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未悄

18、第 18 章

　　晚宴最热闹的时段已经过去了，这是过夜的游轮，很多人已经回房间休息，或者去找别的乐子。

　　露天电影院在放一部黑白的旧片子，贺重闻就是在那里等来的方洛昀。

　　方洛昀喝了酒，脸色微红，但眼神清明。

　　他低头望着贺重闻，翘起嘴角，仿佛很礼貌：“贺总，介意一起吗？”

　　这儿本就是双人座，贺重闻仍刻意往旁边靠了靠，拍了拍手边的另一个靠枕：“方先生，请。”

　　他眼睁睁看着方洛昀解了西装外套搭在一边，雪白的衬衫映上荧幕的微光，随着青年向后靠的动作牵扯出一段明显的、叫人浮想联翩的细韧腰线。

　　躺椅就这点儿不好，太亲密。

　　仿佛接下来要做什么似的。

　　四年前方洛昀太年轻，也太纯粹，像捧新落的雪，纤尘不染，叫他不忍心碰。

　　四年后，化了的雪滋养出摇曳的白玫瑰，叫他看着心痒痒的，很想把花瓣染红。

　　他给过他的机会，不把干干净净的小孩牵扯进自己混沌的世界，在异国他乡放他一马。

　　可既然猎物主动送上门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方洛昀不介意他的目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瞄了眼荧幕：“想不到贺总这么浪漫。”

　　看到男女主角在众人簇拥下拥吻，贺重闻才发现这片子是个爱情片。

　　说实话这里是放惊悚片还是爆米花片对贺重闻来说都没差，海上晚风凉爽舒适，他坐这儿纯粹是为了醒酒。

　　但他笑眯眯：“我一直是个很浪漫的人，你说呢？”

　　方洛昀摇摇头：“我可不清楚。”

　　贺重闻回顾了下那半个月，好像自己的确没得到什么机会施展一下浪漫功力。
　　有点儿遗憾，下回补上。

　　方洛昀看着电影，神情专注，也不知真的还是装的。

　　他看电影，他就看他。

　　方才在宴会厅太匆匆，现在才有功夫细细观赏。

　　四年时间，不会让五官大改，可相同的容颜却能因不同的气质让一个人看起来变化极大。

　　年龄增长，大学毕业，进入公司，工作升职。
　　一个人变成熟的理由可以有很多种，贺重闻很想知道他属于哪一种。

　　靠近了才觉出，方洛昀身上那种冷清清的冰壳并不是因为他真的疏远一切，而是种敛了声息、凝了光华的锋芒。

　　二十五岁，放在这个职业层里实在太年轻，又是岱航这种有非议之地，动荡中最容易枪打出头鸟。
　　韬光养晦不失为一种策略。

　　小孩倒是聪明。

　　往事如同玻璃窗上的雨水，留下一幕幕蜿蜒的痕迹，又很快被「后来」冲刷得干净。

　　荧幕里男主角正在念那些经典的爱情独白，在这样暧昧的背景音中，贺重闻还是叹息般说出那句：“……小方，真是好久不见。”

　　方洛昀转头看他一眼，笑而不答。

　　贺重闻问出那个一直好奇的问题：“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像这样的晚宴，贺重闻来得多了去了，谁都挖空心思想跟他攀谈两句，试图跟尚霖或者贺家扯上哪怕一丝一缕的关系。

　　眼前这个正值事业上升期的小年轻，不仅没仗着有过一段夏日之缘与他攀亲带故，反而躲着似的假装不相识。

　　他不避还好，这么一躲，反而激起了贺重闻身为男性本能的狩猎欲。

　　怎么的，跟我贺某人相识，还成了你难以启齿、丢份儿的事？

　　本身也的确是总裁的贺总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言情小说中，霸道总裁对那些不理睬自己的女主的念念不忘。

　　就是不知道方洛昀能不能做他的“女主”。

　　方洛昀对他的追问早有所料，心平气和地甩锅：“杨总比较谨慎。”

　　杨总本就想推进岱航和尚霖重新合作，要是被她知道了他们有前尘，免不了以后都得指派自己去拉拢贺重闻。

　　贺重闻怔了会儿，琢磨过来意思。
　　这小子是不想跟自己有过多接触呢？

　　他觉得自己该说什么，但方洛昀举起马提尼杯：“之前没抓住机会，现在我敬贺总一杯，还来得及吗？”

　　今天喝了不少，贺重闻过来歇着的时候在吧台要了杯软饮，此刻装在最普通的玻璃杯里，还缀了一小片薄荷叶，跟对方的酒杯一比倒是有点儿不够看了。

　　好在，很多事情从来也不是杯子决定的。

　　他们碰了碰杯，两轮弯月的影子碎了又重新吻合。

　　贺重闻看他因吞咽而滚动的喉结：“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

　　严格的家训，严苛的祖父，严厉的父亲。这些不需要方洛昀讲得太详细，贺重闻也能猜出个大概。

　　方洛昀并没有说明酒量如何提高，也不讲什么工作需要，只是回答：“我不是以前。”

