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丫头的江湖》不辩书生

6、瑶光仙子

　　“霜寒姐姐，我很紧张。”

　　此刻班环一身茜色纱裙，上身穿了一件火红半臂，长袖飘飘，系腰帔帛上挂了一圈圈赤金色的丝绦，每条丝绦末端还系着铜铃，微微动作都会发出悦耳铃声，她乌发盘成了望仙髻，满头珠翠，映着略施脂粉的脸庞，更若天仙化人，不过严冬天气，这位化人的天仙额头上却挂着晶亮的冷汗，整个人也不安的动来动去。

　　明霜寒微微勾了勾嘴角：

　　“你不是说不怕恶人的诡计阴谋吗？——莫动了，而且再流汗，这花钿该贴不上了。”

　　“我当然不怕那个……我就怕……怕我这瑶光仙子出去……惹人笑话……”

　　明霜寒摇了摇头，手上上妆动作不停：

　　“女子相貌，三分天生，七分打扮，你不信自己的天生，那总该相信我的巧手吧？”

　　“嗯，这个我是相信的。”

　　一时无话，窗外街道上的热闹喧嚣传入，倒更显的一室寂静。

　　年节后这半个月，班环勤加练武，天赋和康健的身体，加上后天努力，一套入门剑法已经大有所成，白日门中练武，药行做工，晚上照顾家里，还挤出一个时辰跑到紫电堂明霜寒处请教上元灯会事宜，班环的日子过的既紧张又充实，好在她劳碌惯了，倒不觉这日子有多累，反而乐在其中。

　　比如说，她发现明霜寒是一个很好的大姐姐。

　　明霜寒虽看起来清冷孤寒，但实际上为人温柔又热心，样貌气质都是一等一，可惜班环对于读书只粗浅入门，说不出漂亮的话去形容，只觉得，霜寒姐姐长得非常好看。长得那么美，出身那么高，武功那么强，对自己又那么好，所以班环很喜欢明霜寒。

　　所以在蓝师兄口中与明霜寒有过感情过往的大师兄，在班环心里就更被认定成了一个负心汉。

　　一定是大师兄当初做了对不起霜寒姐姐的事情！

　　越想越咬牙启齿，班环突然说道：

　　“霜寒姐姐，以后你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明霜寒一愣。

　　“比如说，我可以帮你揍我大师兄。我可擅长打闷棍了，以前同村有个恶汉欺负了我弟弟，晚上我就敲了他的闷棍，把他的门牙打掉两颗，落下了头疼的毛病，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我干的。”

　　明霜寒微微一笑，接着又有些失神：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年少无知犯下的错……当初，我也就像你这么大……”

　　她回神，噙着极淡的笑，缓缓抚了抚班环的脸颊：

　　“好妹妹，你还有大好未来，一定不要轻易……把人生放在错误的男人身上……”

　　班环愈加认定了是大师兄晏陵负心，不由恨他恨得牙痒痒，咬牙道：

　　“霜寒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习武，成为一代大侠，专门教训那些伤害了女子的男人！”

　　“小丫头。”明霜寒笑得开怀了些。

　　“环儿，准备好了么？”傅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姐姐！”刘睿明紧跟着喊。

　　两人进入，看到班环，又齐齐愣住。

　　半天等不到两人反应，班环奇怪的问：

　　“傅大哥，钟双，你们怎么了？”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刘睿明喃喃，“姐姐……你真是……宓妃再世月里嫦娥啊……”

　　傅峻清了清嗓子，不自然的低下头：

　　“很好看。”

　　本是冬日，又快一个月不怎么劳碌晒太阳，班环白了不少，皮肤也细腻了许多，再一装扮，自然让两人有惊为天人之感。

　　不知怎么的，想到明霜寒的际遇，再看到眼前的两个人，班环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你们不在外面逛灯会，找我来就看我上妆？”

　　傅峻扶额：

　　“我能说和他一起逛灯会简直是上刑吗？他哪天不损我都不舒服。”

　　刘睿明哼了一声，不愿搭理，突然眼光一亮：

　　“对了，姐姐，这次听说各大门派都来了呢，不光是咱们齐州城的三大派呢。”

　　“啥……啥？！”

　　明霜寒愣了愣：

　　“妹妹不知道？这个倒是我疏忽了，咱们齐州城的灯会闻名天下，虽然每年都举办，但东山周边的不少门派也门派也三年来灯会一次，共襄盛举呢。”

　　班环转头怒视傅峻：

　　“傅大哥！你怎么完全没提过？！”

　　傅峻无辜的摊手：

　　“我是公门中人，又不是江湖中人，只知道每年举行灯会，可江湖门派什么时候一来我又不关心，我怎么会打听那个？”

　　班环愈发紧张，其他三人又少不得安慰，说了一车好话，只说班环今晚出场定是惊为天人，从此别提武功，光凭容貌就能在江湖上一炮打响了。

　　他们所在的裕安楼是齐州城最高的建筑，此刻用作候场的房间就在裕安楼五楼，门口彩楼上的彩帛如今都换做了一拳大小的莲花灯，满楼莲花灯簇拥着中间两人多高的巨大灯球，灯球内部还未完全点亮，只有微弱光线照出一轮玉盘似的轮廓。再过一会儿，瑶光仙子就会从灯球后面飞起，在莲花灯海的照耀下绕场一周，落入灯球中。灯球内部的光线会把瑶光仙子的倩影投射在所有人面前，仙子载歌载舞，最后飞出，灯球内部向上射出漫天烟花，同时灯球内部点亮，如日耀四方。

