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不忧伤》时扰

5、许愿坪下的月光灼人

　　在家里躺了五六天的我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像只丑鸭子，为什么我长得没有我哥漂亮呢？

　　我哥有着好看的眉眼，好看的唇形，他笑起来，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也让看他的人觉得身处云端。

　　我哥看我端着镜子就笑，说：奈良是在看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吗？

　　我立即否认，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看着我哥笑，我又觉得自己幸运，或许就是命运让许姜温来到了我的身边成为了我哥。

　　我看着哥傻笑，我说，哥，晚上咱们去看星星吗？就去许愿坪。

　　许愿坪是我们这些娃儿自称的，听老一辈说，那里曾经落下过流星，流星是许愿用的，我们就管那里叫许愿坪。

　　哥只是戳了戳我的眉心，说着：哥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不过，妈要是知道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肯定会被揍的。

　　我两眼放光，龇牙咧嘴地凑近我哥，我拖着音说：哥～

　　哥看着我就笑，他说，许奈良就是从不怕被揍。

　　我笑的都看不见我哥了，我就说，我们偷偷出去好不好？妈睡着了我们再出去。

　　我哥无奈的将药抹在了我的脸上，我抢过哥手里的药，手里胡乱沾了些就要抹在哥的脸颊上，哥就躲，我就扑向我哥，当抹上了之后才心满意足。

　　看着我哥脸上的杰作我就笑，我说哥像只猫。

　　夜晚的风是凉的，星是亮的，许愿坪下的草是软的，许奈良身边的许姜温是暖的。

　　我躺在许愿坪上看星星，我对哥说，明年我们就去荷叶塘里摘荷花，吃莲子好不好？

　　我哥就在我身边，他的呼吸很轻，他说着：明年的荷花池可能要被填了，还不知道有没有荷花池呢。

　　我觉得可惜，我问哥，是不是因为我们偷吃，所以那些大人要毁掉它们啊？

　　我哥就摇头，说着：荷叶塘是曲叔家的，曲叔家没有娃，我看得出来，他可希望村里的娃去摘他们家的花呢。

　　我就笑着说，难怪哥从不拦着我去摘。

　　夜里的风带着甜味，地上的草泛着些黄，月光打在我们身上，我觉得像是天上的月赐给我们的礼物，让我们亮得发光。

　　原本平静安逸的时光被一个女娃打乱了。

　　她浑身脏乱，头发像是结了痂一样，整个脸都是灰扑扑的。

　　她向我扑了过来，嘴里凶狠地喊着：有没有吃的，没有的话我就咬你了！

　　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懵了，我跟她对视着，她压在我的身上，她凶狠地盯着我。

　　我哥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把那个女娃推倒了，他说，你别碰奈良。

　　我看着那个女娃又要向我哥扑去，我立马开口说着我有吃的，你别咬人。

　　那女娃扑了个空，在草地上滚了两圈，等她站稳时，她用凶狠的眼光盯着我，她说：你给我。

　　我对她说吃的在家里，让她等我，我去拿。

　　等我将吃的给了那个女娃时，那个女娃像个受伤的小野兽，她用双手拿着馒头低头疯狂地啃着，就怕手里的食物会丢掉一样。

　　我被惊讶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她并不比我大，似乎比我小上两岁。

　　可她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没有妈吗？她爹呢？她是谁呢？

　　许家村里似乎没有这样的一个小孩。

　　等她吃完了，哥从不远处的小溪里取了些水来，她就拿着哥给她的叶子喝水。

　　她说了声谢谢，她说她叫陆小草，是别的地方来的，她妈死了，爹跑了，她一个人流浪到了这里。

　　我听愣了，不敢相信，我就问她：你爹为什么要丢下你啊。

　　陆小草吃饱就躺在地上，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月亮，她似乎有些没心没肺，她说：爹跟别的女人走了，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

　　我觉得她可怜，我问她：你奶呢？

　　她说：我没别的家人，我就一个人，能活多久是多久吧，反正命是自己的，总得活下去，妈也不希望我那么早去见她。

　　我就问她要不要来我家，她拒绝了。

　　她说：我早看透了，我也不怪我爹，我喜欢流浪的生活，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不用被那些大人管着，看着，也不用看别人脸色。

　　我哥到现在都没有说话，但他的面色不是很好。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以后还能碰见你。

　　我说我叫许奈良，他是我哥许姜温，这里是许家村。

　　她就低声笑，说：你们可真逗，就不怕我是骗吃骗喝的吗？你家也不容易，你就不怕被你妈说你浪费粮食吗？

　　我就反驳，我说妈才不会这样。

　　她就笑，她的笑容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我哥说：你有什么打算吗？不来我家看看吗？

