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导自演》道雷

13、13这个世界上，不称职的父母多过称职的。

　　顾小北给江月发简讯，说她和梁延已经接到江月说起的那个孩子，但他们在校门口刚好撞见宋国华尾随邱书渝，所以起了冲突。

　　江月的消息还没回过来。

　　被挂断视讯的白懿就发来了一条信息，他问顾小北，你和梁延在一起吗?

　　顾小北简单地打字回他：我和他一起拍点东西，电影后期快结束了，年后发你。

　　白懿很快发来了一个短视频，他甚至让徐青青找了本画册，签上了邱书渝的名字。白懿很少做这样的事情，出道好几年，他甚至连个粉丝群都没有建。他是经历过市场筛选的演员。路人缘很不错，年轻的粉丝也很多。可他这些年也没签过几个代言，所以也就不需要维护粉丝。

　　顾小北加了邱书渝的社交账号，她把邱书渝送回了家。车子开进小院后都显得有些庞大，这是一栋安静而破旧的居民楼，一共才5层，离龙城二中很近。

　　云镇辐射周围几个乡村，又和城市挨着。很多高中生大多寄住在亲戚家，或是一个人租房住在学校附近走读高中。大部分的学生还是寄宿在学校里的。

　　顾小北问她：“你是一个人住？还是和家里人一起？”

　　邱书渝沉默地拿着手机在看，过了一会，才闷声回：“我一个人住。”

　　顾小北的心沉了下来。

　　龙城二中这种城镇高中，管理松散，一个班主任借着家访的名头，几乎可以了解到每一个学生的家庭背景。当年的宋国华就是靠着家访，摸清楚了顾小北的家里人常年不在家，也了解了她和父母关系生疏。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不该还有胆量做这样的事情。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邱书渝，必然有一个极不关心她的家庭。

　　顾小北不放心地问：“我方便上楼看看吗？我们现在不问你问题，也不会拍摄。只是上楼看看你住的环境安全不安全？”

　　邱书渝显然戒备心不足，她很快便点头答应。

　　顾小北让梁延开车去另一条街的馄饨店买馄饨，她单独陪邱书渝回家。梁延开着车刚绕出院门，没几分钟，就看到了一瘸一拐往这边走来的宋国华。

　　梁延忍不住皱眉，他左转方向盘，跟了上去。

　　宋国华经过了邱书渝家的院子，张望了会，没有进去。他继续拐出来，往另一条街走。梁延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邱书渝打开门。顾小北看到一间很小的房子，一室一厅，大概33个平方，刚好够一个女孩子住。房间里并没有很整齐，1.5高的画架便占据客厅一半的位置，画板上贴着丘书渝几张水粉画。她的画很有她自己的风格，不像普通的美术生，被艺考给框得死死的。

　　但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偏偏要遇到宋国华这样的老师。

　　顾小北看着她的画，觉得很难过，她问邱书渝：“宋国华来过家里吗？”

　　邱书渝点头，她说：“高二一次月考后，他来这里，说是家访。”

　　邱书渝在熟悉的环境里似乎放下了戒备心，她的思维流动得很缓慢，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一般地和顾小北解释：“他发现我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强行地把我按在了这个沙发上，脱我的衣服，用手摸我。然后他把我的衣服脱光了，按着我拍了很多照片，还用舌头舔我。我觉得很恶心，可是他说，假如我不听话，他就会把照片发给别人看。”

　　顾小北沉默地听着，记忆回转到到17岁的夏天。

　　她在一节晚自习后，被宋国华按在教师办公室，平时一口一个老师自称的男人，用发硬的□□恶心地在她臀部磨蹭，贴在她的耳边说：“老师好好教教你。”

　　“高二的时候，他经常在晚自习的时候把我留在办公室，脱光我的衣服，摸我，蹭我，我也想过要留证据，用手机试着偷拍，但是被他发现了。我后来还存钱买了很小的针孔摄像机，但是他总是有办法发现，我没有证据，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

　　“没有证据。”顾小北沉默地复述邱书渝的话。

　　宋国华不会轻易留下证据，甚至很少有实质性的侵害。除非他确认，这种侵害不会有任何威胁。他通常会在迷晕学生的情况下进行。所以，当你从一个陌生环境里醒来，你甚至不知道，失去意识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顾小北看着邱书渝懵懂的脸。

　　她什么也不懂。正因为不懂，环境中也都回避着所有与性擦边的语境，甚至彻底不提这个字眼。

　　所以一旦侵害行为发生，很多未成年的女孩子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如何取证。
　　顾小北只觉得一阵晕眩，她突然就蹲下身，吐了出来。

