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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咸宁十二年,适逢咸宁帝与孝感太后逢七大寿,各地进选选女入宫,以资庆贺。
      ——摘自《庆国通史——悼帝本纪》
      区区十二年,在历史上不过一瞬,然而于庆国而言却是沧海桑田般的巨变。除了皇上还是那个皇上,似乎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宦官权势日盛,两宫太后只剩了一个,皇后换了人,当初受宠的人如今日夜与青灯古佛作伴,北狩时随行的宫女摇身一变成了风头日盛的宠妃。
      魏青老了,和英也长大了,做了尚药局八品侍童,正儿八经的宦官。
      和英敢用任何事情打赌,她绝对是庆国唯一一个女宦官。
      九岁后,魏青仍没有澄清她是女孩的误会,又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在宫中或者在外闯荡,索性一错到底,暗地买通了阉房的成公公,令她有了阉人的资历。许是上天有意成全,和英“去势”三个月后,成公公便因醉酒夜归失足,魂归阴沟了。从此这秘密除了魏青与和英二人,再无人知晓。
      自小和英便被魏青千叮万嘱,万万不可在人前说话,所谓言多必失固然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随着年岁渐大,男女孩的嗓音不同渐渐也越来越明显,即便公公亦然。和英觉着魏青真是有先见之明,于第一天便说她是天生失语,如今想来,许多是非都因此而免,两人也太太平平地过了这许多年。
      咸宁十二年,和英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日子,十四岁生日。
      十四岁生日,是庆国女孩珍而重之的一个大日子,再过一年,就是女儿家行及笄礼的时候,到时家族中的长者便会宣布女孩正式成人。而十四岁,正是女孩子成长的一个重要的过渡时节。
      这天晚上吃过寿面,魏青特地按着庆国风俗给她手腕上结了段红绳,又珍而重之地交给她一本油布包裹的册子:“这是你娘生前未完的手札,她一直都没给别人看过,干爹现在拿出来,权当是给你作个念想。上面虽没记什么私密的东西,然而有些事情确实是别人不知道的,若是将这事说给别人听,不知又得惹出什么无妄之灾。”
      和英一听是她母亲的遗物,不由喜笑颜开,她曾多次缠着魏青询问她生父生母的事情,魏青总是语焉不详,被逼得急了就甩一句“等你及笄就说”给她,现在他主动提及她妈妈,怎么能不让她高兴?就算仍然不知道她妈妈的身份,能够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也是极好的。
      于是她再三保证会小心行事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当着魏青的面拆开油布,却见封皮上本来的四个字被涂去两个,只留秀丽清隽的“手札”二字。心想干爹真是小心,连分毫透露她身份的线索都不放过,前面那两个字大概就是妈妈的闺名了吧?
      翻开封面,便现前两页被人仔细地齐根撕下,第三页是没头没尾的一句“吉普赛九铃盗术”,字体与封面相同,虽称不上大家,但胜在灵动清隽,想是写书的人当时年纪尚轻。和英翻页细看,片刻地挑眉望着魏青,他笑着点头:“没错,就是我让你学的那种偷窃术。据说这跟传统的用木人和铃铛作训练有些相似,但上手容易,进展迅速,对付普通人是尽够了。”又皱着眉道,“我也不知道教你是对是错,但你娘对这门手艺是极熟的……”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嘴角隐约上扬,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清荷年轻时俏皮的模样。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活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没老去……
      和英抿嘴一笑,低头继续翻看,心中慢慢尝试着勾勒她妈妈的样子,——是灵动活泼,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张扬,还是……?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思,却听门外轻扣:“魏公公在么?”和英一惊,手一翻一勾,手札已经缩入袖筒,魏青放心地点点头,起身开门。
      来人一身宫装,外着深色斗篷,提着灯笼盈盈微笑:“夜半来访,打扰公公了!”这一笑,笑得映在她脸上的烛光好似活过来了似的,缓缓在她眼角眉梢留恋地流动,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庞也因此变得生动神秘。和英不由叹息,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美人,是连最好的画师也难以捕捉她的神韵的。她觉得,这美人之于男人必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甚至魔力。
