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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默雷爷爷的手风琴 ...

  •   耶德娜住院已经一周了,每天几乎都是卧床度过的,少之又少的腿部训练与散步时间显得弥足珍贵,其余时间不是用于分析学习赫夫赫里维奇编排的新动作,就是用来吃饭或睡觉。营养师搭配的饭食对耶德娜来说有些太丰盛了,但耶德娜也努力适应,最终还是接受良好。

      ??她唯一不适应的,是没有钢琴可以摸。平常在冰场训练,全身心投入,自然就不会再想着要摸琴。但现在训练量约等于零,也不能跳舞,她便想念起每次休假期在家弹琴的时光。实际上,就算有谁给她带来电子琴,她也顶多可以弹些简单的曲目饮鸠止渴,否则很容易影响骨裂恢复。

      ??不过耶德娜毕竟是耶德娜,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

      ??大概是她的心声被上帝听见了,很快,一周之后,本来只有她住的双人病房迎来了另一位伙伴。

      ??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头发花白,腿上厚厚的石膏充分说明了他成为耶德娜“舍友”的原因。

      ??晚上,耶德娜正在病房里做深蹲,恰好这时是老爷爷饭后的娱乐时间。

      ??老爷爷拿出一架乐器,询问着耶德娜,

      ??“请问你介意我演奏它吗?小姑娘?”

      ??耶德娜看见这乐器,眼睛立马亮了,

      ??“不介意的,老先生。”

      ??“好,那老爷子我可就要自娱自乐咯。”

      ??老爷爷的乐器是手风琴。手风琴在老爷爷出生的年代就已经是稀罕物了,老爷爷竟然还能熟练地演奏。耶德娜也只是从祖辈那里听说过这种乐器,这下见到实物,更是感到兴奋。

      ??老爷爷一手在键盘上摸着黑白键,一手游刃有余地拉着风箱,悠扬的旋律就流淌出来,他不禁随着曲调哼哼,后来竟换了一曲,哀哀地唱了起来:

      ??“

      ??Вотмчитсятройкапочтовая

      ??ПоВолге-матушкезимой

      ??Ямщикунылонапевая

      ??Качаетбуйнойголовой

      ??……

      ??”

      ??老爷爷的嗓音低沉,默默地笼罩着病房。这大概是一曲古时的民谣,对于主要接触古典音乐和钢琴曲的耶德娜来说很是新鲜。好的音乐拥有让人沉醉的魔力,即使跨过时间的长河,依旧能把其中的情感传达给未来的聆听者。

      ??沉浸在这沉重的旋律中,耶德娜忘却了正做着的深蹲,忘却了自己。等到手机计时器提醒训练结束,耶德娜才恍然回神,发觉绕梁之音已不是先前那曲,而是其他不为她所知的民谣。

      ??耶德娜回到床上,面朝老爷爷坐下,认真地听他唱起别的歌。说来奇怪,只有那一首能入了她的心。待老爷爷累了,不再演奏,耶德娜便与他攀谈起来,

      ??“老爷爷,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什么老不老头子的,小姑娘,我叫默雷。”

      ??“啊,那么,默雷爷爷,请问您刚才唱的第一首歌叫做什么呢?”

      ??“这个嘛……我记不太清楚咯!随性而弹、随性而唱,不如你哼一哼给我听?这样我就知道你说的是哪首了。”

      ??耶德娜想了想,忆起那段旋律,

      ??“mi la- si do si la mi re- fa la- si la mi- fa mi re do si la-...”

      ??“噢,这首啊……这是《三套车》叻。”

      ??“《三套车》?请问您可以再给我讲讲,这首歌背后的故事吗?”

      ??耶德娜实在是喜欢这段给她带来共鸣感的旋律。

      ??“这要从很久以前的沙皇时期说起。当时有一种职业,叫做马车夫。马车就是用马拉着前进的木质车轿,而马车夫掌管着拉车的马。在当时,人分三六九等,上至帝王,下至黧民。马车夫的地位十分低微,因此也往往被地位高的人欺压,不仅生活难以为继,精神支柱也被轻易夺去。命运不公,他们却无力反抗,只能诉诸哀歌,聊以自我慰藉。”

      ??默雷爷爷讲着对他而言都算是很遥远的历史,耶德娜却并没有产生时空上的距离感。早已绝迹的马车夫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缓慢地赶着矮小的雅库特马,面对着冬日寒冷刺骨的风雪,在白色而寂静的街头赶路,将雇主安然无恙地送回他一辈子也住不上的府邸。

      ??耶德娜静静地想象着,视线放空,心中的情感被彻底调动起来,汹涌澎湃。她的情感指挥着肢体动起来,理智却压制着这种冲动。于是她一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默雷爷爷自顾自地演奏着古老的曲调。

      ??闹铃响起,耶德娜才发觉时间的流逝。

      ??“噢,看来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做?”

