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宫乱》catia

11、第十章

　　和英兴冲冲跑回去，却见巧儿站在内殿门边冲她直摆手示意，她四下一瞄，外面候着的宫人们数量几乎多了一倍。和英知是皇上来了，忙放缓了步子，蹑手蹑脚地与巧儿并排在门边站好。
　　内殿传来皇上低低的笑声：“朕的玉美人竟然这么乖，这么早就在操心朕寿辰的事情了，朕要怎么奖赏你呢？”和英和巧儿相视一笑，轻轻搓了搓胳膊表示肉麻。
　　“哼，我才没有呢，洛儿只不过是尽小辈的本分，想让太后娘娘开心一下罢了！”明显是死鸭子嘴硬罢了。
　　顿了顿，才听到玉美人继续给对方下套：“皇上，若说洛儿不要皇上的奖励，那是洛儿在胡说了。可是皇上若当真要给洛儿什么了不得奖赏，洛儿却也承受不住。”和英翻了个白眼，她非要这么一口一个洛儿称呼自己么？也对，这种第三人称的说法，大概不容易笑场，或者因为害羞讲不出来吧？
　　“洛儿现在吃得好穿得好，什么都是皇上给的，所以洛儿宁愿皇上不给我什么，这样皇上就会因为愧疚不断的来看洛儿。恐怕直到皇上有一日冷落了洛儿，洛儿才会想要皇上些什么来弥补吧？但就算是那样，洛儿也不会开心，洛儿会一边问皇上讨要东西，心里一边怨皇上的。”
　　和英冲巧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天啊，她要吐了。幸亏其余候着的宫人十分守礼，目光始终盯着地面，好似在研究波斯地毯的织法，不然她们俩这样夸张的表情，不受罚才怪。
　　这大段的绵绵情话还真是折磨人，说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苦了听的人，和英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阵地蓬勃发展。玉美人的这些话进到耳朵里，就好像凌顺妃的板子打在她身上似的，麻麻痒痒，非得下死手拼命去挠才能解得了痒。
　　不过这些情话显然正对了皇上的胃口，他老人家的自信心迅速爆棚，爽朗的笑声令巧儿及和英瞠目结舌：这样也可以？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怎么这老虎到玉美人身边就成了乖顺的小猫咪了？挠挠肚子就高兴得不得了。
　　玉美人见好就收：“不过皇上，洛儿若是想要借花献佛，从您这里讨要些东西来准备寿宴，您可不许不答应啊！”
　　皇上此时完全被玉美人牵着走了，一边笑一边答应着一定一定，这还哪是什么九五之尊啊，简直是……和英此刻深深地觉得，庆国地大物博，卧虎藏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玉美人又陪皇上闲聊了一会，接着便听到落子声声，白瑶玄玉制得的围棋子就是不同，清脆悦耳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看来里面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要人伺候了，和英趁着这个功夫摆口型问巧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巧儿也以口型回她：“好像说晚上要议事，所以中午抽空来看看。”
　　和英有些吃惊，他们二人已经到了一日不见甚是想念的地步了么？玉美人不过刚刚侍寝，皇上就几次提出可以为她家人谋些官职，然而却都被她婉拒了。虽然每次的理由不尽相同，但都使得龙颜大悦，和英知道她这是以退为进。但……这进得也太快了些吧？皇上何许人也，他能为她痴迷多久？她能掌握好这个度么？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似乎一切还都在她的掌控中。但越是这样和英越是心虚，说她胆小也好说她目光短浅也好，她总觉得，如果一切都太顺利了，往往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这盘棋才以玉美人颇得意地一声：“我赢了！”结束。出人意料的是，皇上也十分高兴，大笑不止：“没错，朕的玉美人赢了！不过，朕也得走了……”说是走了，又缠绵情话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两人出门，和英与巧儿急忙跪下请安。
　　送到宫门口，玉美人正要跪下恭送圣驾，却见皇上一个转身扶住了她，语声带笑：“免了，玉美人有空多研究研究手谈，看什么时候能让朕少让几子，朕就宽慰了。”玉美人当即撅嘴，又是小小的撒娇一番，皇上这才离去。
　　可苦了门口跪着的一大片人，起来后走路都有些蹒跚。
　　和英垂着头不动声色地跟着玉美人进了内殿，看她把闲杂人等都轰出去了，才将她刚才在手札里看的方法跟玉美人简单说了一遍。
　　玉美人听了大为兴奋：“好方法，一定能气得那些家伙翻白眼！”和英先翻了个白眼，敢情在她心里，皇后和太后一直都是“那些家伙”啊？再说了，皇后生气也倒罢了，太后生什么气？争宠的人都死了……哎，什么死啊死的，她忙呸呸呸，又默念了好几遍童言无忌才敢正眼去看玉美人。好在玉美人太过兴奋，兀自想象自己当时风华绝代的样子，没发现和英的走神，自己嘿嘿嘿狠乐了一通才拍拍和英，“赶明儿我替皇上给你要个牌子，这两个月就有劳公公你啦！”