　　梁延跟着宋国华到了一家面馆，他坐在车里，看着宋国华吃了一碗云吞面。而后他四处转了转，居然又折回了邱书渝家楼下。

　　梁延打给顾小北，顾小北却没有接。他只好将车子停在了路边，跟在宋国华身后走进了院子。

　　宋国华在楼栋附近徘徊了几分钟，转身离开了。他似乎是在斟酌，今天白天的事情让他有些害怕了。

　　梁延躲在阴影里，盯着眼前发福的中年男人。他额头摔破了皮，整个人看着猥琐又肮脏。

　　他想，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犯，居然在这整整十年，都这么自由自在地活在所有受害人的视线里。

　　等他确认宋国华真的离开了。梁延才走出来，去了顾小北说的馄饨店买馄饨。他刚刚付好钱，顾小北给他回了电话。

　　他接通电话，顾小北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她问他：“怎么了，你刚刚打来？”

　　“没事，想问你们馄饨吃不吃葱。”他平静地说。

　　“吃的。”顾小北觉得梁延的情绪听起来不太对劲，但她没有多想，她问邱书渝：“你吃葱吗?”

　　“不吃。”邱书渝瓮声瓮气的回答，她抽了抽鼻涕。

　　梁延提着三碗馄饨往回走。他不太想告诉顾小北，宋国华跟到这里的事情，他只觉得，这一切对顾小北和邱书渝来说，都像个难以走出去的噩梦。

　　经过五金店的时候，他走进去，买了些东西。

　　他沉默地敲了敲门，顾小北警惕地从猫眼里看了眼，才小心地开了门。

　　梁延将馄饨递给她，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吃吧。我看看这个门有没有什么问题。”

　　梁延将顺手从五金店买来的固定贴片和工具拿了出来，把门给加固好。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锤子叮叮梆梆地敲击在门边。

　　他忍不住问邱书渝：“你平时待在家里，安全吗？”

　　这问题问出口，梁延便觉得有些好笑。

　　顾小北和邱书渝都楞了一下。

　　邱书渝放下筷子，刚夹起来的馄饨落回了碗里。她哭了太久，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她问梁延：“这重要吗？”

　　“假如，学校都不是安全的，家里再安全，有什么意义？”

　　梁延好几分钟都说不出来话，他想问邱书渝:“为什么不告诉父母？为什么不试着转学？”

　　他没有真的问出口。他比谁都明白，这个世界上，不称职的父母多过称职的。

　　但凡是还有一点办法，倒霉的就不该是邱书渝。

　　也不该是顾小北。

　　可换个角度想，顾小北和邱书渝，也不过是刚好还发出了微弱声音的两个幸存者。

　　也许，还有很多女孩子，甚至从未将这些说出口。

　　顾小北将两人吃过的塑料碗收好，她摸了摸邱书渝的头，说：“我等你想清楚了，回复我……假如你不愿意出面作证，我可以理解。”

　　“你今年年底就成年了。邱书渝，你很快就可以离开龙城二中，拥有新的生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是十七岁的顾小北对自己说的话。

　　梁延陪着顾小北走出楼栋。

　　上车以后，他忍不住问：“顾导，你还好吗？”

　　顾小北深呼吸好几次，从后座的背包里掏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就着梁延递过来的水咽了下去。她说：“还好，就是有点想吐。”

　　她压力大的时候，就容易肠胃不适。

　　邱书渝一个人坐在狭小的屋子里，她点开白懿的视频，白懿在视频里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但他笑着喊出她的名字，说:“邱书渝，起床啦，新的一天开始了。”

　　邱书渝想，这一天真的很好，让她开始想要相信，她真的会拥有新的生活。

　　江月的拍摄在三天后结束，拍完最后一段在街边的自述，她在路边的小杂货铺店买了两听可乐。她递给顾小北一听。

　　深夜的云镇，两人拿着可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散步，她问顾小北：“假如这一次，也没有任何证据 ，这个纪录片能有什么作用呢？”

　　顾小北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次，会有更多人听到我说话，我说的话，也会有更多人相信，这就够了。”

　　江月看着她，她沉默地点点头，她说：“我很后悔，小北，当初如果我同意和你一起出庭。也许，一切会不一样。至少，今天不应该再多一个邱书渝了。”

　　顾小北刚想说些什么。

　　录完最后一个镜头的梁延冲她挥了挥手。

　　他拿着dv朝这边跑过来，把手里的握着的保温瓶也递给顾小北，他说：“大半夜别喝凉的了，喝点热水。”

　　顾小北想说，这一切，不是江月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