      ??默雷爷爷停下了演奏。

      ??耶德娜赶忙摇摇头,

      ??“抱歉,现在是我该准备洗漱的时间了。”

      ??听音乐太过入迷,她竟然将晚间散步抛之脑后。默雷爷爷收起了手风琴不再演奏。耶德娜赶忙去卫生间,打湿毛巾擦了擦出汗多的地方,匆匆漱口洗脸,便跳回床上,迅速钻进被窝,给自己掖掖被子,闭起眼睛。

      ??没几秒,病房灯自动熄灭了,只有房门的玻璃上还透出走廊的光。可耶德娜的心脏咚咚地跳,她还兴奋着,睡不着觉。三套车的旋律在她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始终停不下来,没完没了。

      ??默雷爷爷倒是接受良好,估计不是第一次住院了,知道医院定时熄灯,没什么顾虑便进入梦乡,鼾声阵阵。

      ??耶德娜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却如常在六点半醒来。她惺忪着睡眼从床上弹起,肩胛处传来疼痛,才让她清醒了些。漱过口,还没到赫夫赫里维奇来的时候。默雷爷爷这时也起了,她便走到默雷爷爷床边,说,

      ??“默雷爷爷,请问我能借一下您的手风琴玩吗?”

      ??“哈哈,小姑娘,你怕是拉不动呀。”

      ??默雷一辈子见的人多了,眼前这个颇有礼貌却提出有些无理要求的小姑娘,面上不显,眼底却明显闪过一丝失望。他转而提出,

      ??“这样吧,你会使用琴键吗?”

      ??“我会!”

      ??耶德娜的眼睛亮了起来。

      ??“好,我来拉,你来弹,我们合作吧。”

      ??琴键很少,能演奏的旋律很有限,对于平时的耶德娜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可对现在的她来说,刚好。

      ??她灵活的手指弹着单音,后来稍微加入和弦,曲调赫然是《三套车》。

      ??默雷爷爷听着旋律,又唱了起来。一老一少在病床边相互配合着,演奏得非常投入,以至于有人进入病房他们也浑然不知。

      ??进来的首先是赫夫赫里维奇,然后是一个比耶德娜大几岁的男孩。男孩穿的运动服胸口处有赫夫组专属的“X”标志,毫无疑问,他是赫夫赫里维奇麾下男子花滑队的一员。

      ??男孩刚想说什么,却见赫夫赫里维奇转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作罢。

      ??耶德娜和默雷爷爷忘了时间似的,演奏个没完没了,一遍又一遍,赫夫赫里维奇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赶忙走到两张病床中间,

      ??“早上好,赫留金先生;早上好,耶德娜。”

      ??耶德娜愣住,手指没有挪开,默雷爷爷一只手还拉着风箱,手风琴顿时发出滑稽而拖长的泄气音。

      ??“呃,早上好,教练?”

      ??“贵安,卡西耶夫斯基先生。”

      ??耶德娜没想到默雷爷爷和赫夫赫里维奇认识。不过她看见赫夫赫里维奇身后的男孩,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嗨,耶德娜……”

      ??莫里斯有些害羞,

      ??“我是来看望爷爷的。”

      ??“好了,跟你爷爷聊天去吧。”

      ??耶德娜这下猜到了,默雷爷爷,即莫里斯的爷爷,就是赫夫赫里维奇安排过来的。尽管腿摔伤是真的,但这么多病房,默雷爷爷偏巧住在耶德娜这间,是巧合的概率显然不怎么高。

      ??赫夫赫里维奇把耶德娜抱回她自己的病床,亲切地问她这一周如何。

      ??“我觉得自己恢复得不错。不过,如此小的训练量,确实让我有些危机感。”

      ??耶德娜说,

      ??“而且整天待在病房很闷。昨天默雷爷爷来了之后,倒是轻松许多。”

      ??赫夫赫里维奇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那我新编的动作,琢磨得如何?”

      ??“别提了!”

      ??耶德娜有些抱怨地答道,

      ??“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人的眼睛和四肢是联动的,至少我是如此。虽然我能看懂这个跳跃动作的原理,可它毕竟没有人完成过,我的水平也仅限于理论阶段。睡觉时如果不幸地一直想着它,我的四肢就会忍不住想要做出这个动作。我可太想上冰、切实地试一试了!”

      ??赫夫赫里维奇并不感到意外,不过他有些别的消息要借此告诉她。

      ??“耶德娜,”

      ??他又习惯性地搓搓手,

      ??“这个跳跃,已经有人成功做到了。”

      ??惊讶的反而是耶德娜,以往赫夫赫里维奇都是将新动作给她研究,技术成熟了再给师姐讲述经验。而这次,有人初步完成了耶德娜的工作,且用时不长。

      ??“是尼娜吗?”

