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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卿卿 ...

  •   再次醒来时,顾清岚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应当并不很久,因为他仍旧在那片黑雾弥漫的密林中。

      路铭心还不算太笨,将他抱起来,在附近寻了个怪石旁的角落安置,这样至少不用防范背后,只用防备身前。

      她紧紧抱着他,让他的身体靠坐在自己怀中,手掌也抵在他的丹田上,正运起火阳真力,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真气。

      他体内那半道禁神咒,自然也被解了,只是却也解得晚了,他勉力运功过度,金丹根基又有瑕疵,早就深受内伤,腹间仍是剧痛不止,喉中也还带着淡淡血气。

      路铭心一直目不转瞬地看着他,等他睁开双目,就将头凑过来,在他胸前轻蹭了蹭:“师尊,对不住,是我又伤了你……”

      她说着,又抽着气要哭,眼睛鼻子往一起皱,简直不成器得一塌糊涂。

      偏生她这样子,又要边哭,边理直气壮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一开口就不认我……我原想赶紧胡乱说几句,趁机给你下了禁神咒,把你弄昏过去就抱着你回客栈,再赶紧解了咒,跪下来好好求你原谅。”

      她就这么将把他弄昏了抱回客栈的计划说出来,语气中竟还带着几分委屈,接着很不服气地又加了几句:“这一个多月来,我知道师尊已经复生,就一直在差人到处找你,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青池山那个李牛鼻子一定知道,他却不肯告诉我,要不然怎么会让姓莫的先找到了你!”

      顾清岚听她这么一顿胡说,已经又想抽她一个耳光,让她再好好醒醒神。

      但他也知道,如果句句跟这混账东西较真,他今日什么都不需做,就得活生生在这里再被气死一次。

      他微闭了双目,不理会眼前这个孽障。

      路铭心说完,还又凑过来,极为小心翼翼地在他鬓边轻吻了一下,说:“师尊的头发全白了……我原本以为白发是障眼法,却不想黑色才是……”

      她又小心地在他发间轻吻了几下,才接着说:“没事的,师尊无论黑发白发,都一样好看。”

      顾清岚根本懒得理会她的胡说八道,她说完后却就沉默了,而后他的脸颊上,就落上了几滴滚烫的眼泪。

      这次路铭心明明没有嚎啕大哭,但那默默流下的几滴泪里,却分明带着同样的伤心。

      顾清岚不想理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张看眼睛看她:“你的伤,处置了没有?”

      路铭心听了顿时双目一亮,用头去蹭了蹭他的脸:“早就好了。”

      顾清岚是法力反噬受伤,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路铭心再输送真气也没什么用,她也知道,就放开抵在他丹田上的手,给他看自己腹部的伤口。

      那里的衣衫虽然还是一团血红,但看伤口,已经愈合了起来,至少不再流血。

      就算修士,伤口恢复也不可能如此之快,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医治。

      看他关心自己的伤势,路铭心极为高兴,一双明丽的桃花眼里都是笑意,还凑过来又想在他鬓边吻上几下,声音更是甜得发腻:“我有治疗外伤的法宝,就算真的掏了丹,也不至于会死……师尊果然还是心疼我。”

      顾清岚侧头避开她,冷声说:“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反倒蠢回去了。”

      他又咳了咳,语气不耐:“我们此刻在幻魔的地界,我受了伤,你若又半死不活,莫道友和燕公子也不知在哪里,等那魔物又冒出来,我们岂不是任人鱼肉?”

      路铭心本想借着受伤撒个娇,顺着杆子继续往上爬,却不想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讨了个老大的没趣,顿时有些讪讪,“哦”了声,连忙又表现般补上一句:“师尊放心,那魔物对我来说手到擒来,我必定会保护好师尊。”

      顾清岚靠在她肩上,本来就觉得这姿势不妥当也不雅观,再加上路铭心又总爱做些小动作,抱着他的那只手也不老实地东摸西摸。

      他想起自己还在冰棺中时那模糊的一点记忆,顿时眼角就微微抽了抽,神色冷然地将她推开,自己靠在岩石上,淡淡开口:“你先前可曾除过幻魔?”

      路铭心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还有句话她没敢说,幻魔如此好用又强大,就算曾遇到过幻魔,她多半也是想怎么收归己用,而不是除去。

      顾清岚看到她神色,就猜到她心里打得什么小算盘,冷笑了一声:“我知你想做幻魔之主,可你想过没有,为何幻魔如此好用,但仍活着的修士里,却没有一人是幻魔的使主?”

      路铭心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她对自己的法力更为骄傲自负:“难道不是那些人没有制服统御幻魔的本事?”

      顾清岚又冷冷笑了笑:“历任幻魔使主,心中也都是如你这般想的,只不过如今,他们却不能再亲自来告诉你,为何他们得到了如此厉害的使魔,却还个个惨死。”

      修真界上一次出现幻魔,还是在近百年前,那时早已太过久远,连顾清岚,在那时也不过是个金丹初成的修士。

      路铭心知道顾清岚从不危言耸听,听到他这么说,她当即就一愣,却很快收拾起了表情,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沉着,杀伐决断的云泽剑尊:“师尊曾对付过幻魔?其中诀窍曲折,还望告诉我,让我也有个打算。”

      顾清岚抿了下唇,开口说:“幻魔之名为幻,除却是因它虚幻难描,也因它是人间一切虚妄无稽之欲念而生,人或妖入魔,无论魔性高低,都还能保留几分天性。幻魔之本性,却本是那些最为黑暗之物,它不是生灵,也自不会有生灵之心,不惧生死,不加思索,纯然作恶。”

      他说着,微微顿了下:“百年前,我和李师兄确实杀过一只幻魔,我们遇到这只幻魔之时,它其实有主,但这个主人,却不是那只幻魔的第一任使主,而是不知第几任。”

      路铭心听到这里,就问:“它的前几任主人去了哪里?”

      顾清岚摇头:“都神魂俱灭,成了幻魔口中食粮。”

      他又顿了下,才继续说下去:“我们在那时也才知道,若想成为幻魔之主,其实极为简单,并不需要使主有什么过人法力,只需使主应允幻魔,让它得以在自身的□□中栖息即可。”

      路铭心也到这时才一惊:“要想成为幻魔使主,就要让这魔物寄存在自己体内?”

