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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人安在(贰) ...

  •   天黑得阴沉沉地压下来,重云骤然崩塌,暴雨倾盆而下。
      忽然远处铅云之上电光如蛇,顾北期把顾泽嗑出来的花生皮收起来,转身上楼。
      床第上已然不见了江漻清的踪迹,他越窗而下,顾泽也顾不了许多,化成人形。
      从前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永安城忽然吵嚷起来,屋里的闭门关窗落锁自居,屋外的慌张逃窜奔走焦急。

      顾北期皱了皱眉,先前在江府感觉到的那股阴森越发明显起来,隐约有遮天盖地之意。
      他回头对顾泽说:“赶紧去找你媳妇,这事儿只咱俩肯定摆不平。”
      顾泽叹了口气:“他不还不是我媳妇呢。”
      “曾经是,“顾北期笑了笑,“你要是努力点,以后也会是。他性格那么温和,也就你能把他惹急眼了。赶紧去,我这给你制造机会你不谢我。“
      “我要是晓得他在哪儿我必定要去,“顾泽又叹气:“寻不到他。“
      顾北期挑起眉毛,一双柳叶眼笑得弯弯:“当然是他在哪儿受人朝拜就住在哪儿呗。”

      顾泽愣了一会儿,顾北期已经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大声喊:“你他娘的是不是早就知道!“
      顾北期连头都没回,加快了脚步往人们避之不及的那个方向走。
      顾泽顾不上揍他,虽然也的确打不过,掐了个诀化成真身腾空而起,直上九霄。

      云层愈来愈厚,温度愈来愈低,鬼气愈来愈重,满城惶惶。
      只有顾北期逆流而上,一席红衣翻飞四起,衣摆的荼靡刹那间芳华尽显,妖冶非常。
      他已经可以听见飒飒的风声。

      云层之间一抹黑漆漆的身影迎风独立,那人身形瘦削但并不脆弱,双臂张开来手顶天空。
      顾北期走得愈近,人就愈少,惨叫声和哭声也就愈大,百姓在挣扎中被雷电击打,被无形的双手掐住脖颈,昏昏而死。
      忽然间尸横遍野,倒地的人迅速腐烂败坏,而后变成江府的白骨,乘着风飘摇摇地站起,继续摧残自己的族人。
      顾北期在一具骨架抓着他衣摆的时候双脚点地腾空而起,那具骨头散落开来,他捻了一瓣颜色很深的花瓣,在头骨上碾碎,一整架骨头化成一握白灰,随着花瓣间流出的血光聚集成型,化作一张拨弦而响的古琴。
      顾北期从容起身,衣袂翻飞之间腾空而起,对着江漻清低声说:“宝贝儿。“
      那抹黑影陡然一僵,然后淡出云层来,盯着顾北期的眼睛。
      顾北期又说:“宝贝儿,过来给我抱一下。“
      江漻清还是盯着他看,黑漆漆的阴云在他身后聚散成型。
      他抬起手来,黑云将一妖一鬼团团围住,江漻清重复了他们初见时的那句话说:“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将我忘了,忘的一干二净。“

      顾北期忽然笑起来:“咱俩就别演了吧,知根知底的有什么好周旋。“语毕起身而上,将仅有的那一点距离抹去。
      江漻清甫一抬手顾北期又不见了身影,只剩那张琴堪堪停在空中,而后一声长啼,雪白的鸟三根翎毛在风中颤颤而起,周身仿佛烧起火来,借着风势猛地扇起双翅,热风在冷气里穿梭。
      顾北期的真身哪有在江宅那般模样,原本鹰壮的白鸟又一声长嘶,双翼遮天盖地,如鹏栖北海鸣凤朝阳,翅压长海,背负青天。
      江漻清还是没什么表情,在顾北期的翅风扑面而来之际擦肩越过那张琴,黑云与扑面而来的翅风撞了个满怀。

      待云散去江漻清再看,顾北期又不见了身影,耳畔间琴弦声起,甫一回头就见那盘琴在顾北期手下铮铮作响,凌乱但不失章法的音节流出,赤红的衣袂翻飞而起,有桃之天天坠落其间。
      他的眉眼一惯似笑非笑,十指撩拨琴弦,成与败十煌龙影,谈笑间勘破狂澜。
      末了收手,琴弦仍然止不住地震颤,吐出几缕弦音来,他抬起头,眸光和赤红的琴光紧随而至,江漻清躲闪不及,一道琴音擦破脸颊,黑漆漆的伤口上竟没流出一丝血来,只有飒飒的黑气。

      二人战在一处,顾北期当真觉得这只鬼不那么好对付,幸好让顾泽把南宫卿叫来。他走得快,来回不过两柱香时间,自己只要拖上这时,剩下的交给南宫卿处理了。
      但即便想到这儿,顾北期也不见得占多少便宜。
      他许多年未曾见过足矣一战的对手,而今想来,眼前的鬼算得上其一。江漻清的动作丝毫不邋遢,而且身在云中四周环境皆在他掌握之中,对顾北期显然不善。
      一妖一鬼旗鼓相当,战得酣畅淋漓。
      而就在顾北期占了些上风时,耳边忽然听见江漻清的声音:“顾医师。“

