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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西晋初遇 ...

  •   玄参不知道商陆走时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愧疚和几分失望,他没敢抬头去看。
      临出涿山,商陆就让他走过,是他自己没有走,他是最没资格抱怨什么的人,现在却对人说出这种话,商陆对他一定挺失望的。
      玄参一动不动的横在床边,脚还按照商陆松开他的位置乖巧地摆着,面上肃穆,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搅得天翻地覆。
      玄参烦躁捂脸,眉心紧蹙。他不该口不择言的,一想到这儿,玄参是既恼火又懊悔。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清楚,哪怕是装装可怜,扮扮弱小,说其实是自己不敢一个人睡,也比被商陆误解了好。
      正要拖着一条腿下去,就突然又推门进来的人吓得停住了下床的动作。
      商陆一手夹着被褥,一手提着枕头看着姿势诡异的他,疑惑问:“你这是要下床?是要喝水吗?”
      “不是。”玄参下意识回他,半晌明眸闪过错愕与喜色,问道,“师尊怎么又……又回来了?”
      对上玄参吃惊的表情,商陆微微一笑道:“今晚我就睡在这里了,明早的药恐怕还要麻烦你。”
      说着商陆就走到床边两步远的地方,将被褥展开铺平。
      玄参坐在床边,顺着那个角度,能看到商陆的侧脸以及青丝乌发半遮半掩下那段雪白的脖颈。
      玄参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攥了一下,不算紧,又像被羽毛撩拨着,看了好一会儿喉结一滚,道:“我刚才不是抱怨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商陆没抬头,一边打地铺一边道,“可我处处殃及你也是事实,我只是想起来还没同你说过抱歉。与人有愧就该道歉弥补,我商陆自不是那般扭捏之人。”
      这确实是商陆的想法,不过有些话商陆也没说。
      他想的是,倘若有一天玄参不再跟着他,就没有人再嘱咐他服药了,到时候自己恐怕会忘记这许多事情,他不太想欠玄参什么,就想着在自己还记得的时候对玄参好一点。
      并且方才让他沉思的还有另一件事,一般来说,他商陆与人向来分明,如今若不是玄参提起,他一直没觉得要道歉,他对玄参是不是太亲近了,近到将界限都模糊了。
      “睡吧,我去把灯熄了。”
      玄参点点头,平躺回床上拉开被子盖好。
      商陆熄灯钻进被子里,躺在地上反思了一会,也没反思出个所以然来,许是用脑过度开始犯迷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着耳边呼吸渐渐平缓,玄参才敢歪头朝地上安睡的人看去,眼眸亮似夜星,炽似骄阳。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商陆这样的,这人太坦诚了。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偶尔侧头望去,那隐在暗影里不大清晰的轮廓让他心颤不已。
      他突然想起梁兆讲的经法。
      心怀圣训贤言,自幼读书识礼而成善者,不可谓非善者矣;然无德之内约,无法之外束,生而怀仁义之心者,天生之善也。
      玄参在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真好,能遇到这样的人,怕不是耗费了他一生的运气。
      但是商陆这个人其实是很难去用善恶来定性的,就比如第二天早上,商陆打着给玄参买药的幌子从他那里拿走了几两碎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夕阳没入黑云,日薄西山。
      “怎么了?”白柘一踏进来就看见玄参靠在床边愁眉苦脸的模样。
      “白公子。”玄参无法下地,目光对上,颔首致意。
      “脚可好些了?”白柘扫过他的脚踝,关心道。
      “好多了。”玄参想了想,又问,“白公子可知我师尊去哪里了?”
      白柘今日一整天都在南堂审犯人,不曾回府,自然也就没见到商陆。
      “他出去了?”
      “是。”玄参眸底焦躁闪过,手指倏地捏紧,“他说去给我买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买药?他买的什么药,我不是一早就让黄大夫把药开好了。”白柘诧异看他。
      “啊?!”
      白柘看玄参呆愣的模样,显然是商陆没和人说。
      得,一准又是借此为由出去了。
      “罢了,我等会儿亲自出去找,你也别太担心。依商陆的本事,不会出事儿的。”白柘并不知道商陆有病的事情,只当玄参是担心商陆。
      玄参知道白柘口中的出事是生命危险,可他担心的是商陆带着病再出什么纰漏。张口想解释什么,猛地又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看着床上的人情绪低沉,白柘笑了笑,“怎么,你随他下山这么久,还没听人说过吗?”
      “说过什么?”白柘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玄参摸不着头脑。
      “一句俗语。”白柘有意同他聊聊商陆的过往,随及拉出椅子坐在了桌边。他本意是想让人更了解商陆一些,也是更好地让玄参明白两人间的差距,故而眸光流转间皆是算计。
      说起来,前尘往事须臾一梦,这俗语还是当年傅辰被商陆屡次戏耍过后得出的至理名言。
      白柘像是怕隔墙有耳一般,身子前倾靠近他几分,低声道:“俗话说得好,宁听上阳城里三声狗叫,不听商陆胡说八道!”