      顾清岚点了下头:“幻魔没有形体,寄存于天地之间,游离于三界之外,于其说它在寻找使主,倒不如说他是寄生之物,在寻找可供寄宿的驱壳。而它即使有了宿主,也不可在自身的虚幻结界外多加逗留,只在捕猎进食之时,才于现世中出现。”

      路铭心愕然了片刻:“我们此刻所在之地,就是幻魔的虚幻结界?”

      顾清岚对她微勾了唇:“对,我们已经不在三界之内,而在幻魔的虚空之境。”

      路铭心听着,神色变幻,结界她不是没有闯进去过,却并没有这样,莫名被拽入到什么虚空之中,她素来百战百胜,嚣张跋扈,哪里吃过这种亏?

      要不是为了顾清岚,她又怎么肯安安分分在这里待上这么久,依她以往的性子,既然逮不到幻魔,干脆就放一把真火,将这个幻魔的老巢都烧掉了事。

      她眼中怒火渐生,开口问:“我们该怎么出去?”

      顾清岚微勾了下唇角:“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是将幻魔诛杀,届时幻境自会消散,我们也可以再回人世。”

      路铭心“呵呵”冷笑了两声:“这种破解之法,倒是爽快利索,我倒要看看,这幻魔究竟如何厉害,在我的火阳真力之下,还能不能留下点渣子!”

      顾清岚听着又微弯了弯唇角,这是路铭心的狂妄之处,也正是她强大之处。

      无论面对何种强敌,她从未畏惧,反倒极容易被勾起熊熊斗志,迎头而上。

      顾清岚毕竟还是虚弱,这么说了一阵,就咳了几声,用衣袖堵着口,咳了些血沫出来。

      路铭心看他咳血,顿时又焦躁不安,目光沉了又沉,突然说:“都怪李牛鼻子和姓莫的,若是让我早些找到师尊,有所准备,不是在那么多人面前突然碰到,我也不至会用禁神咒这种下策,师尊也不会受伤。”

      她倒还真自以为自己有道理得很,连犯下的错误,也都这么干脆利索地推到别人头上。

      顾清岚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只怪自己当年频频闭关,路铭心在他面前时也装得足够乖巧,没让他及时发现她这种性情。

      可叹的是,此刻他也并无余力和时间,对她谆谆教导,看她目光中隐约闪烁着恶毒的盘算,只能淡淡开口:“李师兄和莫道友是我的挚友,你若对他们稍有加害设计,就不要怪我无情。”

      路铭心“哦”了声,心里还在继续打着算计李靳和莫祁的歪主意,面上却做出听话的样子:“我知道了,我定然不会。”

      她想得倒是挺美,觉得依顾清岚的性子,这个“无情”大半就是不再见她之类的惩罚,反正他不见她,她就去见他嘛,再哭着求几次,又没什么大不了。

      顾清岚却看着她,淡声开口说:“若你伤了他们性命,我自然要你一命偿一命,若你做了其他龌龊的事,那时我一定,剁了你的手。”

      他这句话的语气极轻,甚至还带了几分柔和,路铭心却觉得周身一冷,凉气从脑门直灌到脚底,霎时间满脑子的算计都再不见分毫踪影。

      她甚至还直着眼睛,开始飞速打算,是不是得交待手底下的那些人,对李靳和莫祁多加照顾一些。

      要不然他们两个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就算不是她做的,别人诬赖到她头上,她说不清楚,到时候顾清岚又要来砍她的脑袋或是手,那可如何是好?

      顾清岚骂过她之后,也又闭上双目,调息真气,积攒了些力气,扶着岩石慢慢站起身。

      路铭心很自然地凑上去,抬手圈在他腰上,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

      顾清岚低头看了她一眼,看她还是抬头看着自己,一双眼睛亮得都要发光,那神情绝对不是别人嘴里那个冷若冰霜又残暴无比的明心剑尊,而像是某种……小动物。

      他当年未身死之前,路铭心在他面前的样子,也和现在一般无二,若说区别,那就是她当年的目光,还没有现在这么灼热。

      可也就是当年那个如同小动物一般依恋着他的路铭心,会在他房中的焚香里下毒,并趁他经脉逆行的生死关头,毫不留情地取丹杀人。

      如今这个她,他是否还能信任,又能信任到几分?他心中着实也殊无把握。

      也许她现在仍旧是在同他虚与委蛇,待出了幻魔的地界,她会再次对他刀剑相向。

      他想着微叹了声,略觉无奈:“我尚可自己行动。”

      路铭心“哦”了声,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小幅后退了一点。

      顾清岚此刻不想同她说太多,抿了抿薄唇,轻咳了声:“我们先去寻燕公子和莫道友。”

      路铭心还是紧盯着他,说:“师尊,我可以抱你过去。”

      顾清岚没有理会她:“除却警惕幻魔真身攻击外,若遇上绿色浓雾,切记要屏住呼吸。”

      路铭心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仍站在他身侧不肯稍离:“我会保护师尊的。”

      顾清岚懒得再说,直接抬步向浓雾中走去。

      在这幻魔的虚空之境中,泛着黑色的浓雾无处不在,哪怕此刻是白日,他们也只能看到身前几尺内的东西,其余地方茫茫一片,危机暗藏。

      但若要寻找同伴,还是有迹可循,他们四个皆为外来之人,再加上他们皆是道修,法力纯正,气息清湛,循着空中若有若无的清正之气,就能寻到莫祁和燕夕鸿。

      值得欣慰的是,顾清岚尚能感觉到两道清醇气息,大致来自一处,也就是说莫祁和燕夕鸿此刻很可能已经汇合,也都暂且没有遭到幻魔毒手。

      说起来莫祁行走江湖多年,剑下斩妖除魔无数,不是随便能够失手的人,燕夕鸿临敌经验可能不如莫祁那般丰富,但毕竟执掌世家,也是个金丹修士,不是无能之辈。

      这只幻魔其实也并没有当年他和李靳对付过得那只强大,这个虚空之境看起来还潦草,也并不十分广大。

      当年他和李靳除去的那只幻魔,虚幻之境已经和一座城池大小等同,并能惟妙惟肖地复制出整个城池的景物,那才是身在其中,犹如深陷噩梦。

      他们这样前行着,那幻魔在顾清岚手上吃了三次亏,已不敢轻易上前,但它也知道这四人一旦汇合,它的赢面就会微乎其微。

      这只幻魔也算倒霉,它本想拉进虚幻之境的,唯有顾清岚一人,却没想到它到底还是稚嫩,不能很好地控制虚空之境的入口,再加上那四个人竟丝毫不惧蜂拥而上,以至现今局面。

      同时面对四个强敌,哪怕在它自身的结界里,对它来说,也实在算不上容易。

      路铭心一直刻意挡在顾清岚身前,比他先走半步,此刻踩到地上一支枯枝,脚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喀嚓”。

