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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任务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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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总是贵人烦苦的日子,每逢这时胃口总要清减几分,连那冬日养起的肚上膘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胳膊肘都得细上两寸。
她的名虽带夏,偏偏她最怕的也是夏,年有四季独独苦夏。
苦夏的姑娘用纤细的柔荑撑着下巴悠悠叹了口气,抬眸望向窗外的碧落浮云,骄阳似火无一缕松吹。
不知兄长那边境况如何···
内心烦闷不堪,额角细汗沁出。愁眉不展,再加上苦夏让她愈发愁上加愁。
贴心的下人往年早早备好清茶,只待为贵人止渴纳凉,今时今日却不同以往。
只因国将不国,人人自危。
她轻轻抬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早已凉透。
凉茶顺喉而下,盛夏恰似远去。然那线团般纷乱的愁绪如被甘霖一瞬滋润复又干燥的热意仍缠绕心间。
今年的夏日真是热极,不知明年盛夏是否亦如此般。想到这儿,姑娘轻笑出声,复又摇了摇头,再抬眼望向窗外,竟是黑云压城。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大梁74年,梁都破,梁王自刎公主殁矣。
今日格外寂静,平日喧嚣的呼喊叫卖声在这偌大的都城沉寂下来,只余那恼人的蝉鸣叫得人心惶惶,铁骑踏临,梁民最后一道坚墙也随之倒塌。
城内染血的战旗,灼烧的战火,辨不清尸首的残骸,以及紧闭家门躲在蒲草中被母亲捂住口涕泗横流瑟瑟发抖的孩童,是被破的盛京之景。
大风自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晖,楚军入梁宫。
“天之亡我,非我之罪!”话者披头散发衣袍散乱,脸上不知谁的血迹模糊了他的面容。
“哈哈哈哈哈哈!”他在狂笑,又颠颠倒倒地蹒跚行走,双目环视一圈殿中众人。
这奢华的大殿他曾与一群粗脚武衣大汉在此酣畅痛饮,与一群白发褐冠老叟在此谔谔以昌。绕梁腾飞的龙柱见证了大梁的歌舞昌乐现今染着某位他唤不出名的守城之军的血缓缓流着。
只依稀看见刺眼的阳光下那人举着剑背对着他说:“王,速走。”
一支利箭穿心而来,他的背影倒了下去。
不知守卫大梁倒下的千万将士是否亦如此般?
群臣跪拜,求王撤。
梁王握剑笑道:“天之亡我,我何走乎?”转身杀敌,被围剿于宣政殿中。
龙柱下拜服的群臣中一白发佝偻的老臣干枯的唇瓣微微扬起,被褶皱叠满的眼角拉成一条线,往日严肃之脸充斥着几分笑意。
非我之罪,社稷之蛀食梁也。
这人余若韫识得,是教导他四书五美的太傅,曾与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共谋天下江山,日夜颠倒守护国家以生死相托之人。
托付的信任与一腔赤诚到底是错付了,他余若韫一向谨慎,终是防不过人心。
青年踉跄了几步,茫然无措的捏了捏手心,乱发挡住视线迷了眼,他张了张口,鲜血涌上喉哑然无言。暗暗捂住胸口,将血吞咽下去。
殿内浓厚的血腥味持续缭绕在他鼻前,血色斑驳的手缓缓拨开遮挡视线的乱发,他绷直了身体,一瞬抽剑出鞘。
带着锋芒,染着仇恨,闪着银光的长剑抵在褶皱的老皮上。
方才正做白日梦的从龙之臣浑身颤抖,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感到像雷劈打进他的肺腑,惊慌不已身体一软跌落下来跪伏在地。
那双被士族荣誉和凡俗利益所牵绊而污浊的双眼望向败军之王,已有帝王之相却无帝王之命。
昼起夜伏,将弱梁扶持,睥睨众国,此乃五霸之一,梁王也。
此时败军之王的重瞳泛红浸着杀意死死盯住他,他吓得打了个摆子。
无人不贪生怕死,就连曾经以生死苟利国家之安危的高杰之士不也是抛弃君子之节投入权利的漩涡吗?