      “哈”的一声,玄参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
      玄参问他,“这是哪里来的俗语?”
      白柘坦言,“傅辰说的。”
      傅辰?玄参心底好奇,问他道:“傅辰是谁?”
      “他啊,”白柘懒散坐回椅子上,歪头想了想,“一个……迂腐书生一样的剑修。”
      书生?
      剑修?
      听起来很是违和。
      “你可知当年商陆下山寻青霜?”
      玄参点头,“略知一二。”
      白柘同人讲道:“傅辰是砚山赫赫有名地才子,当年我们三人便是在西晋遇到的。他还给你师尊写过一篇《商陆赋》,而后声名更胜从前,那文章我到现在还会背呢。”
      白柘兴致上来,眯眼想了想,玉指轻轻点着桌面,背与他听:
      『元初夜,与友饮,醉宿花间梦蓬莱。迷雾四溢,闻仙呼吾名,乃北山之神,客此,谈笑正酣,冻风吹复醒,意犹未尽,遂寻。
      行至九江,遇一人,清雅之姿,自以为仙人也,私作此赋,曰:
      乘舟而北上,遇君于九江,观形貌昳丽,世间无双。叹兮赞兮,踟蹰不敢前;拘兮促兮,欲语亦怯言。但见君临江畔以濯剑兮,低眉垂观浟湙。又望遥岑而溟濛兮,余晖浸染纤翳。远目岵而葳蕤兮,峛崺绛霄以千里。
      明眸耀若东珠兮,曈曚灼烁而盛瑶光。皓齿皎似琼芳兮,独噙泽兰而遗芬香。水连天际叆叇兮,万仙敛云以织作裳。着青筠环浮岚兮,雨后澄霁而峬峭。闻君语而洸洋兮,如破夕雾以皓曜。声似碎玦璁珑兮,音透若林间缗蛮。面如晴曛山雪兮,冷俊而不宜久观。质若无暇琼珶兮,心至明而清渊。魄寒冽以悃愊兮,神思澈而佥然。
      餐霞漱瀣兮,随暮风而游四方。衣袂披拂兮,御霜剑以观昊苍。
      忘尘坱之芜秽,舍俗名之所累。无凡世之缧绁,跅弢不羁以猎野。
      踏月行,乘飞鸾;破军阵,定黎安。傲视赤寰兮,把酒言欢十二仙,醉玉颓山。孤身立于琼林兮,玉树芝兰。
      别后寻堪难,为得重逢赴九关。登阊阖而未见,意阑珊兮独怅然。归江岸以蹀躞,求不得兮难晏眠。念思久而沉疴,吁此生兮恨睽闲。』
      玄参本就不大通晓诗词声韵,此刻听着白柘口中念念有词,宛若听天书,震惊赞叹之余,也多了些莫名的情绪,或自卑,或羡慕。
      不由沉声问道:“他们两人关系很好?”
      毕竟这字里行间,全是对商陆的赞美,并且这行文至最后,是不是太过……
      怎料白柘揶揄一笑,“好个屁!孤鸿都架在他脖子上了,他是不得不写!”
      想起当年旧事,白柘哈哈大笑,笑完才继续道:“傅辰被称作砚山第一才子,我本不服,他在一群剑修里被唤作才子算什么?随便一个文官丢到军营,那才华不也是顶了尖儿的?不过这篇《商陆赋》写的确实让人佩服。我之所以记到现在,一来是傅辰那小子写的是真不错,二来嘛,傅辰故意将这文写的词藻艳丽,我们专门拿来嘲笑你师尊的,哈哈哈哈!”
      玄参:“……”
      他师尊当年这是结交了些什么东……朋友。
      不过到底松了一口气。
      “这文章谁借了谁的名声,还不一定呢!”白柘撇嘴,还是不愿承认,非要找补回来,“你师尊当时名声可比他大多了!”
      “白柘!白柘!”
      远远听见商陆叫他,白柘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兔子般跳起来溜了。
      “咦?白柘呢?我刚才还听见他说话呢!”商陆迈步进来只看到玄参坐在床上,却不见白柘的人影。
      “师尊回来了?”玄参惊喜看向来人,手拄着床榻下意识想起身。可待他反应过来商陆第一声喊的是白柘,陡然失落,卸了力气。
      悻悻然指着门外道:“白公子刚跑。”
      商陆冲着玄参指的方向追去,口中高喊:“欸!白柘,你跑什么!”
      白柘边跑边喊道:“我没跑!我想起件急事儿,得赶紧去处理一下!”