      那声音过于响亮,顾清岚立刻出声:“小心。”

      与此同时,那枯枝下已经窜出一股绿色浓雾,直冲路铭心的门面而去。

      路铭心记得他先前的话,即刻屏住呼吸,但却也晚了,那绿雾整个将她头脸笼罩其中,刹那间,他们身旁景致变幻,已经被拽入另一重空间。

      这地方满目清雪,兼之白玉器物罗列,是一个他们都熟悉之极的地方,寒疏峰上顾清岚的卧室。

      此刻眼前的情形,也都是他们刻骨难忘。

      顾清岚无力地伏在榻上,面前的地下,全都是淋漓的血迹,正是他经脉逆行之际,从口中呕出的。

      路铭心站在他身前几步外的地方,也不知是被吓傻,还是另有所思。

      这是路铭心中了幻魔瘴气,内心深处最深切欲望的具现。

      虽然并未经脉逆行,但顾清岚仍是一如当时,周身剧痛,浑身无力,哪怕抬头去看一眼路铭心此刻脸上的神情,易是不能。

      他未曾想到三十六年过去,路铭心最深刻的欲望,仍旧是当时当日。

      她究竟还想要做什么?想再次剖腹取丹,还是另有打算?

      顾清岚仍是不知,他张了口,又是一口鲜血呕出,神思已然开始昏沉。

      他只记得自己在当年的此时,哪怕痛不欲生、命在顷刻,也仍是想要抬起头,安抚地对她一笑。

      是了,那时的他,从未想过眼前的徒儿心怀不轨,只是怜惜她要目睹这样的惨状,怕她被吓坏,想要抚慰她,告诉她自己无事。

      可笑这样的心怀,在下一刻就被她口中发出的,狂妄却又自得的笑声打破,她似是觉得眼前的一切甚为有趣,在笑了后,满怀恶意地开口,声音中甚至带着些戏谑:“师尊,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心儿帮你?”

      他若是这时还不知房中的焚香,为何突然变成了能令他经脉逆行的毒香,那也就枉自为人。

      她那时就在那里看着他又呕出几口鲜血,身子也再无力支撑,倾倒在榻上,接着用恶意之极的声音说:“师尊,你也是料不到吧,我们之间的这番争斗,终究会这样收场?”

      他口中净是鲜血,无法回答她,只能微闭上双目,此前曾燃起的那一丝求生之欲,也净都消散殆尽。

      她却不肯就此放过他,走近了几步,抬手拉着他的长发,逼他抬头看她:“师尊,如你这般的伪君子,百无一用,何不去死上一死,换我功力大成?”

      他睁开双目,再次去看她,就看到了满脸不加掩饰的杀意和欲望,她触到他的目光,似是顿了一顿,接着却毫不迟疑地下手插入他腹中。

      复生的这些日子以来,除却刚苏醒时那一次,他再未回想过那些情景,此刻身临其境,却发现那日的一切,哪怕路铭心目光中的一丝一毫变化,也都历历在目,不曾被他忘却。

      他周身冷彻,就如当日一般,又喷出一口鲜血,身前的路铭心却突然动了起来。

      她没有像当年那般,出语讽刺,甚至弑师掏丹,而是近乎狼狈地,跌撞着冲了过来。

      她扶起他的身子,手发着抖,去擦他唇边的血迹,而后又胡乱去吻他的脸颊和长眉,哆嗦着说:“师尊,对不住,师尊,是我错了,师尊,你不要睡。”

      她彻底慌了神,用手抵住他的丹田,就想把自己的真气给他输送过去。

      她的火阳真力,原本就和他的心法灵根相克,这么胡乱输着,更是半点用处没有。

      他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想要抬手推她,却并无力气,路铭心却已经一边吻到了他的唇上。

      他唇边仍有血迹,她却毫不在意,不仅吻到了他的薄唇上,还一如他在冰棺时躺着一样,将他的唇齿顶开,长驱直入。

      她这个吻,简直比他模糊感到过的那个还要不讲章法,就是来回横扫,反复攫取。

      她努力吻了好一阵子,不知是不是看他还未断气,就以为自己终于救回了怀里的人,还拿头去蹭他的脸颊,声音里带了哭腔:“师尊,你不要再睡过去,心儿已经知道错了……求你别再不理我。”

      若说路铭心内心深处最深刻强烈的愿望,就是再现弑师当日的情景,但这次她却要救活他的话,那么此刻她已算是心愿达成。

      然而他们却并未从幻境中挣脱,路铭心还是抱着他无力的身子,一会儿胡乱去亲他,一会儿又哭着求原谅,来来去去,没完没了。

      她抱了他一阵子,还怕他的身子滑下去一样,又努力紧了紧手臂,还是接着吻,接着蹭。

      顾清岚直到此刻,已经从愕然到了啼笑皆非。

      难道说路铭心的欲望,竟然就是这么抱着他一直到地老天荒?

      偏偏这是路铭心自己的幻境,只要路铭心认为他无力开口说话,也无力动作,那么他就只能这么躺着,忍受她一阵一阵的发疯。

      这时路铭心觉得给他休息够了一样,又凑过来开始吻他,照旧顶开唇齿,往里面去吻。

      好在顾清岚哪怕全身都无法行动,眼睛倒是可以动,干脆闭上双目,等她吻完。

      路铭心这次吻得倒是比上次小心翼翼许多,吻过后,还又在他的薄唇上流连一阵子,才不确定地开口问:“师尊,你不喜欢我这么对你么?”

      顾清岚索性不去睁眼看她,躲个清净。

      路铭心竟然立刻又备受打击起来,带着哭腔说:“师尊原来是讨厌我的……”

      顾清岚已经有过经验,知道在这个幻境中,若是幻境的所有者也就是路铭心,内心的欲望不能被满足,那么他们就都会跌入幻魔制造的另一重噩梦中,身心受损。

      他实在无奈,只能睁开眼睛,对她微勾了下唇角,示意自己并没有讨厌。

      果然路铭心看他这样,立刻欣喜异常,眼中都发出了异样明亮的光彩。

      她抱了他这么久,似乎也终于觉得他可以有点力气说话了,又说:“那心儿害了师尊,师尊原谅不原谅心儿?”

