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若皎皎》白露塘塘主

6、在细雨中呼喊

　　对于沈和平来说，儿子的车停在哪儿是小事，他心里真正介意的是儿子压根没有做在家留宿一晚的打算。

　　沈随口中的“群姨”，沈小鹿的母亲——沈夫人刘群柳在一旁见状不妙，轻轻扯了下丈夫的衣角，示意他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怒。

　　沈随正要说话，却被沈小鹿打断，“哥，你饿了吗？快来吃点柚子，新鲜的沙田柚，可甜可甜了，我刚掰的。”

　　一边说一边就将沈随往沙发上推，继而张罗着去零食水果堆里找柚子果肉。

　　沈小鹿成功地分散了大伙儿的注意力，一屋子人开始夸柚子鲜甜。

　　沈和平的生日宴在欢声笑语中开始。几个叔父喝大了，在酒桌上豪气冲天，嚷嚷着要不醉不归，决战到天亮。可他们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一轮行酒令过去后，大伙儿疲态显现，一个个瘫坐在椅子上，大有偃旗息鼓之意。

　　休整一番，大家开始吞云吐雾，拉起了家常。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沈随身上。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他的出生年月，然后各路人马开始加入讨论他的人生大事行列。

　　沈和平瞥了一旁被催的当事人一眼，只见他一脸平静，毫无波澜，只得讪讪道：“别说结婚，女朋友也没能领回一个。”

　　沈小鹿坐在沈随旁边，一看哥哥的脸色，虽然无比平静，但她仍然担心他会当场起身走人，于是立即伸手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后还趁众人不注意，小声附在他耳边叮嘱，“哥，你可不要翻脸啊。”

　　沈随不由得想笑，这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察言观色了。

　　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一点就炸的毛头小子了，现如今，老爷子的言语刺激，对他不管用。

　　众人劝婚未果，开始劝酒。沈随打底了主意，谁举杯过来也只是礼貌拒绝。

　　沈和平太清楚儿子的个性了，索性劝阻众人，“不喝就不喝，由他去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

　　闹腾了好长时间，这顿饭终于吃完了。客人们絮絮叨叨，口齿不清，扬言要还要进行第二轮，刘群柳一边附和，一边有条不紊地配合他们的家属，安排早就联系好了的司机和代驾，搀扶醉熏熏的客人上车。

　　一个个客人都安顿好之后，偌大的宅子恢复了安静。

　　临时请回来帮忙张罗生日宴的两个阿姨正在厨房收拾残局。

　　刘群柳在收拾茶几前的零食果脯，以及洒落在地方的瓜果核。

　　沈和平坐在餐厅一旁的茶桌前抽烟。

　　沈随挺直身子坐在沙发上，划拉着平板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沈小鹿则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摆弄自己的积木。

　　刘群柳手上忙个不停，可是心里却装着事。她望向一旁默默抽烟的丈夫，心知他很想挽留沈随，只是碍于面子开不了口。犹豫片刻，以商量的口吻轻声朝沈随道：“小随，要不今晚留下来住吧，明早再走？”

　　沈随礼貌回复：“不了，我今晚还有视频会议，明天一早要见客户。”

　　沈和平一听，有些坐不住了，想忍，但没忍住。他将烟头往烟灰缸一按，“忙忙忙，全世界就你最忙，最有本事。一天天的，家里的正经生意不做，非得去搞什么传媒工作室，一天天瞎折腾，又赚不了几个钱。你别以为你不沾手家里的生意，就可以目无尊长，为所欲为。本事不大，架子倒是大得很，你三爷、成叔，一个个给你敬酒，可你倒好，张嘴闭嘴就是还有工作，大晚上的能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你就是不想在家里过夜……”

　　沈随静静地听着，既不辩解，也不接话，满脑子都是沈小鹿的“不要翻脸”和顾越铭的“别起冲突”。

　　倒是沈小鹿，忽然站了起来，一拍脑门，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哥，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两道数学题没做，绞尽脑汁想不出来，你能不能教教我？”

　　沈随一脸狐疑。这丫头一旦言行夸张，大概率是为了缓和气氛。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他在沈小鹿的拖拽下，上了二楼，进了她的卧房，她才支支吾吾，说作业已经写完了。

　　猜测得到了验证。沈随不由失笑，“行啊，沈小鹿。”

　　顺手翻了翻她的作业本，看到一道错题，他示意沈小鹿坐下，花了两分钟给她讲解。

　　沈小鹿脑子灵活，很快就悟了过来，一脸崇拜，“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这么厉害，果然是我哥啊。”

　　还不忘夸一下她自己。

　　小鹿埋头改题，沈随呆立片刻，转身上了三楼。

　　从高中起，他就不怎么在家住了，那时候，别的同学都是一周回一次家，只有他，一个月回一次。大学是在外省念的，寒暑假他通常会选择和同学结伴打工，尤其是寒假，往往是临近除夕才回平江。

　　真正算起来，他成年后在呆家里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的房间很大，里面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玩具、书籍、摆件都在原来的位置，地板光洁如新，床单被套都是新的，看得出来群姨做了准备。