“臣恳请王上救命,关押余孽。”
老臣躲避了他的视线颤抖着嶙峋身躯,额头紧紧的贴在地上,恍若与地一体而生。
剑随着老叟的动作划过皮,未曾染血只留下一道划痕,终究是人老了皮厚了。寒铁冷光,刺人耀眼,剑指北未收。
“非天亡之,汝自负尚不觉寐而不自责,过矣。”(翻译:不是天要亡你,是你自大仍不觉醒,也不自责,是过错。)这话回的是指剑男子先前之话,坐在高位上的男子把玩着手里的御玺,嘴角微扬显示着他的心情属实不错,只是眼下的纷乱似乎让他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青年目光突然一凝转向余若韫。
“敢问王兄殿下,孤的未婚妻子在何方?”上位者身上夹带着血的腥气,瞳孔黑黝黝的让人看不清摸不透,剑眉一皱带着几分烦躁。随即挥手将玉玺抛出,玉玺被他随意扔给站在一旁侍奉的左右,左右哆哆嗦嗦接住生怕摔了。
“孤可当不起这一声王兄!未婚妻子?”余若韫死死盯着座上男子提着剑冷哼了一声,“哼!狼子野心之徒,你也配?”殿内披鳞戴甲的侍卫迅速举着戟围剿。
上座者摆了摆手,侍卫收了兵器退至一旁。他立起身体难得端坐起来,未曾言语,黝黑的瞳孔里唯有黑衣青年的染血倒影映在其中。这时从殿外奔走而来的左右递了一张纸条上来,他歪了歪脖子漫不经心的展开,猛地起身。
【盛京已封锁,未在逃亡氏族中寻到公主,公主现今应尚在城内。】
他收起条子,又缓缓坐下来,迅速执笔写道【不惊百姓,速寻公主】交予左右。放下笔,捻了捻手指。
天下他要,公主他也要。
墨水滴落于小纸条上,恰似他在水中飘荡的心,找到了安处。小纸条被交予左右,那奔走的侍从又开始苦命的奔走,传达顶头的命令。
“尚未交换八字庚帖未曾见礼,父母之约媒妁之言更不可能有。不过舍妹儿时戏言,岂可当真?”
提着的剑伴着话语声捅入那通敌卖国之人的肺腑,老者瞪大了双眼,手颤个不停,黑红的血溅出来将原本墨黑的衣袍染得透红,沁得那黑衣妖冶冷绝。剑光被血色浸染泛着红,染着仇,刺目闪烁。
余若韫将剑拔出,兀地一窒。剑柄上的剑穗晃悠不停,沾染了几滴污血。
他伸手抓住将精致的剑穗取下,用尚且干净的衣袍一角擦了擦,合拢手心捏紧了它。
大梁56年,血气方刚的他刚处理接触政事,一地鸡毛被父皇喷得狗血淋头。失意时一向娇纵不知世事的幼妹用了半旬有余将剑穗学制而成,十指均伤躲藏着不让他知晓,她说“此物是童趣之作,祝兄长平安顺遂。”
如今···余若韫缓缓抬头望向位居庙堂高座者,他不悔欺辱埋没少年穷,只恨当初为何不直接斩草除根。曾经攀附大梁的小国反而吞噬了大梁,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他自视甚高被扮成猪的野狼反咬,棋差一招罢了。
只是···那跟随在他身后的幼妹,不能再听你唤一声兄长了···
余若韫垂着眼,挡住眸里的暗色。
“余氏一族至死傲骨嶙嶙,断不会舍节气求饶亦不会舍身求荣。”
话毕,剑动身死。
手中之剑太快,割破了主人的喉咙,令众人猝不及防。这血腥的殿内,赤红的血流了一地又一地,不知模糊了谁的眼,他的眼角有泪划过,血迹斑斑的脸颊顺着泪痕突显白嫩的皮肤,跌躺在地上嘴角微弯,笑了。他好像又看到了娇小稚童睁大黑眸仰着头唤他哥哥的时候······
所当无敌的梁国之王缢了。
“梁王缢!大楚兴!”众人高呼。
遥远的后宫也能听到这呼声,简装的侍女捧着一身仆服也不顾什么礼数了破门而入,沉声道:“公主来不及了,且勿任性了,快换了这衣物,与奴走。”
