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未悄

19、第 19 章

　　说是默契，或者心有灵犀，再或者是了解，也算作缘分的一种。

　　贺重闻在露天电影院再度看见方洛昀，甚至还在原来的那个位置。

　　所有躺椅旁边的小茶几上都摆着蜡烛灯，本来是增添情调，这种时候反而成了急救光源。

　　电影早就结束了，这里没剩下多少人，方洛昀靠在那儿望着黑魆魆的海面发呆，和其他人的慌张一天一地，显眼得很。

　　贺重闻看见他，心口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下。

　　他下意识整理了下自己，施施然走向方洛昀。

　　年轻的那个对他的去而复返并不显得意外，扬起脸：“情况是不是不大好？手机都没信号了。”

　　“就是停电，没别的。说是还没找到事故原因，希望不是人为故意的。已经跟海警联系了，幸好开得不远。”贺重闻三两句话带过，“方机长，介意吗？”

　　他用了此前方洛昀说过的同样的话。

　　方洛昀没说话，扬扬下巴，算是默认。

　　贺重闻在他旁边坐下，没了电影声的喧哗，没了周围人的笑闹，远处的噪音反倒叫他们这里更加寂静，连偶尔他人传来的窃窃私语都仿佛一种敦促。

　　敦促着他们说些什么。
　　做些什么。

　　良辰算不上，美景也没有，只不过困在这里无处可去，不发生点儿什么实在是浪费。

　　躺椅是并排的，中间一张很小的茶几，上面放着方洛昀还没喝完的马提尼。

　　贺重闻注意到：“你一直在这儿？”

　　方洛昀点点头：“反正回去也没意思。”

　　贺重闻问：“船上还有别的娱乐项目，都没去试试？”

　　方洛昀摇头：“不感兴趣。如你所见，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四年前还在蒙纳地尔的时候，方洛昀就跟他讲过自己平日里除了完成学校的任务，的确爱好不多；为期两周的旅途，除了著名景点和网红餐厅，他们是没去过别的场所。

　　贺重闻侧躺着，撑着头看他：“怎么会？在我看来，你有趣得很。”

　　方洛昀一直是靠坐着的，这时候要俯视他：“那贺总的眼光真是不敢恭维。”

　　贺重闻很喜欢跟他讲话，从以前到现在，这种表面恭敬地面藏着阴阳怪气小钩子的调调，还是他贺少从小到大没遇到过的。

　　贺重闻也很喜欢他自上而下望过来的眼神。

　　比起学生时代的清澈见底，昏暗的夜色为他更增添几分秘密的诱惑。

　　贺重闻道：“此话怎讲？我一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能被我看中的，总是值得探究之人。”

　　方洛昀挑了下眉：“那贺总一般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探究’？”

　　“用大人的方式。”贺重闻好整以暇，“你想听听看吗？”

　　“我也是大人了。”方洛昀回答，“但我还是更愿意保持童真。”

　　……是保持童「真」，还是保持童「贞」？

　　贺重闻被自己脑补出的两个意思完全不同的答案逗笑了。

　　方洛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片刻后也反应过来，于是那瞪视的目光里又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怨和羞赧。

　　这小孩脸皮薄，不禁逗，贺重闻还没忘记。
　　他赶紧摆摆手打圆场：“有童——童心是好事儿。永远年轻。”

　　贺重闻看了眼空了的酒杯：“真该为永远年轻干一杯，可惜我来不及为我们重新买两杯了。”

　　方洛昀笑微微：“可惜的只有这一桩吗？”

　　“当然不止。”贺重闻看着他，想起之前干杯时那湿润的唇瓣，“但这个比较优先。”

　　或许他的眼神过于直白，方洛昀也不避开，伸出一小截舌尖，慢吞吞地舔了舔下唇，慢到确保贺重闻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个细节，哪怕是这样摇晃的夜色里。

　　贺重闻眼神一暗。

　　他恨蜡烛灯光亮太弱，也恨两人仍在公共场合，周围尚未清场。

　　方洛昀看出他细微的变化，再开口时嗓音带笑，说，好像是有点儿渴。

　　露天电影院虽然不在最顶层，也算是上面。
　　他们的脚下无数人在为停电的事儿焦头烂额，而他们两个却在这里见招拆招，舌尖上跳着试探的华尔兹。

　　贺重闻颇为愉悦地想，这趟游轮真是来得太值了。

　　“要不……”

　　方洛昀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带着点儿微微卷翘的弧度。
　　眨一下就像蝶翼，一直掀腾到被注视者的胃底。

　　我住得不好，年轻的那一个声音轻飘飘的，蒙上一层熏熏然的醉意，说，贺总房间里，应该有可以解渴的吧？

　　*

　　贺总的房间里有一整个酒柜，应有尽有，想喝什么都行。

　　但都无法解决他们现在的渴。

　　房间里当然还是暗的，怕走路绊着，两人把各自的手电筒打开，随手扔在地上，借着那潦潦草草的光线进了私人厨房。

　　他们还算有理智，没在外面就纠缠起来。

　　这时候贺重闻反而冷静下来，打开酒柜后随手挑了一瓶帕尔姆斯：“这个怎么样？”