　　床的对面是一面巨大的书墙，他走到墙边，从中拿出一本翻了翻，学生时候的读书笔记跃然纸上，笔力时而苍劲有力时而飘忽不定。

　　他笑笑，又从书架上将读了很多遍的那本《在细雨中呼喊》抽了出来，拿在手里，打算带回自己的住处。

　　刚到楼道，就看见沈小鹿站在二楼转角处。

　　她似乎知道他要走，笑道：“哥，我送你。”

　　兄妹俩一前一后下了楼，不过短短十来分钟，客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看不出一小时前杯光觥筹的痕迹。

　　只是不见父亲的身影。沈随站在大厅中央，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他回来，心知他大概还在生着气，便对刘群柳说了声：“群姨，我先走了。”

　　刘群柳放下手上的活，“好，我送送你。”

　　到了大门口，沈随转身，“您留步。”

　　刘群柳也没有继续坚持，点点头，“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沈小鹿一听，没有叫自己留步，得了，摇头晃脑跟着哥哥的身后。

　　很快就到了沈随车前。沈小鹿想了想，问：“哥，我下次能去你那里玩吗？”

　　她说的是他的住所。沈随没有答话。他打开车门，弯腰从副驾驶拿出三个橙色的小盒子，一个个交代，“这个是小钱夹，帮我给爸爸，就说是他的生日礼物。这个大盒子，里面是双肩包，给你的。”

　　最后，他将手上长条小盒递给沈小鹿，“给群姨的丝巾。”

　　沈小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属于她的大盒子，是自己一直想买但母亲却一直不给买的奢侈品牌，款式也恰好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那个，顿时喜出望外，眉眼弯成了一条线，“谢谢哥。”

　　说完还抱着盒子“MUA、MUA、MUA”连亲了几口。

　　沈随目送沈小鹿抱着盒子进了大门，启动车子，出发回住所。

　　回到家，和导演开完视频会议，已经是十点半。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手机，是沈小鹿发的信息。

　　指鹿为马沈大姐：【哥，老爹收了你送的钱夹，虽然没有吱声，但是我感觉他已经在心里流下了老父亲浑浊的泪水。】

　　沈随没有回复。往上翻了翻，都是沈小鹿在陆陆续续在自言自语，月考考了全班第二；被老妈骂了，不开心；去云南了……他像往常一样将手机扔到一边，过了一会儿，还是回复了。

　　ALU：【别贫。】

　　打开朋友圈，一眼就看到沈小鹿的头像。

　　配图是那个咖啡色的背包，文案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我的人生圆满了，感谢我哥！！！！！！

　　那一长串的感叹号，将她兴奋与激动表露无遗。

　　仅仅是一个包，人生就圆满了。沈随摇摇头，真是个夸张的孩子。

　　再往下滑了滑，竟看到了何皎皎的动态。

　　她在动态中写道：男神，我来了！

　　配图应该是一本她正在读的书，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字。

　　沈随将图片放大看了看，看到了孙光平和孙光明的名字。

　　他看了看书桌上刚从老宅拿回来的那本——《在细雨中呼喊》。

　　这个巧合，令他猎奇般点进了何皎皎的个人主页——不看还好，一看，好家伙，大部分是美食。

　　有自己动手做的奶茶和沙拉；有餐厅视角的美食图；也有和同事在效外野炊的欢乐场景。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写作心得和读书笔记。

　　再往前翻，还有母亲节当天发的与一个中年女子的合影。

　　总之，透露出来的生活是精彩纷呈的。

　　沈随随即翻了翻自己的主页，只有拉拉稀稀几条链接，都是跟剧评有关。

　　他不由得想起了顾越铭对自己的吐槽，“拜托，你能不能活出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你今年二十九，不是六十九。”

　　他思前想后，他和顾越铭，怎么着也是顾越铭显老成。于是很不服气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心中愤愤不平，“这家伙说谁呢！”

　　何皎皎在悠闲又期待的心情中，度过了失业后的最后一个周末。

　　正如沈随所说，她在面试当天下午就收到了随心所欲文化传媒的入职OFFER。

　　按照邮件中列出的要求，她准备好了相关照片、证书以及复印文件，就等着第二天去办理入职手续了。

　　因为入职OFFER的事，她还加了吴若楠的微信。头天晚上，她特意在微信上问吴若楠，公司对于工作着装有没有要求。

　　吴若楠的回复是，工作室的要求就是——没有要求。

　　薄雾晨曦中，迎来了新的一周。

　　想着第一天上班，打扮要精神一点，有活力一点。于是何皎皎将长发扎成马尾状，挑了一件黑白相间的薄款千鸟格毛衣，搭配一件灰色的八分牛仔裤。自己站在全身镜前面，右照右看，感觉自己精气神相当不错，于是兴高采烈地踩着秋日的晨光，迈向新公司。

　　随心所欲文化传媒，我来了！赵繁男神，我来了！

　　心情别提有多惬意了。

　　可是到了工作室，她就后悔到想当场脱衣——如果不是里面只搭了一件贴身吊带的话。

　　上班的第一天，她和老板沈随——撞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