也不会轻易下陷,很是结实。

      后半夜狂风大作,风雪肆无忌惮的冰封了大地,白茫茫一片的南疆让人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地上结了厚厚的冰,天边深灰色的云聚在一团,昭示着大雪将至。

      崔少陵迈着轻快步子,后头长随提着灯笼,也提着一片心,小心翼翼行走在滑溜溜冰面上。鞋子浸了雪,湿淋淋的踏在冰面上,冻得他一个激灵。再抬眼往前看,崔少陵银白的大氅翻飞,竟是小跑起来,心头登时一颤,“公子慢些……”

      崔少陵可不听身后人劝,语气埋怨,“慢什么,这般冷的天,晚些可要冻死我了。”他说着,弯起嘴角,眼里露出孺慕的神情,是孩童对母亲的深深眷恋依赖,“母亲还等着我呢。”

      崔少陵自小长在母亲身边,长随知道他对母亲的依赖,只略一抬眼,触及他那双眼便什么都明了。垂首无声笑了笑,也就由着少年人不顾风雪湿滑,仍急奔着母亲去。

      崔少陵是不易的。他生母孟婉笙是崔隽的前妻,二人本是天赐良缘,但因孟婉笙的父亲,靖远公孟与祁刺杀王驾,又连划三郡自立为王,全族被国主下令定以谋反之罪。孟婉笙只得随父兄南下,与崔隽的婚姻关系也因此终止。

      长随欣慰叹气,他们公子初抱来的时候,身体十分虚弱,医师总说他活不长。现如今公子能跑能跳,可谓上苍保佑。

      本该是热热闹闹的营地,此时寂静一片。帐子外,崔少陵的舅舅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四周凌凌乱乱的脚印,很容易显得出他的急躁。

      “舅舅!”崔少陵高声唤着,待近了前,入眼便是孟熙冷冰冰一张脸。原本晶亮的眸子暗了下来,俊秀小脸上挂着的笑容也瞬间敛了,嘴角蠕动着,试探着怯怯喊了句,“舅舅?”

      崔少陵最是怕这个二舅舅,孟熙武将出身,身上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血煞气。再加上他不苟言笑,只要是板着一张脸,就总会让崔少陵生出畏惧。

      心上忐忑,后背已是冒上了冷汗。崔少陵想伸手拽拽孟熙衣角,却只摸上一片铠甲,冰凉凉的,冻的他指尖发麻。

      少年白皙圆润的手慢慢退后收回,孟熙反手攥住,语气沉沉,“这几日外头不太平,别乱跑。”

      “哦……”崔少陵不是什么都不懂,朝廷说他们是叛臣,外面的人都想杀了他们,去和朝廷换功名利禄。

      他一双手落在少年肩膀上,重重握了握。未等孟熙开口,就听见远远有兵甲摩擦声,一个兵丁跌跌撞撞跑过来,憨厚的脸上满是慌张,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滑,随着风雪一同落进脖子里。

      “将军,崔大人来了,已至洛河对岸。”兵丁抹了一把脸,直直望着孟熙。孟熙瞳孔极快速的一缩,寒意顺着脊背往上涌。他往前踏了一步,眉心拧成一个疙瘩。他想要说话,又生生止住,回头看向一脸茫然的崔少陵,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带他去洛河边。”

      “舅舅,出什么事了!”崔少陵心里紧张起来,殷切望着他。可下一瞬就看见远方晃过几个人影,为首的人满身是血,在几米远的地方翻身下马。

      崔少陵挣脱孟熙的手,跌跌撞撞跑过去,“母亲!”

      孟婉笙用力的抱住朝她奔来的儿子,将血染上他的衣角。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眼睛疲惫,一脸的悲戚,“阿弟,沈澄大军已冲破云霓关,燕郊城失守。”

      “父亲他如何了!”孟熙上前一步,那一脚极重,踩碎了成结的雪块。孟婉笙抿着唇,“父亲在抵御沈澄,让我回来带你们先走。”

      孟熙自嘲笑笑,轻轻摇了摇头,“怕是走不了了。

      他抬眼望望远处灰蒙蒙的天,黑沉沉的云压着,直叫人喘不上气来。

      “阿姐带着少陵先走,去洛河。”孟熙推了推二人,示意她们上马,“崔隽在那边等着你们。”

      孟婉笙脸色几经变幻,崔少陵瞧了许久也没瞧出什么,他只知道即将要离开外公和舅舅,心下不舍,更多是惧怕。他伸手抱住孟熙的腰,“舅舅,你和我们一起走!”

