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一阕风雨

8、桐花落尽时

　　黄昏时刻，水色和容雪再次来到那片桐花林。桐花落尽，暮霭为远处的山林染上一层灰绿色。容雪一路不语，径直往桐花林深处走去。此处树木稍稍稀疏，地上堆积的落叶并不厚。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容雪细细闻着：“就在前面茅草屋了，你跟在我后面，不要轻举妄动，九尾狐的三昧真火你挡不住的。”

　　水色提着剑，感觉心里有点恐慌，但是想起师父，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走近茅屋，水色看到一个个头比自己略微小一点的孩子坐在门廊上，正认真地撕着桐花枝上的花瓣。
　　直到走近那孩子时，他才被惊醒，抬头惊愕地打量着来人，待到看到水色，愣了一下，一股欢喜神色自脸上流露出来。他陡然扔下桐花，朝水色扑过来。容雪皱眉，一扇子将那孩子扇到一边，孩子软软小小的身体撞上壮实的树干，重重地落在地上，“叵”的沉闷一声。绿色的液体缓缓从他身下流出来，孩子颤巍巍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水色。
　　“姐姐——”孩子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满脸委屈难过，“说好了，等到桐花花瓣掉光光的时候你就会回来找夭夭的……你看我、我把所有的桐花都给摘了……”
　　看着孩子伤心欲绝的神情，水色一时间懵了，无措地看向容雪。
　　“姐姐……”孩子哭得声音都嘶哑了， “姐姐都说好了，为……什么……还带人欺负夭夭……”
　　容雪冷冷看着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孩子，举起扇子。
　　孩子吓得睁大眼，“哇”地哭得更大声，根本就忘记了还有逃跑这一回事。
　　水色挡在容雪面前，温和道：“小弟弟，我不是你的什么姐姐。但是，我们真的需要你的尾巴，所以……”水色内心开始挣扎，后面的话说不来了。
　　孩子止住哭声，扶着树干，顾不上眼泪鼻涕都流在一块儿，冲水色一笑：“姐姐要夭夭的尾巴，只要说一声，夭夭都会给的。”
　　本来是打算就算来硬的也要夺得尾巴，听到这话水色倒是愣住了，心中涌起一丝惭愧。容雪皱眉：“师妹，狐妖生性狡猾，不要被蛊惑了。”
　　孩子将脸转向他，气呼呼道：“你这个坏人，故意在姐姐面前说我坏话！”随即他满脸温顺地看向水色，小声道：“姐姐要夭夭的尾巴也可以，但是姐姐得答应夭夭一件事情。”
　　水色扯住容雪的袖子，轻轻问：“什么事情？”
　　“以后再也不要离开夭夭了。”孩子满脸期待地看着水色，那神情十分的热切，半分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水色咬唇：“我真的不是你姐姐。”真的不想再违背自己的良心去欺骗他！
　　孩子天真一笑：“没事的，我闻得出姐姐的味道，就算姐姐轮回转世，我也永远都不会认错的。”言罢，孩子掀开衣摆，身后摇摆着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孩子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撕，一条尾巴立马被撕下来。绿色的血液如泉水般涌出来，孩子的脸一瞬间扭曲得不成样，回头仍是柔柔一笑：“姐姐，够不够？”水色差点没冲上去制止住他，但是被容雪拉回来了。
　　“不要再撕了！”水色的手抖得厉害，眼泪掉落下来，再也没有见过比自己更无耻的了，利用孩子对自己姐姐的感情来骗取他的尾巴。
　　孩子脸色白得不成样，小小声：“姐姐说话要算话！”水色连忙点头，孩子这才松口气，身体一软，就变回原身，昏倒在地上。

　　水色走过去，要把躺在地上的那只小小狐狸抱起来，却被容雪制止。水色皱眉看着他，容雪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冷冷道：“狐妖生性奸诈，留着也是祸害！”
　　水色拍开容雪的手：“师兄，他还只是个孩子！。”
　　容雪一把抓住水色的手，用力，水色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都在“咯咯”地移位，痛得她直咬唇，但她任是不肯哼一声。
　　容雪凤眼中寒光毕现：“为了一只狐妖，你就这样子对我……”一丝血色染上他的眼眸，水色对上那双嗜血的双眸，心下一惊，却挣脱不得。
　　容雪此时眼中满是血色，和先前嬉笑怒骂的那人恍若两人，他冷笑：“轻泠，你好毒的心，万年前为了那个根本就不在乎你的上仙，万年后的今天是为了一只不起眼的小狐狸，居然这样子对我！”
　　水色的脸白成一张纸，大声道：“师兄，你醒醒，你入障了！”
　　容雪哼了一声，猛地扼住她的咽喉，慢慢地缩紧，一点点，再一点点。水色觉得所有的光芒都离她远去了，回忆弥漫上心头，玉簪峰下，容雪玉扇白衣，漫天白色茶花，容雪调笑时的口头禅“啊呀呀”，容雪生气时冰冷的眼神……
　　一瞬间，一丝白光划破充满绝望的黑暗，所有的一切光芒又重新回来。满地桐花，一位男子抱着小狐狸站在那桐花树下。他的容貌很平常，只是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一种魅惑人心的气质。墨发披肩，青衣沾花，男子淡然一笑：“公子可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呢！”容雪眼中的血色全都褪去，他盯着自己的手，薄唇微微发抖。水色大口喘息着，浑身瘫软无力，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容雪那顺着白衣垂下来的玉佩。