      顾清岚只能又弯了弯唇角,眼中的目光一再温和,轻声说:“师尊不怪心儿。”

      路铭心的神色顿时振奋起来,却立刻又红了眼眶:“不对,就算师尊不怪我,我也害死了师尊,师尊不责罚我,我也要责罚自己。”

      她一边说,竟然一边又提起手,要对准自己的丹田插过去。

      顾清岚忙抬手去拦,这次她倒是没下狠手,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拦下,只能又对她微微笑了笑:“心儿,你若是受了伤,师尊也一样难过。”

      路铭心顿时又喜极而泣,低头去吻他:“师尊果然是对我最好的。”

      顾清岚只能微闭了双目,忍受她下一波乱啃乱亲。

      到了这时,他终于怀念起上次和李靳共同坠入幻境中,面对李靳内心深处对他最深的欲念。

      当年的李道尊,内心深处最强烈,最不可告人的欲望……竟然是他们两个人在一间竹林茶室里相对而坐,他不断沏茶饮茶,李靳则就坐在那里,盯着他看。

      据李靳自己后来的说法,是他饮茶时动作姿态最美,兼之朱唇微润,极为赏心悦目,他看一世都看不够。

      但李靳也仅仅只是……想要看他。

      于是那时他就给他看了个够,喝下去的茶水,若是真的而不是虚幻,可能要撑破肚皮。

      换到现在,路铭心竟然是不仅要抱他,还要亲他,亲完他还要逼他原谅她,还得撒个娇要他哄她……果然还是女人的欲望,更麻烦一些。

      眼看路铭心还在不停对他又亲又抱,顾清岚只能微叹着出言提醒:“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路铭心还是依依不舍地抱着他,轻吻他的眉梢,“嗯”了声:“再多留一会儿,反正姓莫的和姓燕的又不会那么容易死。”

      她说着,还撒娇般:“师尊摸摸我的脸。”

      顾清岚微顿了顿,抬手轻摸她的脸颊,路铭心捧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师尊看我是不是瘦了?”

      她年纪渐长后男女授受不亲,除非她自己扑上来,顾清岚绝不会主动触碰她。

      他上次摸她的脸颊,还是在她幼时,那时她脸颊犹自带着孩童的痕迹,自然有点圆肉,现在她却已经是一个妙龄女子,容色绝丽冷艳,脸颊上当然不会再有圆润的痕迹,也确实能算瘦了。

      顾清岚微微点了点头,对她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说:“是瘦了些。”

      路铭心立刻嘟了嘴,神色很有些委屈:“都是想师尊想的,师尊一直睡着,我发愁了那么多年,别人都说我脾气极坏,哪里知道我是因为师尊不在了,看谁都不顺眼。”

      顾清岚只能又笑了一笑,他实在被她花样百出的要求弄得有些疲惫,身体又确实无力,眉间就带上了几分倦色。

      路铭心忙抱着他,在他眉间轻吻了吻,似是想替他消去那些疲倦。

      这是在实现她内心欲望的幻境中,也可以说是在她的美梦中,让一切顺着她的所思所想,圆满她的幻想,他们才能摆脱这里。

      顾清岚又咳了咳,突然开口轻声说:“心儿,你既然已经后悔,可否告诉我,你当年为何要杀我?”

      路铭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连抱着他身子的手臂也僵了。

      顾清岚只能微微对她笑了笑:“你费了这么多心思,特地将我们都拽入这个幻境中,不就是想向我表明心中的懊悔,还有解释当年?”

      路铭心还捧着他的手,却再也笑不出来,脸色隐隐发白:“师尊,你在说什么……”

      顾清岚看她还在装傻,只能闭了闭双目,再次睁开时,看向她的目光,还是一片近乎温柔的和暖:“你说自己从未遇到过幻魔,初入虚幻之境却能很快找到我,那陷阱如此明显,你却还是中招……若说你从一开始就对幻魔的情况半点不知,这一切也太过巧合,你也太过无用了。”

      路铭心还是紧盯着他,嘴唇有些微微发抖,她张合了几次嘴唇,终于还是说:“师尊,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遇到过幻魔……但虚幻之境的事,我前些日子收服了一个魔修,他告诉我了一些。”

      顾清岚轻叹了声:“于是你就想到,将幻魔的梦境善加利用,不仅可以向我表明你此时对我已经没有加害之心,还能引我开口询问当年之事?”

      路铭心艰难地点了点头:“师尊,当年的事,若我说我是受了他人蛊惑,你会不会相信?”

      顾清岚看着她,轻声说:“你自小极为要强刚硬,你六岁那年,我一时说错了口,将你日常挥剑的次数,由一百说成了一千。你在院中练了半日,练到第四百多次时,已汗湿全身,几乎虚脱。

      “我到那时才发现是我说错,对你说不必再练,可回房休息。你却不听,执意要将剩余那五百多次练完。”

      他缓慢地说着,咳了咳,又微勾了唇角:“你从来心智坚毅,极难动摇……所以那日你杀我,就是你自己想要杀我,并不是别的什么人要你杀我。”

      路铭心低着头,眼泪缓慢地滑了下来,她又在他胸前蹭了蹭:“我记得的,那日我练完了那一千次,累得躺在地上,是师尊把我抱回了房里,师尊还抱着我去沐浴,又整晚用真气养着我的经脉,第二日我就又生龙活虎。”

      顾清岚对她有多疼爱,年少轻狂时她并不懂,也不知道感念,直到他躺在冰棺中无知无觉,再不能对她温柔微笑,再不会轻声问她在外如何。

      那些日子里,她每每带着一身伤回来,在偌大的寒疏峰上,处处冰寒刺骨,唯有找到安放他身体的那处冰棺,才能靠在他身侧稍加休息。

      也是在那时,她真的开始后悔了,悔自己为何要那么冲动,亲手斩断师徒情谊,再无转圜,悔自己为何没有当面问过他一次,那些事究竟是他人信口雌黄,还是确有其事?

      至于后来,诸多因缘一一浮出水面,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敢想,他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坠入死地?

