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寒江》萧亭疏风

4、第四章：千面

　　一场雨下来，萧遇雨果然病了。
　　第二天的行程，也因此往后推迟了好几天。
　　他一面给自己熬药，一面将书房里虚若谷的医书和祁惊寒的秘籍又整理了一遍，趁着天晴都晒了个来回。
　　祁步云已经不知所踪，他半辈子跟在虚若谷身后，像个虔诚的小尾巴。如今斯人故去，他也如云飘散。
　　病好的时候是个晴天，这天一大早萧遇雨收拾好行囊，锁了小院，又在院外布了个复杂的迷踪阵，便下山去了。
　　他暂时还不想去中符，虽是生身之地，被弃的事实却已摆明。不管报仇还是认亲，他都没有兴趣。没兴趣听他们哭诉因由苦衷，也没兴趣争什么皇子之位江山社稷。
　　是以他一路走走停停，说是游山玩水也不为过了。不过萧遇雨对山水和对人情一样，没什么特别钟意的。他自觉寡情薄欲，倒也没什么不好。
　　看到美景他会驻足欣赏，看到灾祸也会悲悯，但仅止于此了。
　　他治病救伤全凭心情，疫民百姓会救，达官显贵也会救。萧遇雨自认没师父那么多臭毛病，什么救不活索性不救，什么看不顺眼不救，什么狼心狗肺不救，当官的不救长得碍眼不救，挑剔一堆，太烦。
　　当然他心情若是不好，救人救了一半可能就失踪跑路了。至于病人是死是活还是半吊着，那关他什么事？
　　哪怕如此，找他求救的人仍是多不胜数。因为被他医好的病患当中，各种疑难杂症都有，仿佛任何伤病经他之手，都能药到病除，只要他愿意。
　　他若不愿意，什么时候拒绝或放弃治疗都有可能，你问他跑得掉吗？他不需要跑。“千面怪医”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萧遇雨易容术无双，他还特别喜欢换不同的面具。
　　前一天为你把脉的是个满脸皱纹的枯瘦老头，后一天让你喝药的可能就是个大腹便便的魁梧青年。你看着你派来伺候的丫头出门采买半天不回，回头可能会发现她被扒了衣服昏倒在后堂。
　　萧遇雨救人的唯一规矩便是不能让人跟着。也不是没有人提心吊胆怕大夫跑路，不惜花重金请武林高手跟踪守护，但这么做的，无一不是人去楼空。
　　跟踪的高手有一起跑路的，有被五花大绑的，有被毒哑瘫痪的，也有人事不省魂归九泉的。也因此，江湖上渐渐的没人会做这桩生意了。
　　一年后南楚邯城，柳桥客栈。
　　是个月黑风高的夜，灵溪冰蟾刚吸饱一肚子的枯骨，正挪着胖了不少的身体慢吞吞爬进瓷瓶里。
　　萧遇雨低垂着眼，右腕上细长的一线已看得出经年的痕迹，方才冰蟾吸毒的血口如一颗红痣，点缀在细线的顶端，已止了血。
　　他另一只手在易容的脂膏上捻了点儿，终究没有涂抹上去，任由那只露出来的手臂皮肤苍白，与脸格格不入。
　　窗就是在这时被人推开的，伴随一声惊雷，一个黑影掠入了屋内。萧遇雨只来得及把灵溪冰蟾和换颜膏收入袖内，一截冰凉的剑尖已抵在他颈前，仿佛他若敢乱动分毫，便会毙命剑下。
　　对方靠窗而立，萧遇雨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清厉凌人的眼睛，很漂亮。哪怕胁迫别人的时候，这双眼睛依旧是清泠泠的。
　　他就这样站着，配合地等到外面追来的几个高手掠瓦飞檐相继离开，才出声提醒，“可以把剑移开了吗？”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剑入鞘，站直身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惊扰了。”
　　萧遇雨一开始便闻到了血腥味，此时见他气度从容，心情不赖。
　　他转身在自己的包裹里翻了翻，挑出两瓶药丢给他，“青的外敷蓝的内服，早晚各一次，普通外伤三日可愈。”
　　黑衣人虽有些莫名这人的态度，仍是接过了药瓶收进怀里，“多谢。”转身推开窗便要走。
　　“哎，作为报答，能给我看看你的脸吗？”萧遇雨出声阻拦。
　　楼江月，也就是黑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将遮脸的黑巾取下，任由萧遇雨打量了一会儿拱手，“告辞。”
　　话毕转身离开，一如来时那样，无声无息消失在黑夜中。
　　脸比眼睛还好看，不亏他赠出的药。萧遇雨满足了好奇心，心情比想象中要更好一点儿，他慢悠悠地把窗户关了，便听酝酿了一晚上的雨终于哗啦啦的下了下来。
　　难得他遇到雨天还能有个好心情，至于刚逃出的伤患会不会淋成落汤鸡，就不是他能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