      ??耶德娜首先想到作为赫夫队女单跳跃天赋王者的斯缇契妮娅。赫夫赫里维奇听了,面带微笑,摇摇头。她又逐个猜了一遍另外几个师姐,可一个都不对。最后,她放弃般地说,

      ??“难不成是阿斯玛姐姐?教练,虽然阿斯玛姐姐很好,但是新技术拱手相让给老巫婆真的好吗?”

      ??赫夫赫里维奇赶忙打断她,

      ??“别乱猜,不是她。还有,不准再用这种不尊敬的用语称呼伊芙尼女士了。”

      ??“那究竟是谁嘛?不会是教练您重返冰场、自己完成了吧?”

      ??“不是!好,那我也不卖关子了。是这样的,男队有个孩子,叫谢尔盖维奇,就是男孩当中最瘦的那个。平常他在力量上较其他队员来说是弱一些的,我当初看中他也只是因为他的柔韧度和软开度适合将一些跳跃以外的动作完成得更有观赏性。没想到这次他给了我一个惊喜。这个动作我是参考你的身体数据建模的,可那天给男队训练时,我看见队尾的他,不禁在想,他虽然比其他男孩力量弱,但是其他各方面可以媲美部分女孩,力量也是比女孩稍强的,为何不给他试试?于是前天和昨天两天训练时间里,他在陆地上预演、在冰面上尝试,终于成功跳出了一次。”

      ??“那他可真棒。”

      ??耶德娜为赫夫赫里维奇感到开心,却有些莫名的空虚感。

      ??“所以今天,我已经将他的这段训练录像发送到了你的邮箱,供你参考。”

      ??“谢谢你,教练。”

      ??师徒俩这趟信息交流也就差不多了。见莫里斯和默雷爷爷还在讲着话,赫夫赫里维奇便提议和耶德娜一起看谢尔盖维奇的训练录像。

      ??耶德娜在观看录像前,并没有想到谢尔盖维奇会表现得很出色。赫夫赫里维奇设计的新动作是“旋转后置跳”,顾名思义,运动员要在改良过姿态的旋转即将结束的一刻,借用向心力的同时腿部及腰腹部肌肉发力,向上跳出周数较其他类型跳跃更多的一跳。理论上,体重越轻、身体越修瘦、肌肉力量越强,才更有可能完成这个跳跃,但实际上,前两者与后者相矛盾。谢尔盖维奇毕竟是男生,力量确实比耶德娜甚至斯缇契妮娅要强,加上他身材比例与耶德娜相仿,出色的首次成功呈现并不使人意外。

      ??直到莫里斯和赫夫赫里维奇走了,耶德娜都还在惦记着这一跳。建模演示和实人呈现的区别十分之大,谢尔盖维奇这一跳比建模多了一种抽象的东西:美感。

      ??虽然男队和女队是分开训练的,但是两队队员仍互有耳闻。谢尔盖维奇在男选手中以美感脱颖而出,耶德娜也知道这一点。每次赫夫赫里维奇给她新动作,她也会有首次完成录像。当她回看这些录像时,总能毫无意外地看见自己的肢体精准或是稍有偏差地按照建模演示的那样发力、挥动,显得干净、简洁。可这次看谢尔盖维奇的首次完成,那种干净、简洁感便消失了。虽然他的动作没有完全按照建模走,但在视觉呈现以及技术层面上,这一跳毫无疑问是执行得当的。

      ??耶德娜想来想去,也没有想明白,“不完美”为何能和“正确”划上等号。她的世界里,暂时还只有“完美”。和赫夫赫里维奇一样,她的追求是极致的技术。她坚信,过硬的技术是无坚不摧的,赫夫赫里维奇的满贯恰好证明了这点。

      ??越是跟随赫夫赫里维奇训练,耶德娜就越是感叹自己的教练拥有如此才华。一个动作接连一个动作横空出世,每一个质量都很高,且深为ISU认可,多到无法以赫夫赫里维奇的名字命名,只能以动作的技术过程命名。

      ??“旋转后置跳”更是如此。三周。作为新的跳跃种类,首次在非比赛场合完成的执行周数为三周,“旋转后置跳”无疑能够成为花滑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这个动作被认证注定是艰难的,因为它联合了旋转与跳跃两个不同技术层面的动作,如果要纳入评分系统,还需ISU进行严格的探讨。

      ??一旦陷入了对技术动作的深度思索状态,耶德娜的音乐情感思维便会退让。吃饭时想着,午睡时想着,训练时想着,散步时想着,甚至洗漱时还想着……以至于默雷爷爷再拉起他的手风琴时,耶德娜恍若未闻,仍在想着“旋转后置跳”的事。

      ??“耶德娜,老爷子我又要唱歌了,可以吗?”

      ??没有回应。默雷爷爷叹息,又拉起了《三套车》,

      ??“

      ??Ахмилыйбаринскоросвятки

      ??Иейнебытьужемоей

      ??Богатыйвыбралдапостылый

      ??Ейневидатьвеселыхдне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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