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碎》拾陌

3、{叁}

　　｛叁｝俊俏郎情送相思豆

　　窗外韶光初好。
　　窗内红影阑珊，倩碧纱遮断，画屏深翠间，掩着一抹飘忽不定的影子。乔倚楼漫无目的的在营十一的房外飘着，却不料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楼，你果然在这儿。”一缕青烟自土地上缓缓飘出，那人飘到乔倚楼的面前，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该回去了。”
　　乔倚楼依旧看着营十一紧闭的门窗：“哥哥……再给我几天的时间，时辰到了，我就跟你回去。”
　　同样精致漂亮的面容上，他比乔倚楼多了一份内敛与沉稳，还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霸气。
　　他是乔倚楼的孪生哥哥，乔倚川——冥界的阎罗。
　　乔倚楼骗了营十一，他并不是什么怨灵，并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是冥界至高无上的鬼子，是阎罗王的亲弟弟。
　　但私放恶鬼为妖的罪，他还是逃脱不掉的。
　　“你还不死心？”乔倚川皱眉：“如果你现在跟我回去，我还可以从轻发落。”
　　乔倚楼轻轻地笑出来，带着些不谙世事的纯真：“没了她，那些从轻发落还有什么用处？我宁愿……投胎转世，只求让我忘了她……”
　　“你真是傻。”乔倚川叹气：“你还坚持为她顶罪？”
　　“只要有人受罚不就好了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匀出清浅的水雾：“是她，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又是何苦……”
　　“呵呵，阎罗王的弟弟犯了罪也是要受罚的……人间不是有句话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一来，也算你铁面无私了。”乔倚楼微笑，仿若又成了那有些任性与幼稚的乔倚楼——只是，有些事情，是再也回不去了。

　　乔倚川答应他五日后再来带他回去。
　　在这五日里，乔倚楼还有他的事情要做。这可能，是唯一他可以帮到霍小玉的事情了。
　　他喜欢霍小玉，所以不愿看着她万劫不复。
　　既然，注定要有一个人受罚的话，就让他来好了。就让他来——万劫不复。

　　李益在广陵的府邸。
　　这一日，卢氏正坐在床上弹琴，李益悠哉的在圈椅中喝茶。一双桃花眼死死地盯着卢氏，仿若要将她看透：“你这个贱人，为何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做的丑事？”
　　卢氏的头垂的低低的，无论她说什么李益都不会相信，她百口莫辩。
　　“难道那日，真的什么人都没有么？”李益喃喃，这几日，他的气消了不少，也开始慢慢思索是不是自己当时眼花了？
　　这时，一个东西突然从窗外被抛了进来，正落入卢氏的怀中。
　　那是一个杂色嵌花犀牛角的盒子，方圆一寸多，中间束有轻绢，打成同心结。李益赶忙走过去，拿起盒子打开一看，见有两颗表示相思的红豆，磕头蠡一个，发杀觜一个，还有少量的驴驹媚。
　　当下李益就火冒三丈，扔下盒子走到屋外，正巧看到一个翩然闪入假山的衣角。他跑过去，却发现假山后根本没有人。
　　他气的快要发疯，怒吼的回到房间，夺过卢氏怀中的琴就朝她砸了下去：“你还说你没有红杏出墙？！你这个贱人！”
　　卢氏不停的呼喊，却还是阻止不了雨点般的拳打脚踢。

　　屋内哭喊声不断，乔倚楼静静的站在假山前，唇角的弧度冷漠。

　　此后，李益的神智就变得混乱起来。而他去找营十一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每次对坐时，他就会跟营十一说他在某处得到了某个女人，然后那个女人对他不忠，他便杀了她。

　　“他已经疯了。”乔倚楼轻轻地说。
　　“嗯。”营十一的眼中有了些喜悦：“我们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乔倚楼摇头：“十一，知道么，现在的你，很可怕。”
　　营十一豁然抬头。
　　“我会帮你。然后，我就离开你。”乔倚楼飘开一段距离：“原来，你成了妖，却没有妖的心性。而如今，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成了妖。你……变得令人恐怖。”
　　营十一咬着唇，快要渗出血丝。但她却冷笑出来：“是啊，我就是可怕……可我不后悔，因为我并没有做错，这个男人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都是拜他所赐！”她变得激动：“那时候，我奢求了什么吗？我只是卑微的求他给我八年的时间，可他却连这个都无法做到！可我还幼稚的认为他会回来，还一心一意的等着他，到后来我得到了什么？哈哈哈……到最后，我病得快要死去，他也不愿来看我一眼！”
　　“不要说了……”乔倚楼后退——她再说下去，他就会心疼，就会忍不住拥住她，会忍不住再去待她好……可那样，他就无法安心地走了。
　　“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全部都是负心汉！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杀光所有的负心汉。”泪水从眼角疯狂夜又无声的涌下——他说她可怕，他居然说她可怕！
　　再没了欣喜的情绪，满心疼痛。
　　嗓子如同梗了些什么，难过得她无法呼吸——小楼，说她可怕……那个可爱的像孩子一样的男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一直以为，他是了解的。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会不赞同，但她也认为，小楼是跟他们不一样的……