　　这句话要往深了挖，意味可就多了去了。
　　同贺重闻此前与他握手时那个摩挲的暗示不相上下。

　　只不过一个是正向，一个是反向。

　　贺重闻觉得有趣。小家伙言语和神色都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似的，可又主动找过来。

　　到底想做什么呢。
　　他迫切地想知晓答案。

　　刚刚被酒液浸过的双唇湿润而鲜艳，像是被吻过，也好似在等待更多。

　　躺椅隔得很开，他们左右都没人，前后也是视觉盲区。
　　如果现在……也不会被发现。

　　海上的夜色如此美妙，船身微微的摇晃不觉颠簸，反而震颤到心底。荧幕里的爱侣正在拥吻。
　　气氛正好。

　　若是此刻染红这朵白玫瑰，会如何？

　　若是此刻什么都不做，又如何？

　　贺重闻有许多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有许多反驳的。内心天人交战。

　　方洛昀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侧过脸冲他微微一笑：“贺总，看电影吧。”

　　贺重闻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儿急躁，捏了捏鼻梁。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进程，得重新调整才对。

　　怎么一对上这小家伙，他的理智就会在失控的边缘摇摆。
　　算是某种病症吗？有什么良方可治吗？

　　不管怎么样，还是别直面病灶比较好。

　　“我有点儿累，先回房间了。”贺重闻对方洛昀温声道，“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晚上风大。”

　　他走得匆匆，杯子留在了原地。

　　方洛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这层甲板，双手环住靠垫抱在怀里，笑意先是变得清晰，尔后又淡去。

　　水里的月亮晃晃悠悠，晃悠成了一枚细长的鱼钩。

　　谁是垂钓者？又勾住了谁？

　　*

　　贺重闻回到房间，洗漱之后早早睡下了。

　　以前他从来不晕船，今天却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一会儿嫌床晃，一会儿又头晕。

　　他住的已经是游轮最好的位置、最好的房间，换也换不到什么更好的，只能直挺挺躺在那里，满脑子都是方洛昀衬衫下那截若隐若现的腰肢。

　　其实他很清楚，这既不是晕船，也不是醉酒。
　　都是心病。

　　他揉着闷痛的太阳穴，思考着是不是该吃点药；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都会有这个病那个病的，他也不例外，睡不好容易失眠，所以总要随身携带安神类的药物。

　　为了能尽快睡着，贺重闻早就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只有窗帘留了一道缝，看得见外面的微芒，那是从游轮别的地方渗漏出去的光。

　　突然某个时刻，他发觉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也不见了，尔后是外面传来的慌张和嘈杂。

　　很明显，出了问题。

　　他刚从床上坐起来，游轮管家已经在敲门了。

　　贺重闻想开灯，发现没有反应，好在床头柜有应急的手电筒，披上外套过去开门。

　　果不其然，是停电了。

　　这样一艘载着无数商贾巨富的游轮，本该是最高的配置，居然也能出现停电的意外；以后它是别想再招揽到客人了。

　　不过这不是贺重闻现在需要考虑的事。

　　管家焦头烂额地劝说：“贺总，其实现在待在房间里比较安全，等到电力恢复之后我会第一时间来通知您……”

　　贺重闻在交错的手电光影中点了点头，姑且算是答应。

　　顶级套房一共有五间，贺重闻的排在首位，管家还要去通知另外几间。

　　待他走后，贺重闻回去看了看手机，理所当然地没信号了。

　　他其实也没什么一定要联系的人，但现代人都是这个毛病，手机没电和没信号总觉得不安。

　　同在游轮上他相熟的也就唐吝琛，后者肯定是不需要他关心的。

　　还有……

　　另一个人。

　　想到那双眼睛有可能浮现的无措，贺重闻彻底坐不住了，完全不管对方也是二十几岁的成年男人。

　　游轮管家的劝说被抛之脑后，他换了衣服，装好手机，拿着电筒离开了房间。

　　他所在的这层人少还好些，从楼梯下去才发觉外面早就乱成一锅粥，平日里衣冠楚楚、端着架子的这个“总”那个“总”没了丝毫风度，骂骂咧咧的，拉着工作人员胡搅蛮缠的，甚至还有一屁股坐地上大哭起来的。

　　真够难看的。

　　贺重闻心中不屑，场面还是要做足，路过几个熟面孔互相假惺惺地关切，眼睛却一直在人群中寻找。

　　来参加酒会的连带家属有百来号人，再加上船上的工作人员，分散在不同楼层，在既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照明的情况下，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会在哪里呢……

　　贺重闻忽的福至心灵。

　　他想他知道去哪里找方洛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