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主心善》十四梁

48、记忆

　　沈清濯不太明白昭南之意，也并不认同她的自作主张。

　　她独自一人走在煌煌宫殿间，万重琉璃盏映得黑色苍穹如同白昼。在她心目中，昭南一直都端雅得体，可是今日听她开口说话，却莫名生得浮躁。

　　她不是不在乎这个答案，只是不想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景瑜宁的心意如何，除非他自己亲口说，她才能信。

　　哪怕结果不尽人意，至少不是掺了第三人的心思。

　　如今昭南疑似与巫落村有所牵连，至于景瑜宁是否得知，谁也不甚清楚。她该防得防，就算是寻常的饮酒闲聊，说不定也是场较小的鸿门宴。

　　更何况陵云殿内有许多长了舌头的妖侍，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保不齐宫内很快就会流言肆起。

　　这样平静的生活又会被碎语打乱，走在宫里就算有护法的身份傍身，也难免不会被旁妖说些闲话。

　　而自从灵溪出事后，西角殿内就再也没有固定的妖侍服侍。妖侍们都轮流在殿内当值，也不会留在这里守夜。

　　日子长了，她早已习惯寂静无声的陪伴。突然，她听见了殿外正在打更，估摸着时辰，阿嬷应是前往凡间去引魂入沧脊。

　　没有阿嬷的西角殿，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除了湖泊里水纹摇曳的声音外，冷寂得令人背脊发凉。

　　沈清濯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专心致志地开始收拾着行囊。她将古籍里关于巫落村的重要信息都记载在了厚重的牛皮卷里，方便她翻开誊看时，就能发现重要的信息。

　　可若要寻得这处村落，就必须走到三界的交界点。传说这里盛着一处湖泊，穿过一点三面是三界，还有一面则是三界之外。

　　在沧脊苦修了这么久，她的妖力变得越发娴熟，早先蔺钰作乱，迫得体内突然涌动了无端的妖法，更是让她的妖力精进了不少，所以普通的仙妖根本无法伤害她。这次悄然出行，她也并无什么顾忌。

　　不过三界之外一直都是遥不可及的传说，或许亲自去一趟也会无功而返。但为了心中一直存有的执念，她仍然义无反顾。

　　离开池安宫时，她回头望了眼前殿的方位。见那里灯火悄静，想必景瑜宁已经在殿内歇下，又或许他在准备大婚的事情，去往了陵云殿。但无论如何，掐算奔波的日子，她也赶不上回来参加他们的大婚庆典了。

　　如此一念，便也算好事。冷风凛冽，她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并未携有任何的情绪。她心如明镜，值此大婚之后，她与景瑜宁将永远都会是君臣之谊，就像站在桥端的两侧，相敬甚远。

　　如同从前，却不如从前。

　　出了池安宫，连着一片都是肃静的密林，她施用妖力加快了脚程，朝着湖泊所在的西南方脚不停歇地奔去。

　　她的步伐并未渐缓，仿佛想尽快离开这处盛满心思的殿落。

　　却在行径途中，从不远处看见了一道黑影，似乎早就驻足林间，冷晃晃地，透着月色，可以看见隐约的面容处绑着片银色的面甲，两眼窟窿里透着锋利的灼灼眸色。

　　沈清濯狐疑地慢下脚，此间时分怎会有妖处在不见烟火的密林里。

　　如今沧脊暗流涌动，为躲避无端争执的灾祸，寻常的妖怪早就回屋歇着去了，根本不会在这个时辰游走在危险且陌生的地方。

　　她并没有刻意去相看，打算绕开这道黑影，往密林深处径直行去。却被黑影突如其来的妖力拦截在前，她下意识地弹跳开去，只是无意间被妖法腐蚀到了衣翎，习染的气息顿觉陌生又熟悉。

　　重新站稳时，黑影已经临至身前，高昂地盯着她，一动不动就像散发着无穷恐惧的化身。

　　“你是谁？”她冷冷开口，双手挡在胸前，以防妖力的再次侵袭。

　　这道黑影遮住了月色，似站在无尽的深渊，除却沉默便是全身散发的妖力紧紧的压迫。

　　沈清濯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眼前的黑影明显就是冲着她而来。

　　她偏着头朝着衣翎灼烧处看去，感受着陌生妖力里渐渐续续的熟悉感，心中的疑惑突然得了开悟。

　　如果她所猜测的没错，这妖力或许就是在与蔺钰过手时感受到的奇异妖法，那他岂不是……

　　再次仔细相望看不清面容的黑影时，她突然察觉到这妖的形貌体征确实与早前传闻中教予蔺钰秘术的神秘人极为相似。

　　她的心中陡生警惕，随之手起妖力护在身前，试探性问道：“你可认识我？”

　　等了半晌，黑影仍旧沉默。

　　沈清濯见他无甚反应，便想借用妖力试他一招，随即起身前掌而落，筋脉间迸发的妖力随着手臂朝着手掌而出，激起密林间的落叶千层浪潮，骤然泠冽的杀气肆意突袭。

　　可是眼前的黑影并未见有什么躲闪，而是伫立在原地，手指间不停快速做着奇怪的招式，似在唤出巨大的护障，凭空将凶猛的妖潮阻挡在前。

　　蔺钰也曾做过类似的手势！

　　沈清濯更加断定，眼前的黑影一定与神秘人有关。抓住他就是破解柏岁村魂魄异象的关键，或许也能助景瑜宁免去心头大患。

　　深如贯海的空气弥漫开来，沈清濯攥紧了拳头，心中情绪怒涛汹涌。她曾梦里反复出现的灼烧炽烈喊叫，和无尽绝望中不可预知的渴求，混沌累积在了脑海。

　　敌人就近在咫尺，一步之遥就能掌握真相。她死死咬住嘴唇，起手之间的妖力突增，这一次将不是试探，而是孤注一掷的与之一战。

　　体内的妖力源源不断支撑住她的意志，在落掌的刹那，直击黑影起的护障。

　　许是近日妖力增厚，本是坚固的护障层不断闪烁，突然裂开了细缝。

　　一刹那间，妖力突破重围直指黑影的心脏处，他跃身闪避仍是被余力灼烧到了手臂。黑影蹲落在地，左手紧紧护住血染的右臂，面罩里的杀气肆意。

　　倏尔，他急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逃遁。见黑影没有还手，本留在原地等待还击的沈清濯愣了愣，追上前去。