　　“我不挑。”方洛昀找出两个葡萄酒杯，放在桌子上，“喝什么都行。”

　　贺重闻按着他的话重复，尾音上扬：“什么都行？”

　　方洛昀不是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但回答不变：“……什么都行。”

　　贺重闻微笑着倒好酒，帕尔姆斯混合着黑莓和樱桃的香气，带着点儿烟熏松露的余韵，尝起来丝滑又细腻，回味无穷。

　　贺重闻很想知道，方洛昀尝起来是不是同样。

　　两人像是在商务场合第一次见似的，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各自饮下，末了还要夸赞两句口感和品味。
　　全程客气礼貌，装模作样。

　　他们都在等。

　　等谁才是那个先等不及的人，谁才是向猎人屈服的猎物。

　　年长几岁终究还是给予了更多耐性，又或者是年轻的那个想要主动出击。

　　方洛昀把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一边，扯开领带，只留下白衬衫。

　　他在做这些动作时直勾勾看着贺重闻，眼神带钩，有千言万语。

　　贺重闻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件没什么花样的白衬衫。
　　若有的欲语还休，全都藏在那薄薄的布料下面。

　　方洛昀一颗一颗解着衬衫扣子。
　　动作慢条斯理，仿佛接下来不是要做成年人的事情，而是在制作一项精细的工艺。

　　在另一个人看来，等同于美餐在料理自己。

　　贺重闻知道机长的制服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式的，不自觉联想，这个人坐在飞机驾驶舱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吗？

　　他的那群朋友们之前互相撺掇买私人飞机，贺重闻觉得用不上，保养也麻烦，没参与。
　　现在又心痒痒起来。

　　如果是私人飞机，他就可以进入驾驶舱。
　　就可以近距离看见工作状态下的方机长。

　　然后，把小方机长搞得乱七八糟。

　　……想远了。

　　贺重闻的思绪和目光重新回到现在。

　　方洛昀已经解开了一半，但也只有一半，不再往下。
　　于是那失去纽扣的前襟微微敞着，什么也看不到，又好像什么都想象得到。

　　虽然在做这样的事，可方洛昀脸上的表情竟是一直端着的，抬着点儿下巴。
　　既像是带刺的睥睨和傲气，又仿似柔弱无骨的引诱。

　　是来表演的，也是来看表演的。

　　贺重闻想，四年前他所熟悉的那个小狐狸又回来了。

　　白玫瑰里的蕊，还是娇艳的赤色。

　　他简直找不出词汇，究竟要如何去形容现在的方洛昀。

　　冷淡又勾人，矜持又大胆。

　　再放任下去，自己恐怕要被牵着走了。
　　可不得了。

　　贺总不喜欢任何自己控制不住的局面，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方洛昀的后背狠狠撞上酒柜。

　　没关好的门震了一下，两瓶酒骨碌碌滚下来。
　　这间屋子里没铺地毯，哐当一声碎裂，炸开满室葡萄味的芬芳。

　　在那顷刻间飘荡起来的馥郁酒香中，两人黏在一块儿，像融化的黄油。

　　酒醉人。人更醉人。

　　碎片和流淌的酒液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倒不怕踩到，但余光总能瞄见。

　　“哎……”
　　方洛昀伸手推他，想换个地方。

　　贺重闻不满被打断，执意箍着他：“就在这儿。”

　　“可是，酒——”

　　“没事，我赔。”

　　这一柜子加起来恐怕都抵不上贺总的一瓶收藏。
　　方洛昀仰起脖子任他吮吸，心里想，万恶的有钱人。

　　“……别留下印子。”他的声音哽了一下。

　　机长制服可没有高领的。

　　贺重闻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跟着搅动、沸腾：“你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嗯？”

　　方洛昀有些迷糊：“……熟悉什么？”

　　贺重闻坏心眼地咬了下他的耳垂：“这种事。”

　　他的力道不轻，方洛昀疼得瑟缩了下。
　　可男人的双臂环着他，叫他无处可逃。

　　他仍不回答，贺重闻也不再追问；这种时候，有些东西讲得太过清楚明白只会破坏气氛。

　　尽管方洛昀微张的双唇令他觊觎已久，他并没有吻他。

　　就在这时，灯光蓦地大亮。
　　双眼一时间没能适应转变，睁不开，酸胀得想要流泪。

　　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淹没在黑暗里的，乍一下暴露在光明中，反而觉得很不习惯，像是有什么无从遁形。

　　贺重闻停下来，终于再一次清晰地看着方洛昀，也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地看见他。

　　年轻的那个因被骤然打断还没有恢复状态，眼神迷乱，不住地喘息。

　　哪怕没有亲吻，唇色依旧艳丽。

　　“贺……”
　　他茫然地眨了下眼，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胳膊，漏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不知是想叫他的名字还是贺总。

　　“嗯，我在。”
　　贺重闻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发。

　　——他们选择重新关掉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