      也不敢想,为何他看她那最后一眼,会哀凉痛楚若斯。

      她如今只能抱着他,低声说:“师尊,我真的错了……”

      眼看再问下去,她大半又要边哭边自残以表悔意,顾清岚只能轻叹了叹:“你若抱得够了,我们还需出去斩杀幻魔。”

      路铭心在他胸前的衣料上蹭着自己的眼泪,又隔了一阵才说:“出去前,师尊可不可以答应过一件事?”

      顾清岚却没直接哄她,而是说:“你先说来听听。”

      路铭心抬头在他唇边轻吻了下:“师尊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路剑尊’,不管在不在人前,都叫我‘心儿’?”

      她这要求还真有些狡猾刁钻,顾清岚若是不答应,她不能心满意足,两个人就还出不去。

      顾清岚若答应,在人前也唤她“心儿”,那么将她逐出门墙的事自然就不能再提,若不然,他一面亲昵地唤着她,一面却不认她这个徒弟,对谁都不能取信。

      顾清岚当然也可以现在答应,哄着她出去后却并不照做,但顾清岚从来都是言出必行,当然不会那么对她。

      事已至此,顾清岚还能如何,只能微微苦笑了一下:“好,我答应你。”

      他本就受伤沉重,又在她的梦境中直面当年自己曾身死的情形,心绪难免起伏,撑着说了这么久,早就气力耗尽,说完这句话,就又轻咳了声,唇边滑下一道鲜红血迹。

      路铭心本来听他答应,立刻松了口气心中暗喜,却又看到他吐血,顿时慌着用袖子去给他擦唇边的血迹,一连串说:“师尊,对不起,是我心急了……你若是不想,不用答应下来。”

      顾清岚摇了摇头,对她又笑笑,勉力说:“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不知是否可以?”

      路铭心听他气息微弱,早就吓得什么都可以,连连点头:“师尊请说,我一定答应!”

      顾清岚看着她,轻声说:“从今日起,往后无论我问起你什么事情,你都要据实告知,不得有半点隐瞒。”

      路铭心忙着答应:“师尊什么事都可以问我,我一定会都告诉师尊!”

      她看到顾清岚的虚弱之态,早就心神大乱,完全没想到她自己那一摊子破事,要是顾清岚一个个问起来,她该怎么交待。

      要是顾清岚又一个个同她计较,她身上不管有几层皮,也都得被戒尺打烂。

      顾清岚拿到她这个保证,也微笑了笑,闭上眼睛攒了些力气,才又开口:“我这里有些伤药,你拿两粒出来给我。”

      路铭心一愣,顿时暗骂自己只知道抱着师尊哭,不知道替他疗伤,忙从他怀中的储物囊里拿了两粒千芝玉露丸出来,送到他唇边帮他服下。

      顾清岚服了药,闭目调息了一阵,终于有了些力气,重新睁开眼,却看到自己还是在路铭心的梦境中,又看到她仍然眼巴巴看着自己,只能叹口气:“心儿,你还要做什么?”

      路铭心看着他,双目晶亮,又带着些莫名的胆怯:“师尊,你亲我一下。”

      顾清岚直到此时,也不知她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若是逾越师徒之情的男女情爱,为何她又仅止于亲亲抱抱?若仅是孺慕之情,又为何这般黏糊不清?

      他暗暗头疼,怪自己在她幼时和少年时,没能好好教她男女之妨,让她直到成年还颠倒无状,只能依言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

      路铭心扁了扁唇,似是有些不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朱唇:“这里。”

      顾清岚更是头疼,只能微闭了双目,又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可好了?”

      路铭心这才满意地笑了,趁他没离开多远,追过去在他唇上轻吻了下,这才说:“好了!”

      他们身旁的冰雪景致霎时不见,重新回到那片黑沉的密林里,路铭心扶着他站好,还有些意犹未尽:“等这里事了,师尊同我回寒疏峰,我一定要和师尊一起睡到榻上好好歇息。”

      顾清岚到此时有些再也忍不住,想不管他们是不是身处险境,也要好好教她一番,告诉她,她已长大成人,就不要再总想睡在师尊榻上。

      他低了头还没开口,就触到路铭心明亮又委屈的目光:“师尊没醒的那些日子,我都是和师尊在冰棺里一起睡,结果师尊醒了就走了,还让李牛鼻子把冰棺炸毁,我都好些日子睡不着觉,急也急死了。”

      顾清岚抿了唇,想起自己醒来时躺着的那个冰棺,似乎是颇为宽大,旁边再躺一个人也还绰绰有余。

      于是这三十六年来,路铭心就日日在那个冰棺里,和早已成为“尸首”的他一起睡觉?而她说起来这件事,用得还是十分怀念的语气?

      他是知道自己教徒儿时出了问题,却没想到积弊如此之深,且进展如此诡异。

      他想着丹田处又隐隐作痛,暗自压了压喉间的血气,开口说:“莫道友和燕公子已自来寻了我们,他们马上就会到了。”

      说话间那边密林中闯出来两个身影,正是莫祁和燕夕鸿,比起他们两个,莫祁和燕夕鸿显然要从容多了,仅是各自神色戒备,持剑在手,衣衫形貌都齐整得很。

      莫祁一眼看到一身狼狈,衣衫上各自增了不少血迹的顾清岚和路铭心,也是一愣。

      他们四人分开并不久,他和燕夕鸿都能很快找到对方,没出什么岔子,没道理法力和应变能力都还高上一些的顾清岚和路铭心,却这么狼狈。

      他愕然片刻,顿时以为路铭心这逆徒一定是趁机对她师尊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立刻挺剑对准她:“你又对顾真人做了什么!”

      路铭心刚被顾清岚拎着骂了一顿不让她碰莫祁,也不敢拔剑反抗,就可怜兮兮地拿眼睛去看顾清岚。

      她上次装出这种表情,手上很不软地给顾清岚下了禁神咒,这次又摆出这幅神情,莫祁看了简直火冒三丈,要不是他不打手无寸铁之人,早就一剑劈了上去:“你这匪类!把顾真人害成这样,还要怎地?”

