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主心善》十四梁

46、威胁

　　话音刚落，一阵阴郁的光线从身后传来，被封印的大门突然打开。

　　景瑜宁转身刹那，看见妖界重臣都齐聚在门前，而开启封印的是祭司族其中一位年迈的长老。

　　封印并不难，承袭了先妖后妖法的祭司族长老自是会施术，可是为何他们却在此时带了众妖前来？

　　众妖臣看见虚影的先妖后，个个都瞪大了双眼，争先恐后地跑上前来，跪倒在地，匍匐相拜，以为妖后复活。

　　景瑜宁却紧紧攥住双手，看着靠在角落的昭南，脸上沉下了阴暗。他一直信任的挚友，如今要意欲何为，不敢再深想下去。

　　妖念幻化的先妖后并未理睬神色各异的妖怪们，而是自顾自地徐徐开口，依旧肃然：“当你们看见我的妖念重现时，想必是妖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我死前捏着最后一口气，留在了牌匾上。如果瑜宁你彻底断了祭司族的婚约，昭南就会唤醒这段妖念。”

　　众妖听闻此言，都纷纷转头看着站在一侧的景瑜宁，脸上露出了惊愕。

　　多时之前，他们就得到口信，说坟冢有变，速来。没想到临近至这儿，却发现妖界要臣都到了此处，还看见了活生生的先妖后，但谁也未曾预料她开口竟会提及婚约。

　　先妖后静静垂眸，眨眼顷刻，仿佛站在眼前的她宛然如生。一举一动都是当年那位，妖界最艳丽夺目、光彩流溢、摄入妖心的祭司。

　　景瑜宁望着眼前熟悉的母后，内心深处的记忆自深渊处攀爬而上，不断生根，旧时母后的教诲和笑容闪现在了脑海中。

　　曾经熟悉的亲人却成了陌生的妖念。

　　这座坟冢，他来了无数次，祭拜了无数次，没想到在牌匾上还藏着母后最后的遗愿。

　　他却从未发现过。

　　当他再次望向先妖后时，手指间错乱地忍不住颤抖，他有多久没有看见母后，听见她的声音了，这种错觉压抑着想念，如拍浪的潮汐狠狠敲打着他的全身。

　　与景瑜宁的异样不同，先妖后不携任何情绪的神色倒是显得自若。她的脸上浮起了一片冷漠与平静，稍稍伸手掌着撑不起的案桌，暮色深深的声音打破了坟冢的沉寂：“婚约不可断，它是维持妖界安宁的根，是增益你后代的药。”

　　景瑜宁不语，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说道，对面的母后都会自言自语，只能沉默着继续听她说下去。可是再任由母后说下去，就会逼着他当着齐跪的众妖面，答应要重新迎娶昭南。

　　他此生最讨厌的就是威胁，昭南倒是挺会利用他的命门。

　　“我与你父尊的联姻也是如此，一开始丝毫没有感情，可是婚后我们慢慢积累，才会在死时携手相向。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相信你与昭南也是。祭司族的血脉需要君王相融才得以延续，再说……”先妖后停顿了片刻，喉咙处上下咽了口气，“昭南血脉特别，是你妖后的不二人选。”

　　“……”听时，景瑜宁转身再次瞥了眼一动不动的昭南，眉头紧锁。为何在当年百鸟妖族强夺婚约时，昭南未曾开启这段妖念，让鸟妖们看见能够望而却步？

　　偏偏在他们羽翼消散，一切归于安宁时，她却想搅动妖界风雨。

　　“你若动摇，就是要妖界千万年来的传统毁于一旦。祭司族本就有预知的能力，而昭南早就承袭了我的一套功法，能自如地运筹妖界命脉，你也能学到族内的秘术对抗天界，你们的后子妖力将会更加强大。”

　　说完，先妖后的眼里态度坚决，从她身前传来一阵死寂。坟冢阴暗，烛火纷飞，沉入了她妖念的影子下，只余黑色的晃动。

　　一旁的昭南双手负在身后，手指缠绕在一起施展着术法，而从她的腹部传来了同先妖后嘴里一张一合的语调。

　　昭南眼底漾起冷意，既然生前，先妖后这么善于利用，那死后不如就让她见识下被利用的滋味。在这座仍然尚有妖力的坟冢内，看看她最挚爱的儿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被她自己拖入深渊。

　　过了许久，先妖后的妖念还是没有消散，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传我的遗命，为了妖界苍生，你与昭南必须得择日完婚。”

　　说完，她的妖念轰然消逝。从牌匾内掉下了一纸被妖法保护的遗命，刚好落在了景瑜宁的脚下。

　　他弯下腰，拾起沾有先妖后气息的遗命，心中像被无形焰火烧灼般难受，就似那昏落的夕阳径直坠入了胸口，滞塞沉重得令他不堪重负。

　　他抬眸看向一言不发的昭南，眼底倏地闪过怒意，一抹难言的失望浸入那清冷笑容，沉淀进幽深的底处。

　　昭南的耳朵里传来了景瑜宁用暗语发出的质问：“所以，这便是你留的后手？用母后的遗命来威胁本君娶你？”

