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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心意 ...

  •   神医,应该是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鹤发老翁,慈悲悯人,生死人肉白骨,而且还不屑黄白之物,再者飘渺无踪,普通人这辈子能碰上这么一次,那都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三辈子积下的阴德。总之,就是神仙下凡,专救世间苦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之人。

      可惜,江随意不是。

      就大夫这个行当来说,他年轻得都有些年幼,堪堪二十四五;但医术却高得出奇,说妙手回春都俗了,套用户部尚书的大管家的话来说,就是“哪怕就是风寒,第二神医的一副药下去,好得都比别的大夫治的快三倍有余”。

      当世之间,除了他的师父恐怕在医术上无人能出其右。至于他的师父是谁,是否还在世,无人知晓,不过人们笃信有这么个人物,不然他的医术从何而来?不然他又为什么只号第二呢?

      至于不爱钱财,不知所踪就更是无从谈起。

      他的药铺就在上京西城,不是最繁华却也绝不冷清的祥云坊内,当头第一间铺面,虽然不大可谁都无法忽略其存在。行最好的医术,卖最好的药,当然,也收最贵的价钱。

      可上京是什么地方?大晋国都!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有钱人最怕的是什么?病。死。

      所以,饶是江随意出诊的价钱高得人神共愤,达官贵人们依然恨不能把他请到自家的佛堂里当菩萨供着。

      过了晌午,第二神医吃完了午饭,端了杯碧螺春往太师椅上一靠,有些犯困。

      他这厢悠闲惬意,另一厢可就火烧眉毛了。

      礼部尚书家的二管家从辰时初就候在铺子里,等着神医大人慢腾腾地整药柜,训药童,偏偏又不能催,万一他老人家不乐意了撂一句“你们家大人的病以后不用找我”,只怕自己回去不死也要脱层皮,于是只能哄着求着,“江先生,您看……我们家大人可不能等啊,啊!不是不是,有江神医在,就没有治不了的病!可是……这病早一刻好,我们家大人也早一刻舒服不是……江先生,还是劳驾您跟小人走一趟吧……”

      “你家大人那是山珍海味吃多了,胃里腻上了,让他啃几天白菜萝卜,什么事都没有。小九!茶凉了,换一杯来!”江随意端起桌上的茶盏,才在唇边沾了沾,便放了回去,扬声冲木柜后的人道,回头见那管家还杵在原地,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还没走?出去,没病别在这碍本公子的眼,下一个!”

      哪有下一个?又没闹瘟疫,得病也不是过节,一群人凑一块热闹,也算这管家走运,今日铺里就他一个求诊的。

      “别、别呀……江先生,这小人回去没法交代呀……”管家真是有苦说不得了,难道叫他回去跟他家大人说,第二神医叫您学兔子啃白菜萝卜,没几天病自然就好,这不找死吗?

      管家在腹中鼓捣着措词,浊眼珠子一转,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恭敬地放在桌上,讨好地笑道:“江先生,不然劳您好歹给我们家大人开服药,让他身上爽快点吧……”

      江随意瞄了一眼银票,将手中折扇“刷”地一展,懒洋洋地摇着,道:“小九,把今早配好的清肠药给二管家拿一服。回去给你们大人煎了,趁热喝完,明天就好了。”

      管家大喜,连连作揖,“谢谢江神医!谢谢江神医!”忙不迭地跑到药柜前接过药童给的药,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人走了,江随意又冲药柜后的人喊道:“小九,我的茶呢?”

      “自己倒去。”药童冷冰冰地回道。着一身黑色短衫,相貌清秀却不出众,左眼边有一块铜钱大的疤。

      江随意嘴角一勾,“你怎么跟先生说话的?想挨打吗?”

      药童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从里面端出一碗茶,往桌上重重一墩,又几步站回药柜后。

      江随意粲然一笑,很是得意,端起茶碗,品了一口——

      “噗——你、你想烫死我啊!”江随意跳起来吼道,形象全无。

      药童冷笑,“你不是嫌凉吗?怎么?这又烫了?那你自己把两杯茶匀匀不就得了?”

      江随意气呼呼地盯了药童半晌,忽而仰头哈哈大笑,“妙哉妙哉!不愧是我江随意的娘子!”

      药童满面通红,斥道:“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江随意笑意不减,话题一转,道:“关张了,本公子累了!”

      药童鄙夷道:“你今天才看了一个吧?”

      “管他一个两个,本公子不想看了。”江随意摇着折扇,衣袂飘飘地往内院走去。

      药童关了铺门,回到内院,见江随意躺在葡萄藤架下纳凉,走了过去,伸脚踢了踢他身下的藤床,“哎,你给礼部尚书开的那是泻药吧?”

      江随意闭着眼睛哼哼了一句,“是又如何?”

      “五十两银子你就卖一副泻药给他?万一他吃了腹泻找你麻烦怎么办?”药童明显的幸灾乐祸。

      江随意仍没睁眼,“他就是吃撑了,什么病没有,泻完了就好了。再说本公子的泻药能是一般的泻药吗?”