　　歌和舞都是半月来每夜坚持练习的，班环倒是不怕，那两个脑袋空空的师姐能想出什么诡计整自己，班环与其他几人也早就推敲过，所以现在唯一让班环紧张的，就是外面的看客了。

　　偷偷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几人脑袋凑在一起向外张望，明霜寒给班环一一介绍等着观看点灯的各路英雄。

　　“那是无痕谷的谷主庞无，旁边是他的两个徒弟……往左两丈位置的是白云寺的空相大师……后面大约十五步那个西域打扮的应该是明火教，明火教距离咱们太远，我也是小时候见过一次，不太确定……还有……”

　　班环好奇的听着，忽然指着一个方向：

　　“霜寒姐姐，那一队白衣飘飘的是哪一派的啊？”

　　明霜寒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那是天机门的人……”

　　“三小姐，有什么不对吗？”傅峻敏锐的发现了明霜寒表情的变化。

　　“天机门鲜少在江湖上露面，他们一直都有‘白衣卿相’的别称，据说和朝廷联系紧密……在我记忆里他们从来没到东山参加过齐州灯会，为何今日……”

　　傅峻沉沉接道：

　　“有事要发生……”

　　班环听了也敛起眉头，她忽然又注意到什么：

　　“霜寒姐姐，那队黑衣带着面具的呢？”

　　“万象神宫……”明霜寒的眉头皱的更紧，“万象神官出，叛逆血飘杵……他们一向被江湖尊为执法者，难道今夜有流血？”

　　傅峻脸色大变，留下句“环儿你小心，我要去衙门”就匆匆走了。

　　班环也不由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勒令刘睿明不许再下楼，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在房间里老老实实待着。

　　时间到，人声歇，乐队奏起清平宴乐曲，班环在明霜寒的帮助下系上藏于腰间的安全绳，踏上窗棂。

　　腰间安全绳是以金蚕派提供的绞蚕丝编成，最是结实，因为五层楼的高度，除了齐州城中的几个顶尖高手外，对于普通江湖人实在是太过危险，而三大派的女弟子多为富户豪强家子弟镀金而已，所以历年瑶光仙子出场都用安全绳保证万无一失，这也是几人猜测的，那两个脑袋空空师姐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

　　班环最后扯了扯，扭头与明霜寒对视，在获得对方的一个微笑之后，她深吸一口气，跳了出去。

　　屋内的两个壮汉当即拉紧安全绳，众人之间巨大的灯球之后忽然飞起美人，身姿轻盈衣带飘飘，光华万千中之间那仙子周身似都有光芒淡淡流连，翩然若惊鸿，矫健若游龙，一双美目流转，扫过惊叹众人，目中却泛不起半点尘世涟漪，齐州城的百姓记得从前的瑶光仙子们，无不是面带微笑灿若星辰，但这位仙子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只一双蕴含热烈澎湃万千世界的眸子却不带半点情感施舍的看向他们，只让他们觉得这就是真正的天上神仙，凡夫俗子红尘俗世半点入不得仙人眉眼。

　　不过要问仙子本人，班环只会说：

　　“高高在上？不存在的，太紧张，笑不出来而已。”

　　半途班环脚尖在灯球边缘点了一下再度借力，然后她又飞起，灯球周围新搭的彩楼顶端是一圈木制轨道，滑轮在其中滚动，带着班环开始绕场飞行。

　　班环目光扫过脚下抬头仰望她的各色人等，被白衣天机门人中的一个吸住了目光。

　　那是一个白衣少年，抱着一柄玉白剑鞘的剑，匆匆一瞥班环来不及看到更多细节，只觉得这人黑发如墨白衣如雪，他的脸也是白的，像一块上等白玉，白玉上嵌着一对亮如寒星的眸子，那眸子似有笑意，然脸上却无半分表情。

　　班环心中纳罕，身影掠过，目光接着前行，但立刻又被一个黑衣的万象神官吸住了目光。

　　那黑衣的万象神官脸上带着面具，只露出削尖的下巴和殷红的嘴巴，他的嘴巴正呈现出一个笑意的弧度，但班环感觉不到半点开心，面具遮掩下班环只能匆匆一瞥他的眼睛，那眼睛若深渊幽海，对视的第一眼仿佛就要把班环吸入，班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绕场一周，快回到灯球另一边的时候，班环突然感觉上方猛地一扯，接着上面的拉力断了，班环失去凭仗，身子向前摔去。

　　然而百姓惊呼还未出口，几个江湖少侠还没来得及跃起救援，就见瑶光仙子似是万般悠然的甩出帔帛，长绫有了生命一般的卷上灯球边缘的木架，瑶光仙子在空中一个轻盈的旋身，就继续朝灯球飞去，最终落回边缘。

　　“好——！”

　　百姓们爆发出一阵叫好，人群中的江湖人不乏有人暗暗点头，心中称赞一声“小姑娘轻功底子很好”。

　　班环面对叫好的人群，脸上肌肉隐隐抽动，她仍然笑不出来，但成功的让自己喘出一口气。

　　——跟霜寒姐姐恶补的这一手软鞭技艺，每天发狠练的轻功，幸好都没白费……

　　班环一个舞蹈踢腿，旋身优雅的落入灯球内部。

　　乐声歇，人声寂，下面该是她的清唱起头，然后伴着后继的乐曲翩翩起舞了。

　　可班环看着灯球里面的场景，脑子一片空白。

　　——本该是排好的烟花的地方，放着什么？这一桶桶黑色的，不是火药吗？

　　这是要炸她？还是有人要借着她炸外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