      顾清岚轻声说:“心儿,退下。”

      路铭心忙乖巧地答应:“是,师尊。”

      说着连退两步,不仅退下了,还有意无意,躲到了顾清岚身后。

      莫祁看得目瞪口呆,顾清岚轻咳了声:“她已发过誓,不会再加害你我。”

      路铭心听着,还从后面拉住了顾清岚的衣袖:“莫师兄,我们如今都在幻魔的地界,应放弃成见,共同御敌。”

      敢情她还端出一幅顾全大局的姿态,莫祁气得几乎七窍生烟。

      燕夕鸿连忙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看起来那魔物是专找顾真人和路剑尊去了……我和莫师兄觉得,这里颇像燕丹城外的一处荒林,或许就是那魔物孕育之所。”

      顾清岚听着微点了下头:“这幻魔未成气候,想来也不是从他处而来,大半是自燕丹城而生,这才初次兴风作浪。”

      燕夕鸿又说:“那处荒林我和莫师兄都曾去过,若说有什么地方能孕育出幻魔,大半只有半山腰上的那处破庙,那里兴许也是幻魔的巢穴。我和莫师兄正打算寻到顾真人和路剑尊后,就一道过去查探。”

      顾清岚也同意:“那就烦请燕公子和莫道友带路。”

      燕夕鸿就在前面带路,莫祁断后,他们一行四人,警戒着前行。

      他们四人齐聚,幻魔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地势增高,四周的黑色浓雾越加厚重,渐渐几乎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顾清岚在此时轻声说:“小心,莫要走散。”

      他话音刚落,他们面前的黑雾却突然在一瞬间消散殆尽,四周景物突变。

      日光透过翠绿的树梢洒进来,鸟语啾鸣,风中甚至送来阵阵花香,不远处是一片粉色的桃花,开得正艳。

      然而此时的时令是初秋,燕丹城郊外绝不可能还开着桃花。

      他们必定不是出了幻魔的控制,而是又坠入了什么幻境之中。他们身后的密林里,也传出一阵笑语。

      其中一个清脆声音,听起来就出自妙龄少女:“不知道婉婉打算求些什么,还在惦念去年七夕时,那个在河岸边送了你一支玉兰花的郎君?”

      那个名叫婉婉的少女,显然对此之分羞赧,嗔怪地说:“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如何惦念?”

      随着话声,几个身影也从林间穿行而来,一片娇红柳绿,是几个束着垂鬟的少女。

      她们提着些竹篮,在山道上漫步而行,却走得不慢,眨眼间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前,对他们视而不见,说说笑笑,一路向半山上走去。

      这山道上不仅有她们,她们身后,还有三三两两的少女,结伴而行,俱都把他们视作无物,络绎不绝地向山上走着。

      路铭心看得奇怪,开口问:“师尊,我知道中了幻魔瘴气会坠入梦中,这会儿又是谁的梦境?”

      顾清岚淡淡说:“这是幻魔诞生之始的画面,也是它自己的梦境。”

      路铭心听了更觉好奇:“莫师兄和燕大公子不是说,这里很像燕丹城外的一处荒山?既然是荒山,怎么会有这么多女子?”

      莫祁懒得理她,燕夕鸿在旁耐心地开口解释:“燕丹城外那处荒山上,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破庙,但也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有传闻说,那庙里住着专司姻缘的狐仙,是以每年花朝节,都有不少未婚女子前去祭拜,隔了几年,渐成风潮。”

      路铭心倒也对这个有兴趣:“那庙里真有得道的狐狸?”

      燕夕鸿轻笑了下:“怎么可能?狐狸确有一窝,却不是什么狐仙,不过是借日月精华,修炼了些许法力的兽类,刚通人言而已。”

      他说着,微笑着一顿:“这个路剑尊倒可以问下莫师兄,那窝狐狸,当年是他除去的。”

      莫祁这才轻哼了声:“若是它们肯正正经经修炼,日后说不准真可成仙,奈何贪心不足,故意在燕丹城内散布流言,引得妙龄女子上山,吸人精气,害人性命,我自当统统杀了。”

      路铭心津津有味地听着,又问:“那群狐狸是什么颜色?”

      莫祁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有些不明所以,微顿了下才说:“我怎么记得,只记得是为祸人间的妖物,杀了就算了。”

      路铭心“哦”了声:“不过想来燕丹城外的狐狸,也不会是雪狐,不然扒皮做件狐裘,正好给师尊。若是红狐狸,那就算了,毛色不衬师尊。”

      他们在这里讲地方掌故,路铭心竟然也能扯到做狐裘给顾清岚,莫祁也是服了,竟无言以对,不知道是否该顺着她的话头,讨论下狐妖们的毛色,适不适合给顾清岚做衣服。

      还是顾清岚又轻声开口,将话带了回来:“当年我和李师兄去除幻魔,接近它的巢穴时,也是如现在一般,看到了幻象。”

      他一开口,路铭心的全副精力当然又回到他身上,问:“我们要破除这层幻象?”

      顾清岚轻摇了摇头:“不,斩杀幻魔的关键,恰恰就在这里。”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当年我和李师兄已经联手重伤了那只幻魔,却还是被它抛到了另一重幻象中。”

      他说到当年的事,语气也没什么变化:“那时我们看到的幻象,是一处颇为热闹的集市,我们在那里被困了足足七日,每日看集市中行人来来去去。

      “我们不知幻魔究竟藏身何处,何时会出现,只能轮流警惕,另一人休息,就是如此,到后来我们身心俱疲,法力几乎耗尽,只差一点就要被拖死在那里。”

      他说得平淡,说出的内容却足够怵目惊心,顾清岚和李靳是什么手段法力?还被困在幻魔的幻象中束手无策。

      就算现在他们有四人,这只幻魔也还年幼,也不见得有多少胜算。

      路铭心听着,眼中的好奇却更胜:“那师尊和李牛……李道尊当年是如何斩杀了那只幻魔的?”

      顾清岚继续淡声说:“那幻象是循环的,七日以来,所有人都会循规蹈矩,随着日升日落,将昨日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再做上说上一遍,却唯有一人,在第五日的时候,走错了一次摊子,多说了一句话。”

      莫祁听到这里,眼前一亮:“那个人,就是幻魔本体?”

      顾清岚轻点了头:“这里是幻魔的梦境,它必然也在,只是幻化了形貌,隐藏在众人之中。”

      路铭心却没那么多耐心:“那不简单了,将所有能杀的人,都杀上一遍,不就结了?”

