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情深无怨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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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至元二十二年腊月上旬（西元1286年阳历一月初），一个静谧的夜晚，真金的卧室内烛影摇红。真金腰以下盖着锦缎面棉被，背脊靠着竖起的枕头，坐在床上。他的两颊比前些时候更凹陷了，但双眼反而比较有神。紫纯则坐在床的外侧，也盖着同一床被子，依偎在真金身边，右颊贴着他的左肩。他的左手轻抚着紫纯宛如黑色瀑布的长发。
真金转脸过来亲吻一下紫纯的眉心。他的鼻尖碰到紫纯额前的碎浏海，使得他脱口而出：“嗯，好香！”
“是桂花油的香气。”紫纯细声接口道：“虽然就连玻璃花房的桂花都已经谢了，但是，桂花油留住了它们的香气。紫纷知道殿下最喜欢桂花，就开始用桂花油擦头发。”
“你真贴心！”中气不足的真金低声赞道，又问：“你呢？你最喜欢什么花？你的名字有一个紫字，而且你常穿紫色，又天天戴着紫玉坠子，一定最喜欢紫色的花吧？”
紫纯点点头，轻声答道：“是！紫纷最喜欢紫藤。”
“太子宫的后院池塘边，有一棵紫藤。可惜你刚来的时候已是初夏，紫藤的花季已经过了。”真金满怀感伤叹道：“多么希望明年春天，能够牵着你的手，到后院去看紫藤！只恐怕，这是一个奢望！”
“不会的！绝对不是奢望！”紫纯立刻猛摇头，并且鼓励道：“殿下一定很快就好起来了！殿下今天精神特别好！殿下生病这五十天以来，就属今天精神最好了！这表示殿下病已经好多了，就快要康复了！”
她乐观的语气并没有感染到真金。真金黯然摇头，苦笑道：“你太年轻了！你不懂，如果真是病情好转，应是慢慢一天比一天好。这样忽然间精神抖擞起来，反而就像是日薄西山，廻光返照---”
“不！”紫纯急促喊道：“殿下千万不能这样胡思乱想！不信的话，明天找御医来问。御医一定会说，殿下就快好了！”
“你别这么焦急啊！”真金反而态度平静，轻声安抚道：“来！趴下来静一静，趴到这儿来！”他以右手拍拍自己盖着被子的大腿部位。
紫纯依言侧着俯身下去。真金就像抚摸一只小猫一样，顺着平抚她披散的乌黑长发，同时轻声改用汉语说道：“曾经在读汉文古诗的时候，读到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觉得好羡慕那诗中的男人啊！太子妃、安真，都不是会撒娇的女人。那时候，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遇上一个柔情似水的小女子！”
真金稍停了一下，又悠悠说道：“回想起来，这辈子，一直都在为别人而活，为父皇母后做个好儿子，为太子妃与安真做个好丈夫，为儿女做个好父亲，为大元做个好太子...有时候，真的觉得活得很累！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但一点也不累，还能完完全全放开自己，单纯做一个男人。你可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感觉，紫纯---”
紫纯听到真金喊出她的真名字，猛然吃了一惊，头抬起来了一下，但赶紧又俯下头去。她不知所措，只好一言不发。
“紫色的紫，纯粹的纯，这才是你的真名字，对不对？”真金心平气和，用汉语问道。
“殿下---”紫纯依然伏在真金盖着被子的大腿上，脸背着真金。她期期艾艾以汉语反问道：“殿下是从何听来紫纯这个名字？”
“你弟弟瀛国公交给了父皇一份你们全家人的名单，父皇叫人抄了一份给我。”真金缓缓答道。他不再自称“本王”，改用口语的“我”字，好像庶人谈家常一样讲下去：“大约二十天以前，我亲耳听见文怀忠叫你公主。后来对照一下那张名单，就知道你是晋国公主，名叫紫纯了。”
“殿下，原来是假装昏倒？”紫纯惊问。
“一开始并没有假装，而是急气攻心，真倒了下去。”真金坦白答道：“但是很快意识就恢复了，只是人太虚，睁不开眼睛。正打算努力张开眼睛，发出一点声音，好让你放心，没想到，却听到你跟文怀忠在吵架。那么，我当然要听听，你们到底在吵什么了。我学习汉文多年，汉语还算流利，常常跟你讲话，都像这样夹着汉语，这你是知道的。因此你可想而知，你跟文怀忠争吵的内容，我全都听得懂。”
不等紫纯反应，真金又低声说道：“当我听到，你只要我好起来，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高兴---”他苍白瘦削的面孔上浮现了一抹发自内心深处的微笑。
“殿下，紫纯对不起你！”紫纯哭出声来。她把脸埋进盖住真金大腿的缎面棉被，哀哀啜泣。
“别这么说！”真金一边温柔抚摸紫纯的乌黑长发，一边温存安慰道：“你身为宋朝末代公主，国破家亡，会决定效法西施，来设法复国雪恨，完全合乎人之常情。我，一点也没有怪你。”
“殿下！”紫纯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泣不成声：“殿下太宽大了，更让紫纯无地自容---”
“你别这样！来，乖，别哭！”真金拍拍紫纯的背部，又伸手把伏在他膝上的紫纯拉起来，揽进他怀中。
紫纯双手搂住真金枯瘦的颈项，把脸埋进他的左肩头，继续抽泣。
真金则悠长叹道：“今天下午，我叫你去书房帮我找书的时候，写了一封信，叫哈森嬷嬷收着，等万一有不测的那一天，再交给太子妃。信中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我没有说出你的真实身份，只请太子妃放你自由离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诚恳说道：“你将来，还是别再跟文怀忠一道图谋复国吧！那太危险了！我已经派了人暗中盯着文怀忠，只要他一有行动，马上会被捕。倒是马可波罗，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睛总是跟着你。马可心地善良，而且才智远胜于我，如果你跟他走，我会很放心---”
“不！我不要！”紫纯拼命摇头，哭喊道：“我不要走！我要你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
真金深深受到了震动。蓦然间，他像注射了一支强心针，生龙活虎起来。他伸双手把紫纯整个身体搬到他面前，让紫纯背后盖着被子，俯卧在他身上，又以双手捧起紫纯的鹅蛋脸，一颗颗吻去她颊上的泪珠。
紫纯不等真金吻她的嘴唇，就轻启樱唇，主动献吻。她不断狂吻真金，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生命活力都倾注给他...