      魏青饶是公公也呆了一呆,片刻之后才行了个半礼,侧身让进屋里,转身用疑问的目光看看和英,见她也是面带茫然,不知来人是谁,于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等着她挑明所为何事。
      但是当那美人解开斗篷,除下兜帽,露出姑娘家而非妇人的发式时,魏青与和英便齐齐露出恍然的神色。
      这美人是新选入宫的选女。
      自选女入宫一个月来,每个宫人都有了清晰明确的认识:选女就像是烟花,轰轰烈烈,看着也是好看至极,但是如果靠得太近了,必定非死即伤。
      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的。一个多月前,数百个年轻靓丽的怀春少女正式入宫,自那一天起,角逐皇宫中唯一男人的战斗正式打响。
      此次选女俱都是从民间层层拔擢上来的,不敢说个个国色天香,也绝对是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只是大家闺秀甚少,小家碧玉居多,因此女孩们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多偏直白。
      于是这几十天里,宫中天天有新鲜花样可看:清晨大秀舞技者有之,薄雨时撑着油纸伞红叶赋诗者有之,临近宵禁仍精心装扮提着灯笼到处走指望碰到穿着黄色内衣的同样乱走的中年男子者亦有之,且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可怜了宫中无辜的一草一木,无不物尽其用,为选女们粉饰自身提供道具。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不过,直到出现有选女身着薄纱清晨嬉水时,皇后和太后两位后宫之主仍是丝毫反应也无,还真叫人觉着有些奇怪了。
      其实细想起来,两后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事出有因。
      于太后来说,皇上正当盛年却膝下空虚,而各地藩王以及京王对那个黄澄澄金灿灿的位子不是没有野心的。虽然朝臣们曾斗胆上书要求皇帝过继一个旁支皇子,然而咸宁帝的刚愎自用在这一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油盐不进,说一个砍一个。也正因此,才开了选女的先河,而不是从士族中选取适龄女子,以笼络人心。
      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太后也不能再挑了,别说是美女,就算是母猪,只要能延续香火,她也只能咬牙认了。因此选女这样闹,若真能有那么一两个碰巧对了她宝贝皇儿的心思,广播雨露留下个一男半女,后宫规矩又算什么?
      更何况,庆国有女皇临朝的先例,虽说太后仍秉持着重男轻女的心思,但到了这般田地,也由不得她再挑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先有一个备着心里也安定些。
      对皇后来说,她考虑的就简单多了。胡相之乱后,皇上改宰相为内阁,而皇后穆氏,就是当今堂堂内阁首辅穆琮的女儿。皇上忌讳外戚独大,因此对皇后并不亲近,于后宫之中也一直帮衬太后压制着她,且另宠了个郭淑妃与她对立。这次选秀一事本该皇后负责,偏偏皇帝龙口一开,郭淑妃便越俎代庖了。
      经此一换,宫中任谁也知道皇后不得宠,甚至有那些个性子凉薄的,早已将她与吃斋念佛的凌顺妃等同一例。所以皇后巴不得选女把事闹得再大些,好叫郭淑妃下不来台,自己趁机扳回一局,甚至咸鱼翻身。
      因此各路选女神仙们也就继续恣意地发挥着她们的创意,而不管选女们创意如何,她们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组织自己的关系网。
      选女们大把大把地撒着银子,为自己的未来铺路,为打压别人积聚人脉,甚至只是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能够更好过些。一时间不论是在皇帝身边当值的宫人,还是尚膳、惜薪、尚衣这类与生活有关的内监,都有大笔的进项。
      然而再撒银子,总是跟尚药局没什么关系的。原因无他,药材这一项,总是跟毒蛊联系在一起,若是甫一进宫便没来由与他们走得近了,一旦宫中几位显要人物有个什么难以解释的病痛,那可真是平白招惹一身官司,得不偿失。
      再说就算真的想要谁有点什么莫名的病痛,也应该去找太医院才是,即使尚药局在汤药上动点手脚,也会被近身长随或是奉药侍童试药时揪出来。一句话,尚药局实在是个鸡肋的地方,得不着什么大好处,却极有可能惹出大麻烦。
      所以这选女自己晚上巴巴过来,全然不顾他人看没看到,明摆着是抱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心理的,俗话说胆大的怕不要命的,她既然甫一出招就是险棋,和英真不知道她接下来还有什么杀招等着,越琢磨越觉着后背发凉。可明显这事不归她这个孩子管,天塌下来有魏青顶着,魏青顶不住也轮不到她上。因此她虽然想通了这些厉害关系,却也只能安静地站在门边,权当自己是傻子。
      姜还是老的辣,魏青神态自若地看茶施礼,然后大喇喇地自己陪坐在一边,平静地看着那选女,也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要做什么。
      对视半晌,美人扑哧一笑:“魏公公果然好涵养,妾姓王,乳名洛儿,恐怕以后要请公公多多照顾了!”