      她边说,手中的长剑就已飞了出去,她的佩剑是当年顾清岚亲手所铸,如今威震元齐大陆,名为业魂,每一击都蕴含她的真火之力,极为厉害。

      业魂出鞘,带着绯红色光芒的剑风撞上正走过来的几名少女,眼看要将她们的身子拦腰截断。

      然而业魂却犹如斩在了虚空中,仅是像穿过幻象一样,穿过那几个少女的身体,在那里转了一圈,复又飞回。

      顾清岚摇了下头:“若是如此简单,我们也不会被困七日,当年李师兄也是如你这般,将城中的人几乎斩了一遍,若不是如此,法力消耗也不会那么快。”

      路铭心还又准备放火烧山,听他这么说,只能悻悻打住:“好吧,看起来不能硬来。”

      她说着,将业魂收回鞘中,又问顾清岚:“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记住这些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多看她们几遍,找出某一个会说错走错的?这也太烦闷了。”

      顾清岚微微勾了下唇:“这里是幻魔诞生那日的重现,或许还能看到它是如何缔结了第一任使主,我们既然到了这里,不妨跟过去看看。”

      他们此刻在半山上,看那些少女莺莺燕燕地走着,人声喧哗都在不远处,想必那座破庙也已经很近。

      顾清岚这么说,莫祁点头同意,燕夕鸿却微顿了下,脸上有些异色。

      路铭心看到他神色,就笑了笑:“说起来,这幻魔是从燕代家主的如夫人肚子里跑出来的,这使主该不会就是如夫人吧?”

      她就这么直接戳破,燕夕鸿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若真是姨娘,燕氏也自当秉公处理,不会不给道友们和燕丹城百姓一个交待。”

      他们说着一起上山,走过一个山坳,就看到山崖背阴处的山石缝隙里,歪着一个破破旧旧的小庙。

      庙前的空地上,正聚了一群群的少女,有些在庙前供奉上香烛贡品,跪地参拜祷告,有些则在三三两两地说话。

      这群少女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里聚了上百人,山道上还没上来的那些,也有上百人。

      这两三百个妙龄少女在一起,就如同聚了成千上万只鸟雀,笑语喧哗、吵杂非常,让他们从里面找出来一个跟旁人不同的,也着实是种折磨。

      他们走近时,跪在地上,对着破庙参拜的,正是先前那个被同伴称为“婉婉”的少女,她相貌颇为明艳,眉目间还带着些娇憨之态,正是豆蔻年华、天然动人。

      她微闭了双目,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神色虔诚,低声说着:“求狐仙保佑,愿那人就是我未来夫婿,从此两心相知,白头到老……若果真能应验,我楚婉愿年年供奉狐仙,唯命是从。”

      她只顾着许愿,并没有看到,就在她祷告之时,岩壁中一缕黑气,丝丝飘来,钻入她头顶的百会穴,消失不见。

      楚婉这个名字,显然并不应该是燕夕鸿的那位姨娘。

      燕夕鸿注意到莫祁和路铭心看过来的奇怪目光,脸上的尴尬之色更重,硬着头皮说:“楚婉乃是家母的闺名。”

      他们正看着,眼前光影变幻,变成了沉黑的夜晚,雨水倾泻而下,带着深秋雨水的寒凉,打在岩石和树梢上,簌簌作响。

      那些明媚动人的少女,也消失了个干净,小庙前,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没有撑伞,冰冷的雨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衫,湿透了她的长发,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着。

      这还是楚婉,只不过比起上一幕的稚嫩青涩,年纪已经大了几岁,发髻也换成了妇人之状。

      她直直地站着,丝毫不顾自己的狼狈,喃喃说:“为何要把他送到我身边,却又让他心里有着别人?为何要让他成为我的夫婿,却又让他娶了别的女人?”

      从她的话中,可以听出,她上一幕许愿时念念不忘的那个送了她一朵玉兰花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婿燕亦行。

      不过……比起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夫婿,还是虽然自己如愿嫁给了他,他却对自己并没有爱意,更加令人痛苦吧。

      楚婉一面说着,一面又垂了头,安静了一阵子,才冷冷开口:“若是世间情爱都令人痛苦若此,那还是断情绝爱,来得更好。”

      她抬起了头,看着雨夜中破败的小庙,语气绝望又冰冷,一如此刻的秋雨:“我楚婉在此发愿,愿燕亦行一生,得而不爱,爱而不得,永享孤寂。”

      她这么倒还真是惨烈,燕亦行是她的夫婿,若是燕亦行一生不能琴瑟和谐,她不也一生不能享受丈夫的宠爱?

      他们在这边看着,路铭心已经忍不住品头论足:“燕公子,燕夫人真是太逆来顺受,既然喜爱燕代家主,不自己去找,却来求狐仙。燕代家主要娶如夫人,燕夫人也不敢把人绑起来关在屋子里,不准他娶,只敢来这里发泄诅咒。”

      她跟燕夕鸿交好,平日说话行事,又肆无忌惮惯了,这么一番言论下来,本来就自觉尴尬的燕夕鸿,顿时更尴尬了起来。

      他也不管此刻一点都不热,从袖子里摸出来自己那把洒金黑缎面的折扇,拼命扇了起来:“如路剑尊这般潇洒肆意的女子,确实少有,家母愧不能及。”

      路铭心显然也觉得在霸占民男这件事上,楚婉比自己远远不及,颇为自得:“归根究底,还是法力手腕要强,到时不管看上了谁,还不是手到擒来。”

      燕夕鸿只能苦笑,他一贯儒雅冷静、风度翩翩,此刻却再也淡定不起来,扇子扇得呼呼作响,只后悔自己为何要被卷入幻境中。

      他们这边说着,身旁景致却又变幻,仍是夜里,却不再有雨,那个小庙,也变成了破庙,砖瓦散落,歪歪斜斜成了堆废墟。

      莫祁看到这里,就说:“这时应该是我将狐妖除去之后,那时我顺手也将这邪庙一并拆了。”

      路铭心问:“莫师兄,你除妖是在几年前?”

      莫祁答道:“也就在五六年前,我在燕二公子府上住着,此地狐妖作怪,连杀了数名女子,我自然是要管。”

      路铭心听着,挑了下眉:“这砖瓦断面上已经生了青苔,看起来这庙已经毁了有几年,倒也能印证这幻魔是新近幻化出来的。”

      他们眼前的楚婉,还是站在庙前,但却比雨夜那一幕更加沉稳沧桑了许多,几乎就是如今的那位燕氏女主人。

      站在庙前的楚婉,还是端庄贤淑的燕夫人的样子,眉心却有一段黑线若隐若现,只听她说:“我也早知道,这里并没有什么狐仙,也没什么可以求来的东西。”

      她说着,停顿了一阵子,才又说:“我给亦行下的那个寒心蛊,倒也好用,他如今可只醉心练功,连人也不大爱见了。”

      这个寒心蛊,光听名字,也知道大半是个能令人无情无爱的东西。

      楚婉说着,竟又笑了一声:“前几日那个小贱人吵着要见他,在练功房外嚷嚷了许久,还不是被侍从架了出去?”

