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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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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庆国地势偏北,所以还未入冬各宫便已经烧上了地龙,有些畏寒的主子更要求在寝宫摆上几个暖炉驱寒,门口窗口也都挂上了厚厚的棉毡挡风。有如此措施,各个宫殿自然温暖如春。
距玉美人受封已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不大的玉枢宫也成了宫中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宫中摆放了各种御赐的古玩珍宝,比如寝宫贵妃榻上那块厚厚的白狐皮便是千金难得。那是只壮年雪狐的毛皮,由神射手穿眼猎得,又由最有经验的毛皮匠切割,再由南疆的调香师用上好的香料熏制,有安神助眠的奇效。
这是昌国的贡品,十几年来他们本国也只得两块而已,其中的这一块就被这样明珠暗投,当了普通的坐毡。
玉美人舒适地蜷卧在贵妃榻上,赤着脚,懒懒地摇着宫扇:“不管,这不是我的专长,你来想,我来执行就好。”又故作生气的样子,“让你支使本娘娘你还不愿意?小心我打你哦!”
和英哭笑不得,嘴角抽搐着摊手,无声问她:“那你的专长是什么?”
玉美人偏着头想想:“拍马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揣测人心思,无风起浪。”见和英气得脸都快红了,笑嘻嘻地摸她一把,“嘻,还有调戏你。”
和英瞪她,无声地:“果然人妻就是不同,一下子变得这么开放。”这次换成玉美人脸红了,拿着扇子打她,“讨厌啊你!”——虽说距她初次侍寝已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然而大概是因为之前琉秀宫走水致她身体受损,每次侍寝之后都有几天的时间缓不过劲来,因此她几乎天天都懒在榻上不动弹,活生生的“侍儿唤起娇无力”。
反正周围没人,玉美人也不管什么优雅了,卷着袖子伸手敲她头:“不许拿这个开玩笑!”见和英一脸得意笑嘻嘻地,又恶狠狠威胁,“敢不听我话,就叫皇上来时,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魏青在和英来玉枢宫当值前千叮万嘱,不要与外人过多接触,而皇上自然是最麻烦的“外人”之一。
和英也不怕她,笑嘻嘻地:“好啊,侍寝时我也跟着。”
玉美人又闹了个大红脸,悻悻地丢了扇子道,“说不过你还不成么!”双手搓搓脸,稍严肃些道,“唱歌我不行,乐器什么的我只学过一点琵琶,独独跳舞还算能拿得出手来,不过跟教坊中的舞姬比起来还是难以望其项背的。”说着叹了口气,泄气地皱皱眉头,“不然我就送点什么取巧些的东西得了。”
和英翻翻白眼,问她:“你现在什么东西不是皇上送的,你好意思再送回给他?”
真是不容易,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两人竟成莫逆,无人时这样没大没小,全没有应有的规矩。——其实细想起来倒也不奇怪,两人年岁相仿,在宫中又都是没什么人可以放松说话的,此时共享了秘密,距离陡然拉近,又在不断接近中发现许多相似之处,友情自然迅速滋生。
此时两个“好朋友”就在密谋两月后二圣同寿的贺宴,玉美人该如何庆贺。
“你是想要出风头还是想避风头呢?”和英搓着下巴问她。
玉美人再敲她:“废话,我要是想避风头,中规中矩地送点礼就好了么!”和英点点头,也对,低着头谋划半天,还是没什么火花闪现,不由愁眉苦脸,继而想岔开话题:“为什么非得惊艳全场啊?太高调了吧?”
“你懂什么啊,小破孩!”玉美人照例鄙视她。
和英不服气:“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帮你想办法啊?”
玉美人被她打败了:“你就是找借口逃避么!”斜眼瞄瞄她,“真的想听?这可不是睡前故事。”
和英眨巴着大眼睛真诚地看着她,玉美人叹了口气,也是,在皇宫里,谁也没资格做纯洁的孩子,和英从小在这里长大,听到看到的绝对不比她少。
“我这两个月,低调得真够可以的了,天天早请示晚汇报的,温良恭俭让,我简直就是《女戒》的完美代言。不过呢,照着皇帝现在对待我的态度,我再不抖起来,她们就要认真对待我,使出全力让我失宠了。”她挑了挑眉毛,“还是被人当成那种一朝得势便拽上天的小人好一些。”
和英摊手:“似乎我见到一朝得势的妃嫔,都是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的娘家谋福利才是,比如文敬嫒,李美人。”
“当她们失宠之后呢?”玉美人冷笑,“谁给了你的,谁也能立即收回去,尤其是皇上并不信赖朝臣,对十个权臣的信任都不如对颜公公一人的多。——再说了,一个美人,能为家人争取到什么样的封荫?与其早早给自己在朝臣中揽上个‘妖媚惑主’的名声,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颜公公是皇上亲封的掌印太监,替皇上掌管奏折批红的权力,能坐这个位置的人,自然得是咸宁帝十分信赖的人。但是其余的朝臣什么的,和英就不懂了,她吐吐舌头:“复杂。”
“自然复杂,要想一切都如我所愿的发展下去,非得揣测对每一个人的心思不可,尤其是皇上的心思……其实,他不过是个男人,不过是一个非要将一切掌握在手里的男人。”玉美人垂下眼帘,胡相之乱前,她爹就说过,咸宁帝是个不容其他人与他分享权力的人,若有人敢触他这片逆鳞,哪怕背天逆地也要铲除。
“虽然想要掌握一切,不喜欢被女人再三拂了面子,但男人却最不会珍惜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所以一方面他们追求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享受追逐的乐趣,一方面又不想女人太聪明,最好能崇拜他,让他充满自信。——等他哪天腻了,觉着你玩不出新鲜花样了,他就去找一个新鲜的人,重复这套过程。”
她脸色渐黯,和英沉默地等着,好在玉美人内心无比强大,只一瞬便抬头冲她一笑:“你最好不要学,这种东西,稍许是怡情,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双方斗智斗勇,利用所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的一切,跟在战场上又有什么区别?”