      孟熙没有回答他,无情扯下崔少陵的胳膊,把他抛上马,“快走。”

      孟婉笙咬咬牙,翻身上马,带着崔少陵驾马冲进灰蒙蒙的雾气里。

      雾蒙蒙的林中不断传来马蹄的声音,孟婉笙紧紧抱着崔少陵,挥剑斩断飞来的箭矢。

      马儿嘶鸣,孟婉笙拽着缰绳,死死盯着树下的人。崔隽担忧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手抬起,半晌不敢落下。

      “阿陵,这是你爹。”孟婉笙虚弱的笑笑,推了推崔少陵,“和你爹走吧。”

      “母亲……”崔少陵回头,忽而顿住了。孟婉笙后背深深插着数支箭矢,他无法再保持镇定,呼吸急促起来,眼眶盈着泪,“阿娘……”

      他想过去抱抱母亲,被孟婉笙喝住,“阿陵,快走!现在就走!”

      “阿娘,我们一起走!”他往前走了几步,被崔隽死死拉住。崔隽和孟婉笙夫妻数载,最是了解她。她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婉笙……”崔隽声音干涩,眼眶酸胀起来。他很想抱抱她,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这个时候,由不得他们儿女情长。

      “我就都交给你了。”孟婉笙挥剑斩断背后箭尾,翻身上马,极快速的消失在了风雪中。

      崔少陵失声哽咽,“阿娘……”他伸着手想要去追,被崔隽死死抱着。他挣扎着,满目血红,“阿娘!你回来,回来!”他看着那个人影越来越远,最终无影无踪。

      雪渐渐停了,天边升起红霞。细碎的光顺着帘缝闯进屋里,照在崔少陵脸上。他眉心动了动,待梦里的血腥气散了,才缓慢的睁开眼。

      天亮了。

      鎏金的博山炉四周弥漫着渺渺的烟,灰蒙蒙的,一点一点散在空气里。

      水晶珠帘晃了晃,阿竹轻着脚步走进来,把搭在炉子上的外裳收在托盘上。离了衣物的遮挡,烟雾打着卷往上攀爬,在顶高的地方轻轻散了开。

      子英看得入迷,愣了好半晌。阿竹挥了挥手,让外间捧物件的侍女先别进来。她细细瞧过子英的神色,试探着问,“四小姐可是在忧愁去谢家读书的事?”

      子英眸子动了动,余光中瞥见桌上请柬,眉目一展,露出几分笑意,“久闻谢老先生博学多才,此番去谢家进学,只怕我愚笨会惹人厌烦。”

      谢老先生谢长明,是前任蓟州牧的弟弟。要说这蓟州牧的位置,差一点就是谢长明的了。

      谢家兄弟父母早逝,谢长明由长兄一手照顾长大。因为兄弟二人都身负才名,故被并称“谢氏双贤”。

      前任蓟州牧离世的时候,本是想把蓟州牧的职位传给谢长明这个亲弟弟手里的,但被谢长明严肃拒绝。他说蓟州的繁华是长兄之功绩,与他无关。最后力排众议,扶持了侄子谢从南继任蓟州牧,自己则退居二线,开设明溪书院,一心钻研学术。

      因为这个原因,谢长明不仅受到谢家上下的尊敬,还得到了世家大族的追捧,纷纷以送上自家子侄去听学为荣。谢长明也因此制定了规矩,既是送来听学,就不能敷衍谢家。送便送嫡系子孙来以表看重,如若不能,便一个也不要送。这种规矩是有一些孤傲的,会让人觉得谢家依靠权势威胁人。可即便如此,去明溪书院读书的人也仍是络绎不绝。

      “怎会呢。”阿竹笑着安抚她,“四小姐温和知礼,谢老先生一定会喜爱您的。”

      子英所担忧的其实并不只是这些,她最怕的是见到书中的“主角”。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那些人物的结局,却不知道自己的。她怕自己没有主角的好运气,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这种对于未知的恐惧每天都充斥着她的神经,子英夜里总是睡不好。可又改变不了什么,她没办法推脱这次听学。外界的形势越发严峻,和谢家交好是必须要做的事,她既享受了崔氏的优待,就不能太过任性。

      一阵微浓的熏香直直钻进鼻子里,子英清醒过来,随着阿竹的动作套上外衫。

      “四小姐若是怕跟不上课业,可以去向大公子借阅书本。”阿竹抚平子英的衣角,唇边漾起笑意。她不觉得子英去寻崔少陵有什么不好,一个不受重视的大公子,怎么会拒绝四小姐这个备受宠爱的妹妹呢。

      子英却是有些犹豫,她本能的退缩。阿竹却以为她是害怕崔少陵,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大公子高风亮节,一向待人宽容。四小姐无需紧张。”

      那其实并不是紧张,子英轻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四小姐一向不愿意麻烦别人,阿竹明白她的心意,没有再劝。扶着人起来,让她坐去妆台前面。

      外头几声鸟雀叫,子英转过脸去看窗外,落了雪的树梢上站着两个黑点儿似的鸟,拖着长长的尾羽,极近地依偎在一起。

      “四小姐瞧什么呢。”阿竹笑着替她戴上最后一根玉钗,揽了镜子来,“这般打扮,四小姐可觉得好。”

      “瞧着外头天气好。”子英收回目光,为自己带上了一对儿白玉的梅花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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