　　她如何也没有预料到，这个神秘人这么惜命，受了伤就逃走。可是若抓不住他，重要的线索就会被断。她眼底赤色隐隐，并为犹豫，紧追着黑影不放。

　　可是追赶着一阵，却发现渐渐地周围的路除了清冷的月光外，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原来黑影逃匿的方向竟然是妖脉坟冢，他最不该去往的地方。

　　如果坟冢一旦出现了异动，景瑜宁就会第一时间感知清楚，届时就算黑影有后援营救也无法逃离沧脊妖主的地盘。

　　沈清濯心中暗自庆幸，甚至在后面施用妖力迫使黑影不断躲闪，朝着坟冢的石雕处逃去。

　　很快，黑影就被逼迫在了坟冢的大门处。他并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去打开这道大门，除却决一死战，别无其他。

　　他背过身，死气沉沉地注视着紧追不舍的沈清濯，透着那道银色的面甲，他浑浊的目中精芒逼人。

　　“你还想要逃去哪？”沈清濯慢下脚，冷眼相问，“你的妖法是从何而来的？”

　　背靠着门的黑影仍然没有回应，他微微眯起双眼，双手而起，从手掌间冉冉升起了熟悉的妖力。

　　“昭南说的没错，你的胆量确实很大。”他的眸色凶如纵横，抬袖扬手，异火而起的妖力迎风散乱，“竟然敢追着本座一路到了这里。”

　　黑影的声音冷魅无尽，是从来没有听见过的音色，伴随着混乱的夜风不断贯穿入沈清濯的耳中：“所以，她才说你是最好的猎物。”

　　“当然，也会是最好的药物。”

　　轻笑声中，他双臂举天向上，两道异火直指天际。黑影的面甲两个窟窿处也迸发了异火光芒，地裂天崩的轰响声不断肆起，引得妖脉坟冢开始摇摇欲坠。

　　“这场戏，终于快结束了。”

　　面甲破裂，黑影的玄衣轻飘在身，灼烈异火让他的面容更加清晰。沈清濯瞪大了双眼，黑影是一介陌生男子，可惜英资玉容下却祸藏着的一颗想险恶的心。

　　“昭南？！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沈清濯惊诧吼道，眼前的男子妖力不凡，她自己一人根本无法抵抗。

　　沈清濯：“你说的究竟是何意？”

　　“凡人。”男子手掌的妖力不断，“等会你就知道为什么景瑜宁非要留住你了。”

　　沈清濯不解，可是下一刻天上突然降下相同的两道异火妖力，以疾如雷电之势直接击中了站在原地的她。

　　她的呼吸瞬间一窒，两眼昏黑，体内似乎被烈火灼热，袭击的妖力不断触碰体内原本的妖力，它们在经脉间撞击割离，全身上下都感觉到了清晰且绝望的痛苦。

　　轰轰轰！

　　轰轰轰！

　　巨大的苍穹不断响起了惊雷，男子收起了手臂上的妖力，走向了失去控制，意识快要溃散的沈清濯。

　　“失去的今日终于可以拿回来了，你别指望景瑜宁可以救你，比起救你，他更需要你被异火灼烧成的妖丹。”

　　男子冷冷道：“不过，为时已晚，他还是什么也得不到。”

　　妖脉坟冢，沈清濯被烈火席卷不熄，她紧紧闭着双眼，全身都被巨大的力量束缚住，无法动弹。

　　呼吸的深浅逐渐薄弱，她的脑子记忆纷乱，不断闪现断剑残兵的沧脊，荒草乱石间处处都是横尸遍地，妖怪们垂死挣扎在地，绝望怒嚎。

　　这时的沧脊还是天明，是能看见白日炙阳。只是战争的烟火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她凌然伫立在了山顶，双手沾满了鲜血。

　　在她遥遥抬起了头，眼眸立顿。面前的男子，与黑影的样貌一模一样，他双眼失色，胸腔处被刺入了一把用脊骨做成的白瘆瘆利刃。

　　他单膝跪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嘴里模糊不清，手指着前方。

　　“你……你……”

　　男子嘴角冷冽，微微上扬：“到头来，还是你的心最狠。”

　　“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的族妖，你们的故土——沧脊，这里将永远都不见天色，寸草不生，你们会永远活在黑暗的恐惧中。”

　　突然沧脊变色，急云蔽日。男子仰天长啸，全身的妖力散发而出。他的全身碎成了尘土，如风消逝。

　　沈清濯心中的情绪难抑，悲恫不止。她飞向了上空，掠过云海，想用神力阻挡诅咒的发生。

　　可是神的诅咒，无法阻止。她眼睁睁地看着满地花海瞬间枯萎，天色昏暗再也看不见暖意的太阳。

　　无论如何，她的神力也无法复原大地。耗尽力气的她，疲软地落在了原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骨刃，下一刻骨刃刺上，刺进了她的妖灵。

　　她睁大了眼，看着自己施用的骨刃绞杀进了体内。淡淡苦笑间，自是明白了一切。

　　神杀神，要得因果。

　　更何况，她杀的是她自己。骨刃，不过是在护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