和英偏着头想了想,问她:“你又是从哪学来的?”
“我?”玉美人笑笑,“每个妻妾众多的大家族都是一个良好的课堂。更何况我的父亲,他只会让两种人在家里得宠,——有用的,和能讨他欢心的。”她说着说着,不觉便眉心轻簇,恐怕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和英叹了口气,相比玉美人,她有魏青无条件护着是多么幸福!唉,她有近十天没见着干爹了吧?于是小心地瞟一眼玉美人:“这么干想也不是办法,我还是回去问问我干爹吧?”玉美人闭上眼挥挥手:“早去早回,要是有想法早些跟我说啊!我得早做准备才行。”
和英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出宫,出门时与刚刚进门的巧儿擦身而过,甚至还挤了挤眼睛。玉美人笑:这死孩子,魏青能有什么新招数啊?还不是找借口回去看干爹去?比回娘家还频呢,哼。
虽然和英只是在玉枢宫当值,住仍然是在尚药局附近,但两人各自当值后档期显然不太相符,往往和英回去魏青已经睡下了,或是仍忙得不得闲,因此两人能偷闲聊天的机会并不多,久了和英自然变着法地回去找他,即使是跟魏青面对面呆坐着也好。
和英长吁短叹,真是犯贱啊,跟干爹朝夕相对时不觉得,现在离开一会也怪想得慌的。
谁知才刚出了外殿,巧儿便匆匆跑出来叫住她:“娘娘要你回去,有话吩咐!”
和英疑惑地回转,怎么了,要她给魏青带话?
玉美人冷笑不止:“说曹操曹操就到。”递给和英一个指肚大小的纸团,“让你师父帮我查查,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手里的?”
和英展开纸团,上面字迹虽然拙劣,但却苍劲有力:“为何不闻听封?”字体发飘,且全向□□斜,似乎是用左手写就的。和英给了玉美人一个疑问的眼神,谁写来的?
玉美人冷笑:“我那个英明神武的爹爹!”
果然是!和英偏着头想了想,玉美人似乎说过,她爹爹在南边的一个县城任督抚,正六品。官虽不大,但南方富庶,还是捞了不少油水,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家大业大。
“才两个月而已,老家伙就等不及了,我偏偏不让他如愿。——得不到,才觉着珍贵,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和英见她情绪有些激动,便倒了杯茶给她,又安抚性地拍拍她后背,替她按摩颈部,玉美人才稍稍平静:“巧儿说是一个眼生的小宦官交给她的,你再仔细问问她,务必查出来我爹在宫里有什么眼线。”顿了顿又叹,“他大概已经偷偷来京城了,也罢,不用白不用,查到告诉我。他养我十八年,想要回报,怎么也得出点力不是?”——也是,若是他还在南方的小城,又怎么能知道她已经晋封为美人,而且还能如此迅速地反应?
他也是想要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出些力的吧,不然为什么只传了这张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纸条?
和英不再多说,父女互相利用到如此地步,还能奢望什么亲情呢?原来父母双全的人,也不一定觉着幸福温暖。她行礼退出,匆匆回了尚药局。
果然如玉美人所料,魏青也不擅此道,凝眉想了半晌道:“你娘倒是对这个挺在行的……”和英咧了咧嘴,拜托,我娘现在又不在……哎?她精神一振,拉着魏青躲回自己的屋子翻看她妈妈留下的手札。
手札不薄,内容也颇杂乱,顾清荷似乎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往往前一页还在说能够远航的船有什么特点,下一页就跳到了铅粉做的胭脂对人体有害,和英看得有趣却也觉得涉及的内容天南海北,读得十分费劲。几个月的功夫,她也只读了不到四分之一。
她翻一翻自己的进度,不由苦下一张脸:这又没办法检索,得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魏青知她心思,伸手道:“我来找找。”和英疑问地看他,你看过?
“没看过。”魏青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我知道你娘有一阵非常喜欢装神弄鬼的。”手札唯一遵循的顺序大概就是时间了,知道相关的内容在哪一段时间最有可能出现,总比瞎找有一些效率。
和英晕了一下,装神弄鬼的?她娘好歹应该是世家出身吧?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干爹难道想让玉美人给皇上表演跳大神么?
和英尝试着幻想了一下气质美人在帝后面前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由笑得有些抽筋。魏青百忙之中含笑看了她一眼:“这一个月来你开朗了许多!”和英冲他赧然一笑,是啊,有个朋友陪着,即使是头碰着头吹吹牛皮都会令人轻松。
魏青?魏青不同,天底下鲜少有人能够同时兼任父母和朋友的角色,他已经做得够好。
魏青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一页道:“你看这个如何?”又大为感慨的样子,“当时你娘……”双眼放光的样子令和英也不由对她妈妈当时的英姿心驰神往起来。半晌方抿嘴一笑,低头看书,看了半天却始终是云里雾里,只得再看几遍,才算是豁然开朗,喜不自禁,匆匆抱了一下魏青便扭身跑去找王洛儿了。
魏青老脸不由一红,看着和英的背影,又想起了她三岁时的样子。有女如此……即使不是亲生的,他也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