      纵然白柘想跑,哪里逃得过商陆的魔抓,衣领被人拽住,白柘尴尬笑笑,回头看他。
      “真有急事儿。”白柘撇嘴,委屈巴巴的。
      “老头是不是给你来信了。”
      商陆今日出门就是去查这件事情的。
      “什么老头?哪个老头?”白柘装傻充愣。
      眼看着商陆面色愈发阴沉,白柘顶不住压力,妥协道:“行行行,我说我说,不是你师尊来的信,是我师尊寄来的,但他只问了我最近的状况,其余的什么也没问。”
      看商陆还是不信,白柘只好将信从袖子里取出来,当着他的面抖落开,“诺,不信你看。”
      商陆狐疑结果扫视几眼,确实是雀山掌门的来信。
      “你放心,回信的时候关于你的事儿我一个字都不会吐露。”白柘乐呵呵看着他,笑容诚挚。
      “多谢。”商陆对白柘上道的表现很是满意,把信递回去,抱拳致意。
      着看人走远,白柘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他离开师门下山五载,师尊哪里给他来过一封信。此时突然问他近况,不就是想问问商陆吗,恐怕屈师伯此刻就在雀山做客。
      关于商陆下山的缘由,他都只是听说,同世人说,听茶肆说,乃至听商陆本人说。但是究竟是何种情况,白柘不曾亲眼见过,也不敢妄自推测。
      他总觉得涿山没那么简单。
      不过……容不得他插手啊。
      只希望,涿山不要太过分了。
      白柘眼底闪过狠厉,没察觉到手里的信已经被他攥得皱皱巴巴,一如他那颗心惊胆战的心。
      许是和玄参讲了太多旧事,今晚白柘难得又回忆起当年旧事。
      如果可以,他真的宁愿永远留在那段日子里,没有北魏的尔虞我诈,没有南堂的心狠手辣,没有白家的光宗耀祖。
      当年他下雀山为北魏打探西晋的消息,在西晋将军府遇到的商陆。
      白柘是去摸底的,商陆纯粹就是去偷东西吃的。
      所以那一晚,他甚至不知道,两人谁的性质更恶劣些。
      是夜,月黑风高,两道猫儿似的残影自房顶落下,悄无声息。
      两人脚步匆匆,相撞于亭廊拐角。
      “嘶~”白柘被撞的脑壳发晕,闷哼一声,捂住额头朝眼前人看去。
      商陆则是额角嫣红,叼着小半块饼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空气凝滞一瞬,两人心道:不好!
      商陆以为白柘是樊府上的侍卫,白柘以为商陆是樊家公子,两人只愣了一下,瞬间出手,直接就打了起来。
      拳风过耳,掌风贴脸。
      这人动作太快了,每三下里便有一下他来不及格挡。
      能挡住左掌右拳,被商陆一手肘顶在他下巴处;躲过腿击膝攻,又被一拳打在腹部;包住迎面一拳,闪过右脚一踹,又被商陆的得了机会,从自己背上翻身过去,换了方向,一脚蹬在他腰侧。眼前人只用了三分劲道,自己却要七分凝气来挡,动作还被这人牵着鼻子走,猫逗耗子一般。
      也许是被气的,本就凌乱的真气愈发混乱,白柘硬生生呕出口血。
      商陆极速旋身躲过白柘一掌,双手撑地,腿带着旋风一般正欲勾他颈部,被远处的脚步声惊的停了动作,立马收腿起身站直。
      “什么人!”
      有人喊叫着往这边跑来,商陆下意识扭头望去。
      白柘趁机将人踹倒在地上,快步翻墙离去。
      跑出来的白柘一路南逃,心中庆幸不已。还好他跑得快,虽说他打不过,但那人肯定追不上他。
      也没听说樊家哪位公子与有仙缘啊,若不是樊府的公子,那樊家养着这等人物,就不怕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白柘边跑边思考,半晌才觉出有些不对劲,这夜晚是不是太安静了?
      他记得以前自己跑路的时候耳边都有噪音的……是什么噪音来?
      奥,是腰牌发出的声音……等等!
      腰牌?!他腰间挂着的腰牌呢?!
      白柘一个急停站住,浑身上下摸了半天,也不见腰牌的踪影。那可是雀山弟子的凭证,莫不是……丢在樊府了?!
      不,不可能是丢的,这东西掉不下来,只可能是被人拽下去拿走了。
      想起在樊府里与那个陌生人的打斗,白柘吓得急忙又一个箭步回转,那种东西可不能放在别人手里。若是让他师尊知晓他僭越五国之事被打一顿还是轻的,若是事情传扬出去,雀山丢了仙门的脸,雀山还有何脸面立足?他师尊又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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