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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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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是在余争说自己在国外大学生活的时候,又好像是在他说自己接手公司之后。
顾澄野听着听着,就不吭声了,取而代之是绵长的呼吸。
听到这儿余争也不接下来往下说了,他轻吻她的额角,祝她今晚好梦,最好梦里有他。
次日晨,霓虹被日光所取代。
余争没有设闹钟,因为不愿意顾澄野被闹铃扰了美梦。但催促他起床的是自己的生物钟。
他先睁开眼,还有点迷糊。顾澄野还沉浸在睡梦中,睡姿相当豪放,一条腿压在余争腰上,另一条腿弯曲着,膝盖顶在他的大腿上。
他伸手去床边摸自己的手机,看有没有重要的消息,果不其然小褚在半个小时前就给他发了消息:“老板,问出来了。”
余争勾唇一笑,他心里其实隐隐约约就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做事一向讲究证据。
他发:怎么样。
小褚看起来在蹲他的消息,回的很快:很奇怪,我还以为是黄诠那边派的人,没想到是从小余总那儿来的。以防万一,我们还录了音。
如他所料。
余争:没什么好奇怪的,黄诠和余祝是一边的。从某种意义上你也没猜错。
黄诠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个疯子,但是在商业上他的头脑还是很冷静的。余祝很快就要被他调到南美,那他自然不可能再乖乖帮余祝冒险。
反观余祝,他的目标本就不只是中华区,他想要的太多了。可如今他被调到南美,还不如原先的中华区,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可惜他对上的是余争,不偏不倚撞的还是枪口。
余争垂眸,神色暗暗。
他过去手段残忍,表兄弟叔侄现在在非洲挖矿的还不少,甚至还有几个早就杳无音讯。他对余祝已经是相当仁慈了,只可惜余祝太贪了,手段也不入流。
一口钝刀就是空有蛮力和勇气,也断不可能和一把精良的利刃相冲。
顾澄野是因为小腿麻筋醒的,她突然一蹬腿,睁开双眼。
动静其实不大,奈何麻筋的那条小腿就架在余争腰上,他想不感觉到都难。
“醒了?”他问。顺便关了手里的手机扔到一边不去理会。
顾澄野缓了一会儿,呆愣地点头。
“做噩梦了吗?表情这么可爱。”余争很喜欢观察她的表情,高兴的,愁闷的,还是现在这般刚睡醒的模样,他都不愿意错过。
“不算噩梦,但是不太喜欢这个梦。”顾澄野声音还有点哑,闷闷不乐的。
余争伸手去帮她抹掉睡梦中无意识挤出的眼泪,没说话。
顾澄野自己就开始跟他讲述这个梦境:“我梦见我睡醒了,然后就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变得很老,皱纹遍布,还长了黄斑,好可怕。”
“变老是人生必然会经历的阶段,没人会永葆青春的。”他说。
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脸上还是一脸愁苦:“虽然这是必然的,但是一下子还是难以接受啊。”
“变老的过程是缓慢的,时间会让你悄无声息地接受未来的你。”
顾澄野点点头,又把身子靠在他身上,慨叹:“我还梦到你像现在一样待在我旁边,我问你可以接受现在的我吗?然后我就醒了,没听到你的答案。”
余争替她捋顺打结的头发,动作很轻。语气也和他的举止一样:“你现在要听我的答案吗?”
这是自然。比起梦里听自己潜意识构建的“余争”的回答,她当然是更爱听本人的看法。
她眼神对上余争的视线,角度有些奇怪,但显得他尤为乖顺。
“我想……”余争顿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是换做以前,青涩点的时候,我会跟你说你就算是变的老了,头发花白说话都不利索了,我也爱你。”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暖心的标准答案,但他现在已经认识到了很多,答案已经不只是为了简简单单去回答什么。
“现在的话,我想,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会亲吻你眼角的细纹,吻你脸颊上的黄斑,那些都是时间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而荣幸的是我现在在你身边,以后也在你身边,我见证了这一切,陪你走过这段岁月。”
“或许我还会庆幸,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变老,依旧身强体壮,那你还会选择去依靠我,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他搂着顾澄野,把脸埋在她肩上。
淡淡的昙香味裹挟着她,那是他床的味道,他房间的味道。四舍五入,顾澄野身上有他的味道。
他太爱顾澄野了,以至于连她对自己提的任何要求,哪怕荒诞无礼都可以被他美化成爱的象征。他极度渴望并且依恋着顾澄野,以至于从心底也希望她能够再多依赖自己一些,让他感受到自己正在被需要,正在被爱。
他甚至有想过把她锁在自己身边,让她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但是他不愿意。
顾澄野多好啊,哪像他这种内心腌臜到不可见光的坏种。玫瑰就应该盛开给全世界看。
余争没做早饭,开车带顾澄野去了家深巷小馆吃早点。
小餐馆在首都这附近一带还挺有名的,深受打工人的青睐。但是现在早就过了早班高峰期,餐馆里只坐了几个上了年纪无所事事悠闲养老带娃的老人家,几个老人家甚至借了餐馆外头的桌椅打牌,围了几个路人在看。
