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南陌枕流

17、第十七回 上京秋（下）

　　偏厅中，岚觅坐在右首，从容饮茶；岚觉陪在右末，望着外面的院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岚觐瞥了两人一眼，道：“今日真是巧，觅兄和觉弟竟然一块来拜访燕将军。”

　　岚觅放下茶盏，淡淡道：“暮歌是我们的亲妹子，游儿遭此不幸，我们今日才来已经晚了，心中深感愧疚。倒是觐弟你竟然也出现在此，着实令愚兄惊讶。”

　　岚觐呵呵笑了几声，道：“觅兄此言差矣。虽然觐只是宗室之子，但游儿也是我的晚辈，我特意寻了一棵百年灵芝，希望能对游儿有些用处。”

　　岚觅看着他，忽而笑了，道：“觐弟果然有心。不过有第二神医在，是否进补，如何进补，自有江先生把握，我们这些外行人，还是不插手的好。”

　　岚觐笑着摆摆手道：“觅兄多虑了，我怎么敢对第二神医指手画脚，只是略尽心意罢了。这灵芝自然由江先生处置。”

　　岚觉见空气中硝烟气味越来越浓，赶紧打圆场，“两位兄长不要争了，我们都是担心游儿来探病的，等会儿若被燕将军撞见这等场面，谁的面上都不好看。”

　　岚觅不再多言，端起茶盏，浅饮一口。

　　岚觐笑道：“觉弟说的是，不过觐可没有要与觅兄相争的意思。”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燕辰的朗笑声，“三位侯爷到访，云生有失远迎，万望勿怪。”燕辰朗声笑着入厅，与岚家三人抱拳见礼。

　　岚觅与岚觉二人回以长揖，惟岚觐一人抱拳欠身。觅、觉二人同时望向岚觐，岚觐却若无其事地与燕辰寒暄：“燕将军，别来无恙？”

　　燕辰将三人不同反应看在眼中，嘴上笑道：“云生无恙，只可惜犬子有恙。”

　　岚觐眸光闪烁一阵，叹道：“小公子遭此横祸，真是惹人怜惜。幸好有江神医在，定能手到春回，将军不要太过忧心才是。”

　　燕辰亦叹了口气，抬起头，恍然道：“看我，光顾着说话，竟让三位侯爷都还站着，真是失礼。三位快快请坐。”

　　岚觅颔首致意，脸上的笑有些勉强。岚觉见岚觅坐下，便也随之落座。岚觐瞥了他二人一眼，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燕辰为主，当先开口道：“三位侯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岚觅面色肃然，道：“自然是来探望游儿。不知现在病情如何？”

　　岚觐紧随其后，道：“正是，觐特寻得百年灵芝一株，希望能对游儿有所助益，请将军笑纳。”

　　燕辰微露惊色，笑道：“如此厚礼，犬子怎当的起？”

　　岚觉忽而插嘴道：“将军何必客气，觐兄家底殷实，自然出手阔气，倒是觉身无所长，帮不上什么忙。”

　　燕辰转过头道：“应天侯过谦了，谁都知道应天侯的消息最是灵通，说不上云生还得有求于侯爷。”

　　岚觉笑道：“自家亲戚何须言求？将军尽管说，觉定当全力相助。”

　　岚觅轻咳一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燕辰笑笑，道：“正好江先生需要外出去替游儿寻找可作药引的草药，云生问过先生，此草名曰断肠，多生于宁州一带，不知应天侯可否助江先生打探一下这断肠草的下落？”

　　岚觉闻言一窒，宁州对于他们而言，已成禁地，若说能帮上忙，这不是把祸事往身上招吗？岚觉自知失言，歉然望向岚觅，岚觅横了他一眼，兀自饮茶。

　　岚觐看着这两兄弟的眼神交流，暗自一哂。

　　燕辰故作不知，呵呵一笑，道：“上京与宁州相隔千里，想必侯爷是有心无力，云生救子心切，还请侯爷不要放在心上。”

　　岚觅代岚觉谢道：“将军无须介怀，是舍弟出语莽撞，宁州虽是故乡，但阔别五年，早已物是人非，我们兄弟也是爱莫能助。”

　　燕辰甚是遗憾地点点头，叹道：“云生明白。只可怜犬子尚在襁褓……唉。”

　　岚觅与岚觉又是一番劝慰。

　　岚觐突然问道：“将军，不知江神医何时离京？觐在江湖上有些朋友，说不定能帮些小忙。”

　　燕辰思忖片刻，道：“应是这月中旬动身。云生已派了几个侍卫随行保护，就不劳侯爷费心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岚觐摆摆手，笑道，“将军府的侍卫自然都是沙场勇士，但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他们未必熟稔，江湖之事，还是让江湖人去办更为妥当。”

　　燕辰剑眉一挑，笑道：“侯爷说的在理。如此一来，少不得要麻烦侯爷了。”说完冲着岚觐抱拳致意。

　　岚觐回礼，道：“将军客气了。”

　　说话间，燕全急急走进厅中，高声禀道：“将军，宫里派了人来传旨，请将军速速迎旨。”

　　厅中人闻言俱惊，燕辰应声站起，问道：“来使到哪了？”

　　燕全答道：“已出皇城。”

　　岚觅不由微笑道：“觅真是赶不凑巧，两次前来，都没能与将军聊个尽兴。”

　　燕辰抱拳，赧然笑道：“实在抱歉，待游儿病愈，云生必定携暮歌登门致歉。”

　　岚觅摆摆手，道：“既然有圣旨到，我们几个在这也不方便，还是就此告辞了。”