      她的话声里,带着一种扭曲又畅快的笑意:“那小贱人也不过就是长得有几分像画像里的那人,才被他收了进来,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真以为能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所谓“画像里的那人”,莫祁和路铭心顿时又去看顾清岚。

      顾清岚神色仍是漠然,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开口:“寒心蛊是楚氏秘传,无法可解,于修为却并无害处,断去七情六欲后,反倒可以令人专心修炼,更上层楼。”

      莫祁却在偷偷暗想,燕亦行对顾清岚也不知是什么心结,若仅是爱他清冷风骨,移情到自己如夫人身上,倒也还好,若真是倾心爱慕顾清岚,那这么些年来,也确实是苦。

      也许是莫祁的目光含义太过丰富,也兴许是为了给扇子摇得快断掉的燕夕鸿解围,顾清岚顿了顿,又淡淡说:“我昔年和燕代家主有些往来,他对我从来以礼相待,君子论交。”

      燕夕鸿这时候如果还不知道赶快接话,就是真的傻了,忙说:“是了,父亲书房中确是挂了一幅顾真人的画像,但父亲也只偶尔流连、神色怅然。我和舍弟问时,父亲也只说这是位剑术惊才绝艳的前辈,自己未能和他好好论证剑法,他却已仙去,实在令人唏嘘。”

      莫祁在心中“哦”了声,心道果然如此,是自己想多了。

      路铭心这时也插了一句:“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燕代家主对我也青眼有加,还要跟我论剑。”

      他们好不容易把话扯了回来,燕夕鸿也没那么尴尬。

      那边的楚婉又沉默了许久,才对着那破庙说:“也罢,这一世就是如此了,我还来这里做什么?”

      她说罢,转身就走,就在此时,她身后黑气弥漫,已不是最初的丝丝缕缕,而是浓如稠墨,铺天盖地。

      然而这黑气却仅是跟在她身后,连带黑雾中一闪而过的青黑爪子,飞快地没入她身体之中。

      看到此时,他们就再不存疑。

      这只幻魔被狐妖聚集而来的少女们的欲念所孕育,因楚婉一句“唯命是从”认主,又花了二十多年,终于有了实体,俯到楚婉身上,通过燕丹城的结界,进入到楚氏大宅。

      也正因幻魔藏身在楚氏大宅中,又奸猾地每每外出捕猎,捕食完毕,再跑回宅中躲藏,才会有这么多修士,无法追查到它的下落,束手无策。

      只是他们四人被卷入幻境时,幻魔却是从燕亦行的如夫人身上跑出来的,并不是从楚婉身上。

      那么看来到了燕氏大宅后,幻魔并没有自甘寂寞,而是又换了一任使主,不知怎么,跑到了如夫人那里。

      楚婉从山道中离开后,四周复又变回阳光和煦的春日,林中的道上,庙前的空地中,又出现了许多笑语嫣然的少女。

      看起来一切又开始循环往复,将方才的一切再重现一遍。

      按照顾清岚的说法,幻魔本体这时正变成少女,藏在人群中。

      它倒是肯定没有变成楚婉的形貌,毕竟楚婉说了做了很多事,第一幕之后,也几乎都是楚婉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幻魔幻化成她的样子,也太过明显。

      至于其他的那些少女们,就算已经看过一次,也很难看出来她们说的和做的,是跟上次一样,还是稍有差别。

      莫祁看到这里,不禁佩服顾清岚和李靳的洞察毫末,听顾清岚说起来,当年他和李靳被困在幻境时,看到的是闹市街景,比现下更为复杂棘手,他们却还是找出破绽,斩杀了那只幻魔。

      路铭心这样的性子,再次看到闹哄哄的人群,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不管有没有用,都要拔剑出鞘,斩一斩人了。

      顾清岚听到她背上长剑隐隐嗡鸣,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开口说:“心儿,我有法子将幻魔快速逼出,你不要急躁。”

      路铭心马上收起剑气,乖乖贴过来,拉着顾清岚袖子:“师尊有什么法子?师尊身子还没好,可不要太耗费心神了。”

      顾清岚对她微微勾了唇:“将你的剑拔出来,握着举起。”

      路铭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依言将业魂拔出,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捏了剑决,齐胸竖在眼前。

      顾清岚抬手抵在她背心,在她耳侧轻声说:“如云剑意。”

      与此同时,他掌心的浩瀚真气,自路铭心经脉而过,输入业魂之中。

      如云剑意是云泽山弟子入门修习的第一个心法,并无灵根之分,运气法门也极为简单,就是将自身真气,通过经脉注入长剑之中,得出剑气。

      如云剑意在不同灵根的修士运起来,会有不同成效,比如路铭心的真火灵根,剑气中夹带真火之力,动辄燎原。

      顾清岚的寒冰之体,运起后却是天寒地冻,凝水成冰。

      然而此刻,顾清岚将自身真气导入了路铭心的经脉之中,再加上路铭心自身的真火之气,俱都注入了业魂之中。

      这两道截然不同的真气,无论注入什么兵刃之中,都会因为冲撞太过激烈,将兵刃震断。

      但业魂却并未如此,反倒像久旱的沟渠,乍逢甘霖,一时红白之光大盛,放出被路铭心驾驭时更胜十倍的光芒。

      纯澈的红白两色光芒,自他们二人为中心,陡然向四周扩散开去,所到之处,一切无处遁形,尽数被剑气涤荡。

      也正是这泾渭分明,又完美融合的两色剑光,在扫到楚婉近旁的一个少女时,映出了她周身清晰的黑色气涡。

      在这个瞬间,顾清岚在路铭心耳侧轻声说:“动手。”

      业魂从路铭心掌中飞射而出,夹带着冰雪和火焰之气,以雷霆万钧之势,径直刺向那道黑影。

      她身后的顾清岚,也在此时微微晃了下身子,张口吐出了一股鲜血,淋漓洒在她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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