　　她只是瞄了眼我哥，说我哥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难受。

　　我哥也就不再说话，我们三个躺在许愿坪聊着天，仿佛她就是许家村里和我们相识了很久的朋友。

　　我问她：你家在哪里啊？

　　她说：我家在北坡，那是个好远的地方，那里有成群的羊，成群的牛，就可惜我家里没有成群的羊，成群的牛。

　　她又说：我们那边的娃三岁就能上地抱瓜了，那边早熟的很，你们可别看我小，我知道的，明白的可比你们多。

　　我就说：许家村里也有很多东西给我学的，我才没有不懂很多。

　　她就笑，说：你哥比你聪明，我看得出来。

　　我闷闷不乐地说：你可真奇怪。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天上的月亮，我看着她，觉得有些特别。

　　我哥说，奈良是许家村里最机灵的一个。

　　她看着星星，她似乎想要去抓星星，她就这样伸着手去碰，嘴里说着：命运……这个词我本来是不懂的，后来我看见我爹带来了那个女人我才明白。

　　她接着说：我注定是个孤苦的人，不知道我长大后是个什么样的，许奈良，你呢？

　　我说我应该去县城了。

　　她突然看了我一眼，眼神是孤寂的。

　　那好啊，县城好啊，那里的霓虹灯可比这里的灯火亮堂多了！

　　她说完就坐了起来，她又兴高采烈地说着：县城里有数不清的汽车，要是我能买一辆自行车就好了……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就抿着唇笑，那张落了灰尘的脸上是兴奋的。

　　她说，她家曾迁去城里住过些日子，后面没办法了，又回到了北坡，只可惜他爹染了酒，变得暴躁，后面就跑了，也不管她了。

　　说到这里，她就不再说了。

　　我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想着她一定是经历了很多苦难，过过没饭吃的日子。

　　我想带她回家，可她严厉拒绝了。

　　她说她注定是个飘荡的自由人。

　　她又说：北坡的荷花池明年又会开了，我到时候会回那里去。我妈说，北坡是根，就算走的再远，北坡总会牵着我。

　　我说荷花池里的荷花诱人，里面比豆子还大的莲子也诱人，到了荷花开的时候，就摘他们，我和哥会送去乡野郎中那，给他做药材，他总会送点小药材跟我们玩。

　　我说我长大以后要当个郎中，虽然不喜欢苦药，但喜欢药理。

　　她就说：我长大想当明星，在县里，在城里。哪里都会有我的影子，但我总是北坡的娃。

　　我就问我哥，他长大之后想当什么。

　　我哥说，他想成为一名作家。

　　我知道的，我哥的作文总是特别优秀的，他写的日记也总是引人入胜，可我哥总是不给我看。

　　因此，我至今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

　　夜逐渐深了，外面带着些冷风，吹得有些冷。

　　她问我，你以后来北坡吗？

　　我说我以后会去的。

　　她接着说：北坡有一个叫巷弯的地方，那里的一间屋子是我家，以后可以来那里找我。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把房子修好了，你们也可以住进来。

　　我突然觉得酸涩，我问她可不可以留下来。

　　她依旧坚持要去西南方向的安神庙，说那里是她妈许愿的地方，是在那里许了愿才有的她。她要去那里许愿，保佑她妈在下世安宁无虑。

　　我也想许愿，我想保佑我哥，妈，还有远在天边的我爹，可我又想着，我爹为什么那么久不回来一次呢？

　　是不是他不要奈良了？

　　可是，妈总盼着他呢，他不会辜负我妈的。

　　我就带着这份思念躺在许愿坪上，我问哥，我们长大了，也去那里，给家人祈福好不好？

　　我哥轻轻地应了一声，我看着天上星星又陷入了沉默。

　　夜里总是寒凉而冷清的。

　　这天的夜里，将会成为我的回忆。

　　我也将会永久的保存。

　　直到今天，我依然没有见过那个名叫陆小草的女孩，她像是我生命里的一道风，吹过，就散了。

　　别的风吹来，始终都不是先前那一道风了。

　　临别的时候，陆小草说：我其实比你大，你觉得我小，只是我的身子矮些，你倒是想把我当妹妹保护，但我总是有自己的目标的。

　　我看着她跑，月光也一样撒在了她的身上，她跑着，挥着手，嘴里说着：再见啦，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跑的是那样的洒脱，那样的无畏。

　　我哥一直在沉默，可我或许能够明白一些，就像陆小草说的，命运。

　　我第一次觉得月光是那么的灼人。

　　月光凄冷地照着大地，无论是荒凉也好，繁华也好，似乎总是没有区别，可为什么今天的月光会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