　　燕辰颔首，道：“云生明白。只是须得更衣接旨，就不送三位侯爷了，还请三位包涵。”

　　岚觅正要说话，岚觐抢先道：“哎，不妨事，我兄弟三个正好有伴，不劳将军相送。”

　　燕辰再揖一礼，道：“侯爷慢走，燕全，送三位侯爷出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下月初八，朕欲于众卿会猎游囿，命靖威将军燕辰提羽林卫左翼随行护驾，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燕辰肃敬地接过黄绫圣旨，起身道：“刘公公辛苦了，请到偏厅用些茶点。”

　　刘公公是个中年宦官，保养得宜，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些，时时都是一副笑脸对人，在上得宠，在下也拿捏得开。听燕辰客套，笑道：“燕小将军客气，杂家还得回去跟皇上复命，就不多留了。”

　　“既然如此，辰不敢多留公公。燕全。”燕辰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燕全立即递上一个青玉小瓶，燕辰递到刘公公面前，笑道，“前几日家慈身上不爽，辰便向第二神医江先生讨了些丸药，家慈用后效果显著，公公与家慈年岁相当，须得善养，小小心意，还请公公不要推辞。”

　　刘公公脸上笑开了花，道：“燕将军真是体贴，大将军与夫人有福哇。”

　　燕辰抱拳微抬，笑道：“公公取笑了。”

　　刘公公摆摆手，将青玉小瓶轻巧地纳入袖中，呵呵一笑，凑近了些，低声道：“燕将军是明智之人，有些人从前不往来，以后还是不往来的好，上面的心里可跟明镜似的，燕将军不要授人以柄。”

　　燕辰肃然道：“谢公公提点，燕辰谨记。”

　　刘公公笑着点点头，站开了些，提高声音道：“杂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将军早做准备，不要误了皇命才是。”

　　燕辰抱拳一礼，道：“公公慢走。”

　　燕詹去送客了，燕全靠近燕辰身侧，道：“将军，这刘公公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

　　“燕全！”燕辰低喝一声，训道，“这话是你该问的么？”

　　燕全被当头一喝，醒悟过来，不由惶恐，垂首抱拳，道：“属下失言，请将军责罚。”

　　燕辰轻轻摇了摇头，将视线投向远空，道：“看来以后更要谨言慎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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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府后院，木芙蓉开的正好，映着秋日的白光，绿叶红花，很是绚烂。树下几丛白菊，菊丝宛然，垂冠斜倚，似美人侧卧，别有一番慵懒的风情。

　　凉亭中，蓉絮拿着几折白纸，将上面所罗列的礼物念过一遍，问道：“夫人，就是这些，您看如何？”

　　等了片刻，大夫人没有回应，蓉絮抬起头，见她痴痴望着园中落花，显然是没听见她的话，不由一叹，唤道：“夫人？夫人。”

　　大夫人猛地回过神，转过头问，“怎么了？”

　　蓉絮微笑道：“老夫人要您给准备这次的贺礼，这是初拟的礼单，您再过目一遍？”

　　大夫人伸手将礼单接了过来，看了几行，便烦躁地将礼单一合，甩在石桌上，道：“年年都是这样，能有什么不妥的。”

　　蓉絮劝道：“这次是太后五十大寿，还是花些心思的好。”

　　大夫人攥着帕子，恼道：“你知道什么。燕府不比其他人，这些风头还是别出的好，当时是趁了上面的心，谁知道以后会落下什么话柄。”

　　蓉絮无奈地看着她，道：“夫人，这是徐府的礼单。”

　　大夫人像突然被雷劈着似的，表情一震，渐渐颓丧下来，眼圈竟微微发红。

　　蓉絮赶紧安慰道：“夫人，您别多想。等过阵子，将军一定会来接您回去的。”这话蓉絮自己说来都觉空洞，可劝慰的话打徐绛悠回府就没断过，说了这么多天也说尽了，一时想不出什么新鲜的。正绞尽脑汁，灵光突地一闪，蓉絮喜得一捶手，拉着大夫人的衣袖，道，“夫人，听说圣上去游囿秋狩，下旨要将军伴驾，夫人何不趁此机会，做几样好菜请将军过来品尝，也算为将军践行。”

　　大夫人惶惶听了，想了一会儿，忽而一咬牙，使劲摇摇头，道：“不请。”

　　这回轮到蓉絮惶惑了，问道：“为什么啊夫人？您不是很想见将军么？”

　　大夫人哼了一声，道：“这五年我哪一日不是依着他求着他，可他竟然为了那贱人把我赶了回来，我何必再去献这殷勤，难道我就没有脸皮么？”

　　蓉絮叹道：“夫人，这种时候还计较什么呢？”

　　大夫人怒嗔道：“这种时候不计较，难道真要到了我下堂那日才去计较？我说不请就不请。”说罢，忿忿起身，往自己闺房去了。

　　蓉絮摇了摇头，只得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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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岚侯走了？”暮歌问了句，一手端着药碗，另一手舀了最后一勺汤药在唇边试了试冷热，小心地喂到燕游口中。

　　碧衣点点头，道：“是。奉天侯爷送了一棵灵芝，将军已经让人送到江先生那里备用了。”

　　暮歌将空碗递给碧衣，轻轻拍打着燕游，哄他入睡。

　　碧衣服侍了暮歌五年，虽然暮歌从来不与她交心，但总算也识得暮歌脸色。见她沉默，试探着问道：“夫人，可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

　　天色阴沉，竟淅淅沥沥地落下雨点来。暮歌起身，踱到窗边，又到秋季，江北雨水不多，可也应了那句俗话：一层秋雨一层凉。

　　……不知夜儿一人在外，寒衣可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