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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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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负心汉又醉温柔乡
傍晚,落了雨。
如绳的雨脚旖旎翻飞,迎着缱绻的风丝儿撩入船厢。船头挂着红色绢纱的灯笼,红烛吐焰,映着油纸窗后的红影,瘦尽了春光。窗内端坐的人儿频掩着镜匣,檀粉慵调。
花船外,尽是吹不散的湘帘雨。
红色的缭绫翻飞,浸湿在细雨中。甩着细密的水雾,迎向此刻持伞而来的年轻人。
一柄绣有大团花簇的纸伞,斜掩住那人的脸,只看到那伞下,一袭微湿的锦袍。
油窗半开。
水红色的衣衫飘出来,带着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惹得人心神荡漾——“珏儿,谁来了?”走在前面的丫鬟停在船厢外福了福身:“姑娘,李公子到了。”
一双葇荑自帘中探出,如葱的指尖泛着微红。帘子被掀开,营十一的手儿抬起,恰好遮在额前,另一只手捋着绣着金蝶的袖口,韵致怡人:“公子,请。”
纸伞抬高,露出一张颇为秀气的脸,只是那双桃花眼未免有些令人生厌。李益拢了纸伞递给丫鬟,跨入船厢,一行礼:“营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公子叫奴家十一娘就行,不必这么客气。”营十一合上纸窗,转身盈盈地走过来,与李益对案而坐。她翻过一个茶杯,沏上一杯茶,茶雾袅袅,遮住她眼底的凉薄:“公子,喝茶。”
烛火泯灭,照的半室通明。
李益喝了口,那双眼睛一直未离开营十一:“十一娘在广陵花名远扬,小生刚到此地便听说这寻香院的这一奇女子,却不料传闻十一娘身体不适,小生遗憾了好久…今日能相见,实乃荣幸,却不知十一娘可好的利落了?若是还染着病,便会令小生心愧了。”一脸关心。
营十一笑笑:“多谢公子关心,奴家已然痊愈了。”
她这一笑,温婉多情,看的李益一阵痴迷。回神后,不禁喟叹:“闻名不如所见,十一娘果然国色天香。”
“公子谬夸了。”营十一抬眸,却看见不知何时来的乔倚楼,脸色不禁变了变。
乔倚楼站在门口,透明而漂亮的脸线条紧绷,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的,毫无波澜。他就那样看着两人调情,仿若置身事外。
敛起一向嬉笑的嘴脸,他沉默着,微卷的浅褐色长发披散到腰际,留出两撮儿在颊边,此刻正随风轻扬着。一袭白衫的他长身而立,衣袂隐约透明。
营十一有些无措的看着他,无法理解他眼底那抹奇异的气势是源自哪里。
“十一娘,不舒服了么?”李益探过身子,伸手想去探营十一的脸,谁承想营十一下意识地躲开,慌张地起身,然后抬眸看着乔倚楼。
乔倚楼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这时,营十一才想起方才拜托了乔倚楼什么事情。他应该是来告诉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吧?但是——他刚才的神情……为什么会有些受伤?
“十一娘?”李益笑吟吟地起身靠近营十一,暧昧地在她耳边呵着气:“别怕,我只是担心你而已。”他将她方才的举动理解成了害羞。
忍不住的一阵厌恶。营十一咬着唇,脚跟一转,自他怀中脱离,笑道:“公子,我们去赏雨,可好?”
“赏雨?”李益有些兴致缺缺。
“珏儿,伞。”营十一结果自帘外伸进的纸伞,笑盈盈地招呼李益:“公子,我在外边等你。”
湿润的风拂面吹来,营十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憋闷许久的心脏终于松下来。
缭乱雨丝间,隐约可见不远处的乌篷船。
到了这个地步,营十一居然犹豫了。
望着被西风吹散的雨丝儿,回想起乔倚楼临来时所说的话——
“霍小玉,你还爱着他是不是?”乔倚楼难得这么严肃,漂亮精致的脸有些红,带着些负起的情绪。
“小楼,你怎么了?”正在画眉的营十一停住动作,透过铜镜看他。
“你这么精心地打扮,还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就是为了去勾引他?”乔倚楼指着她一身艳美无双的装扮,皱起了眉:“报复真就这么重要?你若是不在意他了,又怎会如此设计?”
“小楼,这是我的事。”营十一继续画眉:“还有,我是营十一,不是霍小玉。”
“可我只认识霍小玉!”乔倚楼大吼,他上前一把夺过营十一手中的石黛,撅折后扔在地上,还气呼呼地用脚踩了几下:“霍小玉,你就是霍小玉,是我认识的那个霍小玉!”
“乔倚楼。”营十一沉下脸色,她发过毒誓,死之后,也一定变成厉鬼,让他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熬过那么多的劫难,经历过炼狱般的折磨,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化身为妖来复仇。
所以,没有人可以阻止她!
“你没资格过问我的事情。”她起身面对他,扫了一眼地上折成两半的石黛。
“我……我有!”乔倚楼冲上去,箍住她的双肩,脸憋得通红:“我喜欢你,所以我就有权利过问,我不想看到你万劫不复!”