      和英忍不住低头,默默翻了个白眼:以后?您先说您现在要图什么,咱再讨论以后成不?
      王洛儿说了这句之后,却不肯再说什么,只端起茶杯细细吹着茶叶,又似乎是突然对薄胎的茶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得出神,魏青也不催,眼睛半垂,好似在数着地上的砖缝。两人不急,和英倒是急得鼻尖冒汗,眼睛一会瞟瞟魏青一会看看王洛儿,实在是紧张,只好不动声色地挪到窗边凝神细听,看看外边有没有人经过。
      待喝了小半盏茶,王洛儿才施施然站起,向魏青深深一福:“妾先在这里给公公陪个不是了,不过别人既然已经出招,妾为了活命,自然也得见招拆招。”说着拿起灯笼,又重套上斗篷,与魏青擦身而过时突又轻声道,“烦劳公公明天仔细清点一下药材。”
      魏青立即躬身:“多谢娘娘。”
      王洛儿抿嘴一笑,旋身走了。
      和英透过窗缝看到那抹纤细的背影彻底不见,才放松地呼了一口气,缓过劲来发现自己竟然双腿已经酸软。
      魏青拍拍她头顶,温和地笑笑:“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和英心情渐渐平静,笑笑之后张口无声地问他:“会出什么事?”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即使是没人,她也不会轻易出声,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魏青无奈地耸肩:“我也不知道,按她说的做吧,好歹先摘清楚自己再说。”
      和英点点头,没错,她既然敢来,就已经和他们拴在了一条线上,虽然这线拴得糊里糊涂,但她猜必定和药材有关。有人要陷害王洛儿私受药材?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潜在的受害人是谁了,莫非是……和英苦笑摇头,看来得做些心理准备了,说不定还要挨几下板子?
      和英想起和她要好的宫女巧儿一次因为打碎一个花瓶被打了二十板子,虽然她带着上好的伤药及时赶去,精心护理,巧儿仍旧险些半残,那血肉模糊的背部和巧儿发热时痛苦的样子至今仍历历在目,难道她也要尝尝这滋味了么?和英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从小就被魏青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着,悉心照顾,虽然做着伺候人的差事却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而且她只是跑腿送药而已,平时又是谨言慎行惯了,自然没有机会得罪贵人们,而太医院判们又饱读诗书,温文尔雅,因此和英长到十四岁,连一根汗毛都没少过,更别提挨板子了。
      十几岁的小孩子最爱想事情,常常一件事情想着想着便引出了蝴蝶效应,打碎个瓷碗也怕会影响到家国天下,更别提和英耳闻了十余年的宫斗故事,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宫斗不是干爹拿来止她夜啼的。
      因为知道种种恐怖的后果,所以更加害怕,一颗心咚咚乱跳,又不敢说出来让魏青多操一份心,只得自己忍着,到了睡觉时仍翻来覆去不能成眠,于是索性起床点上油灯,翻看她妈妈留下的手札。
      “西洋甜点篇
      “橘子起司蛋糕……做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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