      药童嘴角一咧,“那可不一定,礼部尚书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泻过了头……哼,大家也就认清你这卖假药的嘴脸了。”

      江随意眼睛一睁,冲药童勾勾手指,“把嘴张开。”

      药童不解,但这半月来,也知道江随意多有不着调的举动,不过是有真本事的,以为他像往日一样要给自己看诊,便靠近了些,将嘴张开。

      江随意一本正经地端详了良久,托着下巴思忖了会儿,道:“果然。”

      药童皱眉,“果然什么?”

      江随意抬起头,又看了一会儿,唇角一弯,朗声笑道:“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哈哈哈!”

      药童恼羞成怒,一脚踹翻了藤床,江随意跌入尘埃,兀自大笑不止。

      药童气极,一扭头便往外走。

      江随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她的背影嚷道:“哎!哎,那疤得补补,不然被汗冲了就假了。你上哪去?”

      “觅。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远远地传过来。

      江随意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一时没忍住,又“噗”地笑了出来。

      ——————————————————————————————————————————

      靖威将军府中建筑多按“吕”字分布,前院是燕辰军议操练之所,白虎堂、演武场等,都在前院。后院是内眷居处,娟秀柔和许多,但毕竟是武将府邸,自然也没有九曲画廊,连碧荷花之类的雅趣。

      惟一个独院中,海棠一树烂漫,袅袅飞花,嫣嫣绯雪。玄青檐下,暮歌一人独立,眼前是常青的灌木,檐外是悠悠浮云。暗香浮动,风过无痕。

      这一方天地,她已看了五年。

      北方的风总是干爽的,吹在脸上,冬时刺骨,夏时燥人。而南方的风,不论何时都带着润润的水气,湿冷,却令人怀念。

      彼时,她也是在堂皇却有限的空间中,望苍穹云烟,听风声鸟语。但从不孤独,自出生之前她就不孤独。双生,或许就是天成的两个半圆,时时要相互依偎着,这样才是圆满。

      宫墙之外的世界对她们而言,是父兄口中有趣的故事,听时向往,转眼即忘。

      若没有从岚国昀都到晋国上京的那一路,她不会知道卖糕点的铺子是什么样,百姓穿的衣服是什么料子,不会知道原来也有不曾修剪过的树,未得呵护过的花。

      然而也只得那一路。

      昀都王宫,上京深宅。

      大也好,小也罢,总之只有这规规矩矩的四方院落,形同池中物。

      但,她甘愿如此。

      夜光出生时胎位不正,差点就夭折了。母亲拼死生了下来,力竭而亡。没有母亲的女儿,偏偏得到强势父亲的爱宠,在普通人家或许是幸福的保障,但在帝王家,作为王后遗女,实在不是什么幸运儿。

      在这墙内有限的天地中,不论何时何事,要想保得平安,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必须懂得一样——人心。

      是以,她从小便深明此意。

      没想到国破家亡之后,终究只能在人心诡谲之处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这里,才是她如鱼得水的地方。

      暮歌垂下望眼,偶然瞥见小院拱门边泄露的一片衣角,眼中波澜微漾,淡淡道:“碧衣,抱琴来。”

      碧衣捕捉到暮歌眼神中的异样,视线往院外飘去,见那片衣角,不由喜形于色,连连点头,回屋把琴抱了出来。

      暮歌席地坐下,将琴置于膝上,轻轻拨了几下,琴音无恙,便起手吟揉,轻拂慢抹间,琴声如风过细草,似泪滑红腮,委婉哀戚。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燕辰站在拱门之外。日影西移,照出颀长的影子。

      五年前,当他提剑走进她的宫殿,一片狼藉中,年少的夜光手中握着殿前捡来的死去侍卫的剑,挡在她之前,眼神、被手带得发抖的长剑、身上每一处都透露着无限恐惧,却仍然想成为她最后的壁垒。

      而暮歌席地安坐在大殿中央,抚琴唱着这首《凤求凰》。明明是情爱之曲,却偏偏被她唱出了无奈于家国凋零的惘然与彷徨。带着紧张所致的沙哑,甚至有些惶恐的荒腔走板,但其中深深的愁,黯黯的恨,却如一张网,将燕辰拖进了一汪深潭,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燕辰静静听完,觉得心头堵着一块石头,长长叹出一口气,转身走入沉沉暮色之中。

      暮歌再抬起头,院外的人已然不在了。

      碧衣伸着脖子望了半晌,将军已经半月没来过二夫人的院子了,今日好不容易来了,没想到又让夫人一首歌给唱走了,唉……

      碧衣转头很是泄气地道:“夫人,将军怎么走了?”

      暮歌将琴递给她,站起身,道:“去吩咐厨房,今晚要准备宵夜。”

      碧衣有些惊奇,“啊?”二夫人从来没有用宵夜的习惯,除非……碧衣喜上心头,莫非夫人有把握将军要来?

      却见暮歌转过身往屋里走,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碧衣,多备着一副碗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回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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