车停在小巷口,路太窄了开不进来。顾澄野跟着余争下车去找小餐馆,盛启所在的写字楼离这里远到跨了半个城区,她平时上班也完全没有机会路过这里。比起写字楼所在的那片高新工业园区,这儿胡同密布巷道蜿蜒,糖葫芦小贩的叫卖身和巷中时不时传来的孩童嬉笑才是首都这片钢铁森林的烟火人间。
“这儿离园区挺远的,我还没来过这儿呢。”顾澄野觉得远离了高楼和尖锐车鸣的压抑,自己现在惬意了不少:“在这里生活也挺好的,悠悠哉哉过小日子,岗位竞争压力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也没有多到眼花缭乱的案子要接,爽死了。”
说到这儿,旁边还有个大爷托着个木质鸟笼从他们身边路过,鸟笼里装了只毛发乌黑靓丽的八哥,看见他们就喊:“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任何一个996给资本家做牛做马的打工人都会流下羡慕的泪水,什么叫做人各有命,这就是。
小餐馆生意没有那么火热,老板娘站在外面围观他们打牌,看见顾澄野和余争过来了就跟他们打招呼让他们进来坐。
餐馆不大,红色的塑料椅没有靠背,头上的挂式电风扇,扇叶边缘积了层灰,想来要过年了也要拆下来清洗。周围墙上的挂画无不在展示这家餐馆的悠久历史,二十年前的日历还贴在墙上没撕掉,胶水大概也已经和墙皮混在一起了。
顾澄野和余争两人面对面坐下,他要了一碗牛肉面。顾澄野看菜单要挑花了眼,直接选择跟他一样一碗面,顺便再加个茶叶蛋。
“你很经常来这里吃吗?”顾澄野无聊,从筷筒里抽了根一次性木筷在手里转着玩,随口问他。
余争说:“偶然路过发现的。公司不在这里,我平时也很少过来。”
“这儿还挺隐秘的。”顾澄野转头,往外看。如果不是特意寻过来的话,很难找到这儿。
“刚回国的一阵子事情太多,过得有些压抑,所以会出来兜风,瞎逛逛到这里的。”他解释地很随意。
顾澄野想到昨天在安区野山废工厂,余争那辆银白的,炫酷耀眼的重型机车。
机车是她有一直在了解的东西,可以说是从小都羡慕喜欢,但是盘算到现在也没买一辆,一直在犹豫,从未有行动。
她喜欢油门轰鸣时“嗡嗡”的声音,霸道,刺激着肾上腺素的飙升。喜欢那种一瞬加速和风在耳边呼啸的快感。在她认识里,机车就是与自由相挂钩的。
所以她在看到余争的那辆机车的时候,内心满是震撼。她从来没有将余争和这种如此狂傲不羁的事物挂上钩。
“说到这个,你在安区的那辆机车真的好看,刮伤实在是太可惜了。”她用脚趾想都知道那辆车的价值不菲,可是余争对它的刮伤好像没有任何惋惜之意。
“补漆很快的,而且不止那辆车,还有别的,可以换着骑。”余争说。
这些都只是他用来发泄的身外之物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更何况他并不缺。
他从来不会对这些事物动任何怜悯疼惜之心,这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顾澄野不去玩那双筷子了,她托着腮和余争对视。她昨天晚上听他讲在国外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讲多少,她没有听够,还想听。
“你可以再说说你之前的生活吗?我没有参与的那六年。”
余争莞尔,虽然她没有参与,但那六年他也算是围着她在转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他问:“你想听什么?”
他从不会和顾澄野隐瞒自己的过去,只要她想知道的话他都会说。
“我想想......你什么时候学的机车啊,以前从来没想过你会跟这种东西挂上勾。”她想了一会儿,问了刚才自己一直在想的。
“我看上去是不会动这种东西的人吗?这又不是什么违禁品。”他笑着反问。
也是这个理。顾澄野点头。
余争解释了原因:“骑机车就是为了解压,一个人如果没有什么舒缓内心压力的方法,那是很难熬的。”
很多人会选择通过消费来解压,尤其是他们那一片的。张漪漪就是这种消费式解压的典型案例。
但他不一样,他曾经向张漪漪请教过这类问题,张漪漪也向他推荐过这个方法,但是成效甚低。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买些什么,所有需要的东西他都不缺,甚至每一样都是顶配,而不需要的东西,买回来只会是碍眼的路障而已,徒增他心里的压力。
但是他会给顾澄野买东西。小到衣服包包珠宝首饰,大到房产车产,只要想到也许顾澄野会喜欢,他就会买。但这并不能很好地缓解他心中莫名的压抑。
所以他选择了机车,但原因和顾澄野所想的原因不同。
“机缘巧合下去过AMA,看了他们的比赛。很精彩。当时莫名就对机车有了兴趣,然后就去尝试了。”
AMA是米国乃至世界都有名的摩托赛事,就算是再古板老陈的大家长站在那儿的观景台,看见摩托呼啸马达轰鸣和扬起的黄沙飞尘,都会热血沸腾。
顾澄野当然知道这项赛事,她“昂——”了一声,说:“那确实是很精彩的,甚至有很多对不了解机车的人看了比赛视频之后都很感兴趣。以后要是有机会了我也要去看看。”
“好,以后我带你去看。”他说。
余争其实还没有把自己的话说完。
他并不是因为比赛的精彩激烈和什么所谓的自由不羁才选择的机车。而是因为他看见了比赛的意外——一个赛车手在他所在的观景台拐角和人角逐发生擦撞导致事故,连人带车飞撞向赛道旁的护栏,后被医疗队抬走。
这算是摩托车赛事上相当常见的画面了,在别人看来除了惋惜再多也不会有别的感觉了。
但是他当时却没有一点感到可惜,或者是感同身受的痛。
他觉得刺激。和夺冠不一样的刺激。
这是一种把性命捏在自己手上的刺激。
这是他所渴望的,极端的自由。
没有人可以猜到在一个弯道间到底可以发生多少变数,连手握车把的赛车手也不知道。
加速超车还是求稳紧追。像这般翻车的几率到底多大。在封闭的头盔下,没有人可以替他做决定。
换而言之,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做选择。
他不在乎生与死,疼痛也无所谓。这是他短暂而珍贵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