　　他淡漠的语气几近怃然，无论是君主还是妖后的遗命，如果不尊，便会背负不孝子的名声，罔顾先王君恩，被重臣传出去，他将在本就不受妖民们待见之上浓墨重彩再添一笔。

　　看见先妖后消失，众妖似乎明白了什么，都磕头在地央求景瑜宁谨遵遗命。迎娶昭南是他们血脉纯正的妖族支持和想要的，也是妖界正统想要的。

　　只是在今日，借着先妖后的遗命再往前推波助澜了一把。

　　很快，池安宫内传来了一道君令，景瑜宁恢复了与昭南的婚约，祭司族重掌重官要职。

　　祭司族的归来，意味着妖界运筹的国力重归强盛，是一个向好的兆头。曾经忍辱负重的折没，让他们不愿放弃任何机会，在朝臣中不断推动发展现有的势力。

　　一时间，妖界的权臣革旧鼎新，昭南也光明正大以妖后的名义操持着宫内的琐事。

　　年旬封后大典的好日子，是祭司族的长老们起术算出的。掐着日子，已经不远。

　　举宫上下都在筹办此事，妖侍们虽对妖后的人选颇有怨言，却不敢轻易怠慢。

　　沈清濯近日一直都将自己围困在藏书阁，除了寻找鬼怪异象之事，她心无旁骛。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在忙碌的日子里熬过心境最狼狈的时候。

　　她总是刻意地在宫里不去碰见景瑜宁，第一次听见婚约的消息时，仿若身在日落千山，似心海里燃起的烈火，残焰灼烧时留下了苦涩的余烬。

　　那一日，她独守在西角殿迟迟不愿出门，望着窗沿的琉璃灯盏僵影，沉默席卷了整座寝卧。

　　自从与蔺钰一战后，体内的妖力开始变得混沌不安，似乎在她的身子里多了道别人的妖流。如甩不掉的爪牙，一直压抑着内心，无法释放。

　　而之前日夜陪伴的神兽，因为珞泽台灯碎，魂魄无力聚齐，也化成了随念而去的泡影。

　　她独自一人哭了很久，尽管才短短几日，可是这些神兽一直都忠心相伴，从不离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神兽们极为熟悉，又分外亲切。当它们离开时，沈清濯恍若自己隔世梦回，复杂又强烈的情绪迸发在外，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仿佛一切都在离开，一切都在重归于零。可是清醒时，沈清濯觉得自己莫名伤悲的情绪又很可笑，在沧脊的一切都像浮生若梦。

　　无论是神兽还是景瑜宁。

　　她的心中浮沉浪似，自认自己不过是景瑜宁收留在身的凡人，何必妄想有朝一日能成为他比肩而行的伴侣。

　　他与她，殊途同归，一直都只是君臣之谊，何曾想过能在感情中选条能走的路。

　　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她情愫作祟，痴心妄想而已。从认清这一点的那天起，她便一心只扑在了寻求异鬼真相事上。只是每次躲在藏书阁时，孤独久了，内心的烦躁不安都会让平静的情绪变得更加脆弱。

　　沈清濯收拾好书籍，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她听见了打更的声音，时辰已经不早了。

　　走出藏书阁时，外面一片寂静。她提着长明灯循着回殿的方向走去，却在拐过巷口时撞见了熟悉的高大身影。

　　是许久不见的景瑜宁。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负手凝视着她。

　　沈清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屈膝跪下，低头道：“参见妖主。”

　　看见她这举动，景瑜宁微蹙着眉眼：“起来，怎么近日都不见你？”

　　沈清濯许是看书费神，有些疲乏，回应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恶鬼异象一事尚有些苗头，臣最近一直在追查此事。”

　　景瑜宁点点头，眼眸轻坠，语气极淡：“那你发现了什么？”

　　听闻此言，沈清濯眼睑垂下，低头继续道：“如今珞泽台灯碎，女鬼的魂魄自然也寻不见了，不过臣总觉得此事会与蔺钰接头的那神秘人有关。”

　　“既然那神秘人会秘术操纵珞泽台，也能控制古妖兽，说不定他也能用秘术控制住鬼魂，为他所用。”沈清濯记得，自己在古籍上曾经看过这类似的傀儡之术，可是因为封为上古秘术，除了介绍外并没有使用的说法。

　　“臣也去了蔺钰说的碰头之地，可是这里除了荒芜再无其他，或许神秘人还会出现，只是我们在明，他在暗，还需再给臣一段时间……”

　　不及沈清濯说完，景瑜宁便轻微俯身，幽深的眸心隐见一丝不谙问道：“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

　　“什么？”沈清濯慌乱地抬头，却撞见了这暮色深埋的眸色，她的心头突然微微一动，眼神有些凌乱。

　　“想要活命，就不要再查下去。”景瑜宁目光掠过沈清濯的眉眼，一阵沉默后，他的眼眸放开了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