　　容雪声音低沉：“你到底是谁？”
　　那青衣男子笑微微：“我是桐花妖白桐，方才不过有事出去了。”
　　容雪“呵”一声：“胡扯！我还真从来没听说过这片桐花林有桐花花妖的，你身上也根本没有妖的味道。”
　　青衣男子冷笑不语。
　　容雪接着哼道：“既然是桐花花妖，那这妖狐摧残你的同伴，你又何必护着它？”
　　青衣男子满不在乎：“你是不是该关心一下那边的姑娘？”
　　容雪俯下身来，看到水色眼神有点迷茫，刚才是被他吓得不轻。容雪摸了摸她冷冰冰的小脸，她一动不动。容雪满脸愧色地低声道：“对不起，我刚才又想起一些旧事，所以才失控了。”水色嘴唇动了动，最后才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师兄……”容雪对那位叫轻泠的姑娘一定是爱到极点，由爱生恨，才会这般狂怒。平日里的调笑风流妩媚都不过是容雪的面具，那瞬间的绝望让自己仿佛看到容雪恨到极点的怒气，滔天大怒。
　　水色虽然年幼，也算是博览群书，渐渐晓得一些人情世故的，要说没有一丝丝责怪也是不可能的，只是那种恐惧的感觉却仍然徘徊在心中难以消去。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这种模样的容雪的恐惧。

　　容雪看了眼白桐，量他也没本事掀起什么波浪，就施术让水色缓过气来，水色脖子上的掐痕也慢慢淡去。
　　施术完毕，水色他们看见那白桐正认真地给小狐狸治伤，一道淡白色的光芒笼罩住尾巴的伤口，血液止住了，伤口也缓缓自动愈合，直至恢复皮毛光洁如初。
　　容雪转身就要离去，白桐却叫住他：“且慢！”
　　容雪回头，撇着他：“你又有什么事？”
　　白桐皱眉道：“你们方才是否承诺了什么约定，不然夭夭是断然不会那么轻易让你们取走尾巴的。你们可知道，九尾狐的一条尾巴意味着多孩子的修行？”
　　水色声音暗哑：“多、多少？”
　　白桐神色冰冷，“至少一千年，你们要走这条尾巴就是毁了夭夭至少一千年的道行。”
　　水色沉默，容雪闭眼不语。贵为魔尊，他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呢！只是不想和这只小狐狸牵扯得太多了，甚至出自内心地讨厌这只傻呆呆的狐狸，或许可以说是嫉妒。他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嫉妒？真是可笑的东西！

　　水色走至白桐面前，低头看着睡得憨憨的小狐狸，毛茸茸的小尾巴只剩下八条，而且都卷成一团，刚才那一下子撕扯肯定很痛，痛得揪心。小狐狸的鼻头一吸一吸的，耳朵时而抖动着。水色伸过手去，白桐看着她。她低声道：“我们的约定就是带它一起走。”白桐神色似是恍然大悟，于是放下手，小狐狸被抱入水色的怀抱时，全身抖动得厉害，小小爪子紧紧扒住水色的袖子。
　　水色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心里暖暖的，原来自己是那么的被一个小孩子需要着的，自己可以给他带来快乐和他期待的一切。

　　出了桐花林，经过桃花林，一位面具男子站在芦苇荡边沿，正面对着他们。
　　“是你。”水色抬头看着他，他摘下面具，淡淡一笑，水色撇过头去，眼睛转到一边去。
　　“呵，可怜的小狐狸。”笑尘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
　　水色感到怀中一轻，原来那小狐狸已经被转移到笑尘怀抱里头。容雪打开扇子，一直不开口。
　　“笑尘，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们师父在哪里了？”水色拉住他绣着大红色花朵的袖子。一股醉人的香味散出，水色一阵头晕，顿时知晓这香味有古怪，往后退了好几步。
　　笑尘笑着：“小狐狸你带着吧，看看他的眼神，都生气了呢！”水色探头过去一看，原来是那狐狸已经醒转过来，正两眼怒火地瞪着笑尘，死命地撕咬着笑尘的前襟，爪子牙齿并齐。
　　水色捂着鼻子上前，欲要接过狐狸，那小狐狸一蹿，稳稳地趴在她的肩膀上，亲昵地蹭着她的脸。
　　笑尘笑了一下，正色道：“流月现在被一位堕仙锁在上古十大神器之一昊天塔里。”
　　水色头脑没有反应过来，因极度的惊悸而睁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笑尘的脸。连容雪都为之变色，不敢置信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