　　和英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嘲弄她的孩子气话语。转念一想，又要出宫了，不知会不会遇到那个混蛋？一想起那人样子，也不知是气是羞，两颊顿时涨得通红。玉美人伸手掐掐她脸，语带调笑：“要不是知道你是个小公公，还以为你是少女思春呢！”
　　玉美人遭遇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白眼攻击。
　　两人正一坐一站地互瞪，忽听得皇上的声音斜插进来：“朕真是健忘，想着要给玉美人个惊喜，竟然就忘了。”和英忙退后一步五体投地，心说怎么还带回马枪的？真要看不够的话，您还是直接把她带去上朝吧！
　　皇上眼睛很尖，记性也不错：“咦，这不是那个奉药的小宦奴么？”
　　玉美人笑道：“是啊，洛儿前一阵调理身子时，觉得这孩子乖巧，就厚着脸皮从尚药局要来用了。皇上还记得她？这可是她的福气了！”
　　和英低着头气苦，这种福气她还是不要的好！怎么总有人平白说她有福气？只得期盼皇上真的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于公公也曾跟他说过同样的话才好。
　　“这孩子能跟着你才是有福！朕记得上次见他时远没有现在利落，现在朕险些认不出了。”皇上轻描淡写地一句评价，仿佛在谈论，和英却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没错，她刚来时玉美人就逼着她换了套合身的衣服，理由是和英已是玉枢宫里的人，走出去是代表着她的脸面，大衣服显得人邋遢，连带着别人对她的印象也不好。又说，这是潜移默化的事情，所以于小细节处更要注意。魏青劝阻无效，也就长叹一声由她去了。
　　“抬起头来给朕瞧瞧仔细。”
　　和英真要哭了，历史真是出奇的相像，她这次隐约看到了皇上的样子，但仍不敢直视，所以只是模糊的觉得，他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现在也正雄纠纠气昂昂地向美叔叔的光明大道迈进。
　　就算除去那个身份，他也应该是惹人爱的吧？
　　皇上也在深思：“这孩子……”他还是觉得像谁，是不是？不知她有没有舅舅，是不是她的相貌令他想起某个朝臣？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皇上这是第一次在玉枢宫，看别人比看妾多呢……”玉美人凉凉地打破沉默，还用上了妾的自称，皇上知她是生气了，忙笑着哄了她几句，玉美人才算容色初霁：“皇上忙忙赶回来，连于公公都没带，是要给洛儿什么惊喜啊？”
　　“看来朕是真的健忘了！”皇上笑着掏出只手串来，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一拿出便是异香扑鼻，手串上颗颗串珠都是镂空雕刻，虽看不清具体雕的是什么，但现在仍是白日就可见手串上有隐隐光华流动，足见珍奇。
　　玉美人自然是喜不自禁：“天啊，太漂亮了！”半晌又泄气道，“这手串连我这个门外汉都知道是价值连城，串珠好似也是在表现什么典故，可惜洛儿若是真收了，就是牛嚼牡丹的大罪过了！洛儿猜，这手串必定能安神养气，皇上倒不如将它送给太后娘娘。——皇上给洛儿的东西足够多了，这次借花献佛，皇上必定会成全洛儿的孝心吧？”
　　皇上又是大笑，欣慰地点点头，又与她缠绵几句才被玉美人催着走了。
　　和英吐了口气，吓的，虽然知道大概是有惊无险，但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害怕。
　　玉美人也长出一口气，拍拍她：“没事，这次是意外，以后……倒是要预防一下这种意外了……”她眉尖轻簇，显然是怀疑皇上去而复返的真正原因。
　　和英又努力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香气，颇遗憾地耸耸肩，可惜，连上面雕的花都没看清楚呢！玉美人看她神情轻笑：“得了，那本来就不是给我的！”见她仍然不解，便解释道，“我虽看不懂那串珠上雕的是什么故事，但它内侧都是一个个梵文镂空，明显是佛家的东西，我又不信佛，这宫里除了凌顺妃之外便只有太后不时吃斋抄经。”
　　不乖乖“借花献佛”，难道还坦然笑纳，来看九五之尊的笑话么？
　　和英点点头，看来皇上究竟为什么兴冲冲折返回来，还真是个亟待解决的谜题。
　　玉美人歉意地笑笑：“还是要麻烦你干爹替我查查了。对了，寿宴的事，不许偷懒！要是办得不好，我剥了你的皮！哼哼！”话到最后，竟然就改成威胁了，和英配合着做了个怕怕的表情，然后同她一起缩着肩傻笑。
　　和英想，有时玉美人真像个思想家。她曾说，不管有多少事需要操心，也不管是不是火烧眉毛了，能笑就多笑笑。也许有人就因为你的笑而认为你成竹在胸，所以来锦上添花，也许你的敌人也会被迷惑。就算谁都没骗到，顶不济还能骗一骗自己，对自己说，我很开心，然后，说不定就真的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