真金兴奋起来。他的双手转往被子底下，在紫纯的身体上到处游移。紫纯这才移开嘴唇，凑到真金耳畔耳语：“紫纯是殿下的，等殿下好了，什么时候要都可以。目前殿下在养病，还是多保重，好不好？”
“不好！”真金摇头，任性说道：“浑身没力气已经五十天了，好不容易今晚有点精力，过了今晚，只怕再也没有了！所以，今晚我一定要！一定要！而且，我要你再说一遍，你是我的，可是不要说殿下，忘了这个殿下头衔！说真金！你说，紫纯是真金的！”
“紫纯是真金的！”紫纯一边落泪，一边哽咽着重复道：“紫纯是真金的！紫纯是真金的...”
真金笑了，笑得那么满足、那么开怀。紫纯含着泪，再度主动吻他。真金疯狂回应...
两人在被子底下合而为一的时候，紫纯依然在流泪。圆桌上，玻璃罩子之中的蜡烛，也陪着她滴滴垂泪，直到燃尽成灰...
房内暗下来，然后又渐渐亮起来。紫纯醒了。她看见真金嘴角挂着微笑，仍在沉睡。她伸手探真金的鼻息，摸到均匀的呼吸，这让她鬆了一口气。
然而，真金一直没有醒过来。御医来看，直摇头，说气血太亏，回天乏术。
紫纯守在真金床边，不眠不休，守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清晨，真金在睡眠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紫纯没有嚎哭，只是含泪吩咐小宫女去禀报太子妃。当大家赶过来时，紫纯反而不见了。
太子妃阔阔真抚尸悲泣了一场，就派太监去皇宫禀报忽必烈，又分派众人任务，开始为真金办丧事。她完全没有注意紫纯是否在场。
别人也都忽略了紫纯。只有马可波罗一人觉得不对，悄悄溜出了真金的卧房，冒着风雪，跑去太子宫各个院落，寻找紫纯。
“紫纯会上哪儿去呢?”马可波罗一边到处寻觅，一边喃喃自问：“难道去找文怀忠了？问题是，前些日子听说她跟文怀忠大吵了一架，显然，她被真金感动了，不再图谋陷害他了！那么，她到底还要不要跟文怀忠合作呢？倘若她放下仇恨，只是为了不忍心伤害善良的真金，如今真金去了，她会不会重燃复国的梦想，回头去找文怀忠？”
马可波罗越想，越认为紫纯有可能再度与文怀忠合谋。因此，他赶往了文怀忠在太子宫内的住处。
想不到，文怀忠的卧房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当马可波罗站在房门外的走廊上发怔时，一名小太监走了过来。
马可波罗叫住了那个小太监，问道：“怎么这间厢房空了？文少师人呢？”
“回波罗大人，”小太监恭敬答道：“前两天，文少师禀告太子妃娘娘，他祖母病了。那时候，太子爷已经病危，不好惊动，太子妃娘娘就做主批准文少师返乡了。”
“文少师不是两三个月以前才回乡探亲过一次？”马可波罗蹙起浓眉，略带烦躁问道：“怎么又请假了？太子妃娘娘有没有问清楚，他祖母到底是否真的病重？”
“太子妃娘娘没有多问。”小太监据实答道：“太子妃娘娘只顾担忧太子爷的病情，哪有心思管文少师为何请假呢？文少师急着要走，太子妃娘娘就让他走了。”
“我知道了！”马可波罗叹道：“你忙你的去吧！”
接下来，马可波罗内心暗想：原来，文怀忠已经离开了太子宫！他离去之前，有没有知会紫纯呢？紫纯今天是不是溜出去跟他会合了？
马可波罗无法确定紫纯的去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奇异的直觉，感到紫纯还躲在太子宫内某个角落！于是，他继续搜索太子宫的每个院落、每间厅房...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情深无怨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