      他忽然又眼见到那人眉目清好地笑,像牵带了生命的张力,提携着希望的曙光……

      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白衣飘飘的人与眼前一袭黑袍的江漻清分毫不差地重叠起来,忽明忽暗,一直在念:“顾医师。"
      顾北期双眼一暗,重重浓云欺身而来,胸腔里穿透一截明亮的闪电。
      他皱了皱眉,从手里的琴中拽出两根弦来,一只化作金铃,一只化作黄符,铃响黄符现,朱砂召将来。
      明亮的电光被更为强烈的火焰翻卷覆盖,烈火沿着闪电点燃江漻清的衣衫,刹那间光明照亮这方天地,原本压在周围的云雾四散开来,电与火也骤然消失,砰然两声坠地。
      天边一道金光散去遮天盖地的黑云,周身星光的白鸟翅展如鹏,背上端立两人,其一青丝绕耳,袈裟披身,手捻佛珠高声讼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顾北期笑了笑,这种文邹邹的话大约只有南宫卿说得出来。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百忙之中理解了这八句诗的意思。
      栖息之地、思慕之人和欲过之处都无法如愿,世间山水一如廿年前那般,而人为幻化的泡影终会破灭,所见所思所感都是假的。这大约又在告诫江漻清,真真假假无论如何总也无法遮掩。
      那么他一定知道真正的那位江漻清身居何处。

      顾北期阖眸片刻,睁开眼笑着调侃:“我佛慈悲,快来救救小的吧。”
      南宫卿也笑:“心中有佛佛自在,你还不够虔诚。"
      “不虔诚怎么可能去找你啊。”
      顾北期肋生双翅,素白的羽毛裹在两侧,翅尖如火一样明亮红艳,灼灼腾空。

      妖生来就是超度鬼的。
      从牠呱呱坠地、牙牙学语,从牠眉眼渐开,修为初成。
      顾北期从不超度。他只杀。
      盘桓人间者,杀。
      吸魄害人者,杀。
      为祸四方者,杀。
      统统杀。

      扇动双翼腾空而起,十指拨动琴弦,口中默诀符咒,南宫卿手里的佛珠愈转愈快,念念有词讼背佛经,一时间火光冲天星辰璀璨,这一处红通通煞人眼眸,那一处金闪闪夺人二目,两重法号一齐落下,高空之上再无一丝黑雾,江漻清周身气息一瞬熄灭,只留一袭青衫落地。

      他原本真的想过要不要破例,要不要问问江漻清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这个人跟自己的联系实在太怪。而且再怎么说,牠与自己的记忆肯定脱不了干系。留下一命,要是轮回了还能遇上,就真的是缘分了。
      到时候他当然可以既往不咎,就算是糊涂着想不起来那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北期敛了翅膀,心下却没有一丝悔意。
      他已经给过机会了,如果不是江漻清要屠城,他真的没有想杀他。
      可是这只小鬼并不珍惜。

      *

      顾氏兄弟二人敛了羽翼落下来,南宫卿竟对顾泽眼都不抬,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位,然后两妖一佛一仙分开而立压成四角,催动心法又加了一道符。
      末了南宫卿才径直走过来,还是不理顾泽,单单对顾北期笑着说:“我还想你莫不是犯了什么麻烦,急慌慌把我叫来给你收场。“
      顾北期也笑,调侃道:“是有大/麻烦了,佛爷有空听我诉苦呗。“
      “不容易啊,这真是一剑斩万鬼的顾归鸿?”南宫卿笑了声,转而介绍身边的那位:“座下童子畔洲散仙。“
      顾北期略一颔首:“妖尊顾北期。“又把顾泽拽过来。
      后者局促不安地看了南宫卿一眼,人家根本理都不理,顾泽只好也点点头:“在下顾泽。“顾北期又给他补了一句:“舍弟。“
      畔洲微微躬身:“久仰二位。"
      “礼数全了,“南宫卿挥挥手,“去尊上那儿,听听要跟我倒什么苦水。“
      顾北期又笑:“别抬举我了,顾泽叫我尊上我收,你还是免了,佛爷这一句话,折寿老子十几年。“

      南宫卿与顾北期自幼长大,那时澹台夫人还没生顾泽,两人胡侃着谈天说地,本事一天比一天高,能耐一天比一天大,互损的功夫一天比一天深厚。
      倒是后来有了顾泽,南宫卿毫不掩饰地偏袒,这让顾北期年少时根本无缘欺负他二弟。
      只是人各有命,南宫卿作为一尊佛,成礼后要受香火要福泽人间,怎么也不可能和两只小妖混迹。恰恰那时顾泽把他得罪了个彻底,小佛爷一气之下捻着佛珠就走了。
      此后只与顾北期有些许联络,而顾泽也只能在他予顾北期的只言片语中回想,少年时那个舍不得他受一星半点的委屈、总把最好的留给他、每每大哥撇起嘴时第一个护在他身前的南宫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故人安在(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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