“喜欢?”营十一轻哼,轻轻挣开他的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当我还会相信?”
乔倚楼憋红着一张脸,对着如此冷漠与决绝的营十一有点手足无措。
“所以,小楼,我当你是朋友,也请你别掺和我的事情。”营十一转身准备坐回到梳妆台前。
可谁料下一刻,乔倚楼突然又扳过她的肩膀,粗暴地捏着她的下巴,而后狠狠地吻了下去——
“啪!”
掌落声起,营十一有些发怔,蜷起了手指,抿着唇不再说话。
乔倚楼侧着头,披散至腰的黑发遮住了微红的脸颊——
他刚才吻了小玉……吻了那个他喜欢了好久的女人,曾经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别人。
因为小玉是妖,他是鬼,所以可以像常人一样互相触碰,但这一次,确是他第一次碰到霍小玉……
可是,他招来了小玉的厌恶。
她讨厌他了么……
“对不起。”乔倚楼呢喃的抬头。
窗子被吹得大开,夜风肆意的吹进,将乔倚楼的眼眶吹得发红。他看着营十一,她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后,乔倚楼哑着嗓子开口:“十一……是我太过分了……”
营十一不抬头。
“我确实……没有资格管你呢……”痴痴地笑了几声,这次他是在笑自己的傻:“我……我走了……”
抬眸,营十一看到乔倚楼清澈的眸子落下一滴泪。
没有泪痕的,就那样直直的坠了下去,而后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地上那一颗,血红色的冰晶。
那一瞬,她慌张的认为乔倚楼就这样的离开了。
可她却忘记了,小楼曾经说过——你不要打算甩了我。自他助她成妖后,便就再也回不了地府,不但曾经那个小官儿的职位因此被割削,而且他还遭到了鬼官的追捕。
私放恶鬼,助鬼成妖,是滔天的大祸。所以从那一刻起,他们的命就连在一起了。
可今天,她却打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营十一持伞而立,远远的看着那乌篷船前的男女。
“十一娘。”不知何时,李益探身过来,拢起自己的伞,凑到她身后,伸手揽住她的腰。营十一紧绷着身体,压抑中身体反映出来的巨大的厌恶感——难道还在意他吗?
轻笑,如果真的在意,诚实的身体又怎会如此的反感?
可就算不在意,她也要完成生前的誓言。李益,他一定要遭到报应!
想到此,尽敛内心的踌躇,营十一伸手遥遥一指——
“公子,你看,那边也有船呢。”
“哦?”李益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烟雨迷蒙间,他的脸色骤然变色:“卢……”
“卢什么?”营十一侧首,看到他青白的脸色,诧异地抚唇:“公子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还未待她说完,李益突然冲出伞下,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乌篷船越行越近。
乌篷船头,两人依偎而立。
女子眉眼温婉,穿着浅色的罗衫,挽着夫人髻,髻上斜斜的插着一支钗。拥着他的男子约莫弱冠,姿态温和,容貌俊雅,比女子要年轻几岁。
两人低语呢喃,女子俏脸微红,不停地娇笑。
这一厢,李益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那夫人,公子认识?”营十一蹙着秀眉,满目疑惑地看过去,而后有些羡慕道:“这对夫妻,还真是恩爱。好让人羡慕。”
这时,乌篷船已经与花船并行,营十一看过去,船上的男子投过来一记目光,随即匆匆的闪开。他继续对着怀中的女子低语,可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却闪过分明的哀伤。
“卢氏!”都到了自己相公的身边,居然还敢偷情?!李益愤怒的吼过去,也顾不得什么才子的形象,一步就跨了过去:“你……你这个该死的姘夫!”
妒火攻心的李益四处寻找,却发现根本没什么俊雅的男子。
细雨斜飞,浸湿了他的眸子。
船板上,除了瑟缩的跌坐在地上的卢氏外,再没了别人。
“说,姘夫在哪!”
“相公……妾身……妾身什么都没做……”卢氏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
而后,便是一阵争吵和拳打脚踢的声音。
乌篷船行远。
李益已经气得忘记了还有营十一这个人。
细雨方歇,薄薄的云雾逐渐散开,透洒下澄明的月色。十里湖光漾着脂粉的香气,秋水映空,寒烟如织。霏霏漠漠的水雾滴成如泪的珠儿。
营十一收了纸伞,低垂下眼睫,轻叹了一口气。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可为什么没有感到预料中的欣喜若狂?
一双黑色纹着金边的软鞋映入眼帘。透明飘忽的袍子安静的贴在身上,丝毫不受夜风的影响,那人收住步子站定,齐腰的褐发安静的垂下,没有一缕扬起。
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无波无澜。
“小……”乔倚楼突然闭嘴,而后笑着开口:“十一,还好吗?”
那话中有些细心的小心翼翼,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维护营十一的心。
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她打了他,伤了他,逼他成为自己计划的一个棋子,可他问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还好吗?
她是如此的自私,她已经被仇恨蒙蔽的双眼。
可他居然还是在意她……
小楼,真是傻瓜……
可是,她已经无法停手了。
“十一……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的……”
纵然,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