　　那个说话温软、散淡没焦距的人，是不会离开她的。
　　在炼狱里，他都没有抛弃她……可现在，他说，他要走了……
　　她真的很舍不得……很不希望他走。
　　可卑微的自尊却令她抬起下巴倔强地直视他：“你走好了，就算你走了，我也一样能完成计划，你不做，我可以去覆在别人身上，没有你，什么都不会变。”
　　“我说过帮你，就会帮到底。”乔倚楼冷漠地转过身：“我会等办完最后一件事，再离开。”
　　淡漠至极的声音，混着滚烫的泪，一同涌出。

　　“十一娘，李公子到了。”门外响起小厮的叫声。
　　营十一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乔倚楼，却瞧他轻轻转身，闭上双眸，霎时，褐发张扬飞起，透明的肌肤逐渐有了真实感，漂亮空灵的五官起了变化。
　　微卷的褐发忽然裹住他的上半身，半晌，平息下来的褐发垂下，规整的贴到身上。
　　再看乔倚楼，已变成了一个姿态温和，容貌秀雅的弱冠男子。

　　营十一已经想到他要做什么。
　　“十一娘。”李益的声音近在咫尺，乔倚楼突然凑过来，揽过营十一的腰，而后捧着她的脸颊吻了下去。
　　鼻尖相抵，睫毛微颤。
　　他辗转地吻着。
　　乔倚楼看着她，仿若要将她的容貌刻入骨髓，深湛清澈的眸光里泛起清浅的水雾。营十一失神的陷入其中，全然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直到被李益的吼声唤回了意志。
　　“又是你！”李益快要发狂，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诡异的男子，总会出现在他女人的身边，他妒忌、恼怒的快要发疯，每次明明看到他，却又抓不到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啊！”看着自己十分喜爱的女子被他抱在怀里亲吻，李益的意志彻底崩溃，这一日来的疯癫更是一下子泻出，他搬起圆凳狠狠地朝他俩抛了过去。
　　但后来，他却看到更令他诧异的一幕。

　　营十一娘倒在了地上，而自她闹上却飘出了一缕魂魄。
　　如墨的黑发，似血的红衣，殷红的嘴唇。
　　而与她亲吻的男子也缓缓飘起，微卷的褐色长发，精致温雅的面容。

　　李益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倒退，却被门槛绊倒，狼狈的跌坐在门边——那个女人是霍小玉！是一年前，死在他面前的霍小玉！
　　恐惧感袭来，李益用手撑地不停的后退：“鬼……鬼啊……”
　　之后，他发疯似的爬起，一路不停的摔倒、再站起，头发散了下来，衣袍也变脏，他像个疯子一样跑了出去。

　　唇齿纠缠间，乔倚楼露出一抹笑容——他终于，又看到小玉了。
　　亲吻间，霍小玉血色的红衣逐渐退去了颜色，嗜血般的唇也不再那么恐怖，张扬的黑发发帖下来，惨败的脸色有了些红润。
　　她好像一下子从妖孽变回了人。
　　变成那个温婉动人的霍小玉，而不是一只令人害怕的妖。

　　乔倚楼深深地吻了一下，而后轻声道：“霍小玉，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然后，他的体内散发出千万道的光芒，形体也变得逐渐透明起来。他伸出手，透明的指尖穿透了霍小玉的身体，再也触碰不到她。
　　“乔倚楼，你说过要一直跟着我的！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她咬着唇。
　　“因为……我很坏。”乔倚楼像原来那样可爱的眨眼：“我又不是要死掉了，你哭什么？”
　　“你如果离开了我，跟死掉有什么区别？！”营十一大吼，泪水簌簌地落下，手背一片温热，她低眸，却发现血红一片。
　　那是乔倚楼的泪。
　　血一般的鬼泪，被她的体温融化，嵌入肌肤，幻化成一抹血色的莲花，乔倚楼望着她的手痴痴的笑：“小玉，你爱我么？”
　　霍小玉收紧了拳头，她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怎么可以再去爱人？
　　“可是，我爱你呢……”乔倚楼呢喃，脸上挂着虚幻般幸福的笑容：“呵呵，知道么，我刚刚说了那样的话，就是想让你讨厌我……然后我走了，你就不会伤心……可是，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小楼……”霍小玉的心痛的无以复加。
　　可乔倚楼依旧痴痴的说：“我很自私，就算走之前，也要让你知道，我好……好爱你…自从在炼狱外，看到你的笑，我就爱上你了…”缓缓的闭上眼睛，他张开双臂：“还有……好喜欢抱着你的感觉……”
　　“好喜欢亲吻你的感觉……”
　　“好喜欢跟你说话……”
　　“好喜欢听你奚落我……”
　　“好喜欢看你捧着一包红红、肉肉的虫子喂鱼的样子……”
　　“好喜欢你的笑……
　　“好喜欢……霍小玉……”

　　光芒变得刺眼。
　　乔倚楼的容貌越来越不清晰——“因为喜欢霍小玉，所以，我决定要忘记你……”
　　霍小玉的泪水‘哗’的留下。
　　她蜷缩在地上，无助的哭泣起来。
　　一室寂落，徒剩下那一滴，血红的冰晶。

　　此后，广陵多了一只仙。
　　此后，广陵少了一个鬼。
　　此后，广陵多了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