一阵纷乱声中,佳人所藏匿的小屋一片寂静。斑驳轻纱下是公主身披一袭红衣,头戴凤冠霞帔,对镜贴花黄,闻道转头轻笑回复:“蒲柳,你去吧。”
蒲柳深知公主是美人,一颦一笑都让人心动,此刻心绪枉然,惊觉姝色一方。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愁,欲语还说珠已落,莹玉之肤披红霞染桃花,倏忽间拧眉屹立,手提轻剑,目含凶光。
公主轻拭眼角,眼眸泛红,轻咬唇腹,恨声道:“国破家亡,身为大梁之女怎可弃之而去,宁战死不做逃奴,亦不屈余氏风骨。”
“奴陪您。”
美人在骨不在皮,亦美在气节,这时大梁的小公主擦剑离屋,蒲柳亦拿剑随行。
皇宫早已随着梁王的陨落彻底混乱,不论仆服亦是贵人皆卷席财物奔走向宫外,唯余二人与众人逆而行之。
她们逆行于人潮中,见敌就斩,伴着刀光剑影血溅起来,一次又一次落在娇人脸颊上,这是小公主第一次杀人。她看着睁大了瞳孔的士兵倒在眼前,没有眨眼,笑着问蒲柳:“蒲柳,我的妆染花了吗?”
蒲柳刚斩了一个敌人,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楚军,捏了捏手里剑,单手扯下裙摆上的一缕布,用嘴咬着缠在握剑的手上。回头看了一眼,染血的公主一边洒泪一边微笑着颤抖着没有力气的双手挥向敌军,笑道:“公主的妆没有花,更好看了。”
小公主闻言笑得更甜,轻喘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染血的腹部不甚在意,她的体力已经不支,就这样以血为葬以尸为礼,真好。
她闭上双眼,等待敌人的一击,了解自我。
却被一人拥入怀中,是他。
厚重的血腥味紧紧将她包围,男子的身躯如火一般热烈,似要将她燃尽。她近乎贪恋的陷入他怀中,耳畔的刀剑声似乎停了,一时寂静。
呼吸间,余夏睁开双眼,用力推搡眼前人,却被紧紧拥住。很久很久未曾见过他发红的眼眶了,也没什么力气挣扎了,手静静扶上他的脸庞。
“我恨你。”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她的星目含光,深棕色的瞳孔似旋涡将他卷进去,再眨眼,光已落,眼睑微沉,眸黑凝霜。
“我知道。”旭景就只是看着她,他的瞳孔布满了红血丝,映满了她的身影。
她似觉无趣,偏头看了看周围,遍地尸首,站着的身穿铁甲不是她的大梁子民,是楚军。蒲柳满身伤痕躺在地上,她的眼挣得又大又圆,死不瞑目,真吓人。
她死时是否也会这般不得体,那又如何呢?
想到这,她从腿间拔匕,向楚王刺去,男人硬生生受了一刀轻哼一声,她狠狠咬上他的唇,闭上了眼。
真可惜···
命运多舛终是缘浅,那年他是附属国的质子,她是大梁的公主,现今他是一统天下的新皇,她是亡国公主。
他手染她血亲的鲜血,血溅起来滴落成花,那血花她看不见却将她缠住坠入深渊。
恋慕的少年啊,你的王位下埋葬了我亲人血骨,尸骨未寒怎可再爱。
祝你千秋万代,旭日东升。
盛夏的炽热埋葬了太多血腥,乌云聚在穹顶,只待时机,冲刷洗涤罪恶。
一场大雨如期而至,不早不晚落下,洗净她身上的血渍。
红衣姑娘身体早已冰凉,搂在怀中像冰块一样冻人,楚王仍旧紧紧拥着她。他的唇齿与她分离,拂过她鬓角的乱发放其耳后,指腹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目,温柔宠溺的看着她。
“我来娶你了,旭景来娶你了,别睡了。好不好?”
