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千叶沙

12、照壁与孤灯

　　自练昕薇把对待安澄一的态度从冷处理转变为怀柔后，安澄一明显乖顺了许多。积极配合着萧羽做各种检查，按时吃饭，主动吃药。她和萧羽的笑容也比以往多了。要是他永远是这种乖巧版的安宝宝，练昕薇不至于对他那么冷淡避如蛇羯。
　　时光易逝，一转眼已是中秋。
　　“目穷淮海满如银，万道虹光育蚌珍。天上若无修月户，桂枝撑损向西轮。”安澄一满怀诗情地吟诵道。
　　在如此具有神话色彩的中秋之月的沐浴下，练昕薇没能回去与家人共度，而是被邀与安澄一在他家的高空旋转酒店里赏月。
　　明月当照，花火绚烂，在高空之下俯视城市热闹的人潮，果然连心胸都会变得宽阔。
　　练昕薇原本不情愿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微笑着主动举杯与他共饮。
　　“昕薇，喜欢吗？”他流光溢彩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嗯。”她笑道，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与安澄一共进晚餐后，练昕薇拒绝了他要去她家的提议，为了避免他又变脸，她只能答应月底与他去看电影，这样才消去了他的不快，只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
　　看到书屋的铁闸半开，里面还有灯光时，练昕薇惊愕了。风舒浅一向都是早早关店回去的，况且今天是中秋，在这人月两团圆之际，不与亲朋好友一起赏月，这么晚还在这？
　　她完全忘记了通讯录只有一个医生号码的他，会与谁团聚？
　　随即见那人钻了出来，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身伸手拉闸，却在拉下铁闸的那刻突然弯下身子倒了下去。
　　她迅速叫停了司机，朝他奔了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看到他倒下的瞬间自己的心跳仿佛也停顿了几秒。
　　明明人家一点也不稀罕她，她偏偏还要忍不住把热脸凑上。
　　“唔……”他软软地侧瘫倒在地上，低垂着惨白的脸蒙上了一层冷汗，痛苦地纠结着双眉，嘴唇微微颤抖，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从齿间泻出的呻吟。他的右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左手四处摸索着，像是要找寻什么。
　　她惊呆了，很久之前也遇到过相似的情形，她被拒绝靠近，只能手足无措地祈祷他快点没事。而如今的情况却严重许多，他甚至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顾着专心对抗身体的病痛。
　　“风舒浅！”
　　听见她的声音，他微微抬起了眼睫，幽黑的眼眸迷蒙一片，浸溢着无法掩饰的痛楚，或许是痛得神志不清，竟没有认出她，他困难地喘息着，咬着唇忍住痛意吐出声音：“帮……药……嗯——”忍不住呻吟出声，弓着身使劲抓着胸口。
　　药！她心头一颤，忙蹲下身子摸索着地板寻找他的药，终于在铁闸门角找到了那个瓶子。她快速往手心倒出了一些，扶他坐靠在铁闸旁，移至他口中，问道：“几颗？”
　　他已痛得说不出话，颤抖地从她手中拿了几粒塞进嘴里，抬头稍稍往后仰着吞了进去，闭上眼睛不住地粗喘着。
　　练昕薇觉得自己宛如经历了殊死大战，手中剩下的几颗药也沾上了汗迹，心里怦怦直跳还平复不过来。
　　直到喘息稍稍平复，他才睁开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在看到她之后瞬间放大，好不容易舒缓了些许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住，沙哑暗沉的嗓音带着一点狼狈：“你……你怎么……”
　　“我刚好经过这里，就……”她解释道，却看他撇开脸，不堪地闭上了眼睛。嘴唇紧抿着，不动不语。他虽然呼吸平缓了，却仍无力站起来，只得就地坐靠着恢复气力。
　　她仍然蹲着没有动作，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凝视着他越来越清瘦的苍白俊颜，她觉得很难受，像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心脏，桎梏着又不断膨胀着。
　　那紧抿着的淡色的唇，犹如一种不服输的执着。她想起了一句歌词：“没看你脸上张扬过哀伤，那是种多么寂寞的倔强……”
　　两人维持着这种姿势相对了许久，终于他稍稍地动了动身子。
　　练昕薇眼睛随之一动，赶忙扶住他的手，却被他触电似地一甩，她当即愣住。
　　他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攀扶着铁闸缓缓站起身，刚站住又因突然涌上来的一阵眩晕而不稳地晃了晃，却拒绝了她伸过来要搀扶的手，无力地抵在铁闸上闭眼站了好一会儿。
　　练昕薇心里有不快，却比不过担忧，轻问道：“好点了吗？”
　　他低头看着她，冷淡中隐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自我厌弃，点点头：“我没事了……谢谢。”
　　“那我送你回去？”她试探地问，虽然知道会被拒绝。
　　他摇摇头：“不用，我叫出租。”
　　“那我帮你叫吧。”没等他拒绝，她就走到边上招手拦车。
　　风舒浅走过来，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终于拦到一辆，练昕薇帮他开了门，扭头向他笑道：“有车了，快上去吧。”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坐了进去。
　　目送着车子的远去，练昕薇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对于感情，有些人会倾诉出来，一句喜欢便让双方欢喜。有些人选择做出来，让对方去感受，去猜测。练昕薇忘了还有一类人，他们会把它藏得很深很深，比含蓄更含蓄，你无法觉察，它却真实存在。
　　回到家，练昕薇估摸了一下时间，打了个电话过去。
　　响了几下才被接起。“喂？”
　　“呃，是我，练昕薇。”她不由得一阵紧张。
　　“……嗯。”
　　“到家了吗？”她轻轻地问。
　　“嗯。”
　　真是惜字如金……练昕薇不禁感叹。这样一来一往的问答后，她便找不着话题了。“呃”了半天,本想叫他好好休息，但自从上次被他那样一说，自己反倒没有了立场。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没什么事的话，我要睡了。”
　　“哦，好。”她掩住失落连忙说，突然想起了又补充一句，“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
　　听着那边已挂线的嘟嘟声，练昕薇微微一笑。此时全无睡意的她走到窗台前眺望，城市灯火依旧闪烁，模仿坠落星光。他真的要睡了吗？还是和她一样？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
　　凄清的月光从微掩的窗帘中渗入些许，给黑暗中坐在沙发上的人影撒下点点斑驳，他却似承受不住阴寒，微颤了一下身子，抬手遮住眼睛。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练昕薇是打不死的小强。
　　在经历过一次遭人恶语相待的教训后，她又一次来到书屋找虐。这回他没有任何言语，直接无视了她。仍旧是往常的清冷双眸，没有因练昕薇救过他而改变一丝一毫，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对她如陌生人一般生疏，仿佛那个曾经命悬一线的脆弱男人没有存在过。
　　练昕薇擅长对付或任性或乖巧的安宝宝，却对眼前这个软硬不吃的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坐在球形沙发上，一面胡乱翻着随手拿来的书，一面偷偷观察着坐在柜台前熟练地捣弄着一台迷你收音机的他。望着他脸上不见往日的散漫，一心专注在那台小机器上的样子，练昕薇觉得很新奇，也很迷人。
　　终于修好了收音机，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抬眼不经意触及了正一脸花痴呆望着他的练昕薇。
　　毫无防备被逮个正着，她的脸唰地一下红得冒烟，手忙脚乱地拿起撇在腿上的书挡住了脸，佯装正经地翻了一页。
　　可惜她太过慌乱，没注意到那人嘴角不自觉弯起的一抹浅浅笑意。

作者有话说

　　这位还是慢慢更吧-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