睡着的姑娘脸色不复以前莹润渐紫,嘴唇发白嘴角含笑,睡得略沉了些。
一旁侍候的左右颤颤巍巍的跪着,泣声道:“王上,公主已经去了。”
旭景没有任何言语用额头轻轻贴了贴小公主的额头,抬头凝望着她遂颤抖着手摸向姑娘的人中,去探她的鼻息。毫无一丝人气未见姑娘胸口起伏,他再将指腹轻轻按在姑娘脖间脉搏出并无跳动,恍然间他的手垂了下来。
“夏夏···”
他轻轻的唤着她,通红的双眼流不出一滴眼泪,紧紧将睡着的小公主抱入怀仿若镶嵌进玉里的金边融为一尊完美的玉佛,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小字。
但是再无回应···
雨浇透身躯,心已然冰封。
悔吗,旭景不知,盛夏成就了千秋万代的楚王,却将楚王的柔情彻底埋葬。
那年正是深秋时节,母亲的遗物被梁国纨绔子弟们摔碎践踏碾进尘土,他哭哑了嗓子,泪眼婆娑以身躯抵挡不要面子的哀求未能挽救分毫,人生之失意大抵如此。恰是这时裹成团子的小姑娘将地上的碎玉一点一点捡起来用帕子裹好递给他。笑得甜蜜的脸上不慎粘了些泥,在他看来大抵是个傻的罢。“这位小公子,你的玉佩收好了,我带你去嬷嬷那问问能不能修好?”
幼时的旭景人生一片黑暗宛若塘底的烂泥,后来啊那傻姑娘将他搀扶起来找了御医为他治好伤,捧着修好的镶了金边的玉佩还给他,嘱咐他重要的东西要藏好,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我把你藏在了心里,把喜欢吞咽进喉,在梦里无数次诉说心悦你。可惜有些喜欢是藏不住的,有些爱意透过眼睛便能知道。
世人皆知楚国的质子不知天高地厚恋慕大梁娇贵的小公主。
是大梁的小公主亲自俯身捡拾起他的尊严,将那一眸清浅的目光注视于他,给予了楚国质子活下去的希望。也是那如情似水般的温柔激起了少年的狼子野心,旭景心悦她,可娶她仅凭异国质子之身,也配?
他要以天下为聘,娶她为妻。
如狼般的少年为爱蛰伏下来,对大梁一击毙命,也让恋慕他的少女一击毙命···这盛京的夏啊,真是苦极了!
一场大雨,冲刷了燥热也洗去了皇城内满地血污,只余龙椅上把玩着玉玺的新皇。
原来江山与美人不可得兼。
那天海清河晏,大好河山她携一脸漠然的少年游湖嬉戏,在她赏云卷云舒时,“旭景,你看那朵云!”她指着云回头,回眸一刻便看到伴着湖水微漾的少年笑得温柔伴着夕阳余晖的瞳孔里满是她的身影。发现她察觉,一下子偏了头只专注的看她所指的云,耳根一瞬泛了红而她正怔然扶着胸口,心绪不知飘向何方。或许是那黄昏正好,赤色的光掩盖了少年心事,也掩藏了姑娘一刹的怦然心动。
那是她心悦他的时刻。
余夏进行时空转换的那天盛京经历了一场瓢泼大雨。她的灵魂飘在盛京上空,看着无色之水染上红,看着兄长的尸体被搬运出来,一道巨大的剑痕在他的脖颈处。而兄长嘴角轻扬,眉目舒展,他是笑着离去的。
她的手想捂住胸口却穿了过去,明明灵魂是感受不到痛的,不是吗···
她眼睁睁看着旭景抱着她的尸体一夜青丝染白霜,他的黑眸本就无光经此一遭像是蒙了一层雾,不再有神。
余夏久久没有说话,枯坐在纯白的空间中,良久过后她动了。
“一世,麻烦你了。”她低下头掩面,有晶莹的液体滑落,瞬间滴落在白色空间的地面上。
“嘀--清洗记忆和抽取感情结束。”
她朝着前方倒下,系统空间幻化出一张白色的床及时接住了她,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