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幻痛》不盐

1、第 1 章

　　“租把枪。”
　　“多久？”
　　邓洛普·莫雷心算了一下：“三天，大后天上午还回来。顺便再买点别的武器……”

　　水泥楼梯一样斑驳的女人脸从再生板柜台后抬起来，她的上脸板有点老化，这让她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尤其焦黄，老式机械义眼在眼眶里转悠，上下扫视了一圈。

　　“刀？”她问。
　　“刀。”莫雷说。

　　女人用下巴指了指旁边，莫雷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一个装满旧刀的盒子。他将它拉过来往里头翻了翻，然后推了回去。

　　“要好铁的。”他说。

　　女人掀起眼皮看着他。她没装人造皮肤，眼眶里只有一层仿真睑板，两边颜色还不太一样，看着莫雷的眼光像看一块肉。

　　莫雷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一蓝一紫的精密义眼在黑色碎刘海下看着她，那是他浑身上下最金贵的地方之一，让他比这儿大多数人看着都像个‘人’。他确信她会为此暂时让步。

　　很快女人就收回目光，从柜台下拿出个老旧的黑盒子来推给他。

　　“老折刀，你懂的。前天上过油。三十块钱。”她说。然后又找出把枪来，按着枪|管推在桌面上，“‘红移-17’，虽然改过但威力不差。三天租金一百七十。”

　　威力不差？

　　莫雷笑了一声，听上去有些讽刺。他拿起那把枪，半透明的品红色塑料在他裸|露机械关节的手中反光，带锈痕的钢管和粗铁丝弯成的支架若隐若现，与昏黄焊点一同显出一种随处可见的廉价质感。

　　而折刀的握把也同样粗制滥造，它与刀身材质截然不同，大概是原本的好铁被拆去做成其它什么东西了。

　　灾变前留下来的东西总逃不过这种命运，莫雷应该庆幸自己见到的这把留下了刀身——至少刃口的工艺还算有保障。

　　“还行。”莫雷说。他随手拿起刀枪，又捞了一把这店赠送的劣质复装子弹，看了一眼桌上二维码，义眼中隐约闪过金黄的光。

　　“行了。”女人说。她收到了钱，于是才用一种更和善的闪动目光打量着他。
　　“再见。”她意味深长的说。

　　莫雷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快步离开。

　　不过一会儿，有几个人从店后垃圾场里钻出来，领头壮汉拿门边肮脏的毛巾搓了搓手，问道：“人呢？”
　　“走了。”女人说。
　　“你应该把他留下来。”
　　“你是没看见他看我那眼神儿，”女人往椅子里一靠，感叹道：“虽然长的就是个能卖不少钱的样儿……但是这兔崽子带刺儿啊！”

　　壮汉哈哈一笑，从墙边拎起一把霰|弹枪，带着身边起哄的几个兄弟就追了出去。

　　“小心，他有枪！”那女人在后头高喊。

　　“知道了！”壮汉的回答浑不在意。

　　烟尘弥漫，庞大的垃圾场泛着古怪腐臭味，堆积成山的垃圾遮掩了灰霾天空。一行人快步转过几道弯，就消失在了遮天蔽日的垃圾里。

　　……

　　-请保持视讯通畅。

　　看到这条提示，莫雷的左眼角不由自主的跳了跳。那并非什么心理或生理性的体征——他那泛着蓝紫色错乱光辉的左眼本就比右眼更无神也更无力一点，因为它坏了。

　　一周前，整个曼道林城曾被一场恐怖的电磁风暴席卷，所有非‘原人’的改造个体都曾陷入昏迷，时间有长有短。这导致大批人死在了那场风暴里头，但没人给他们补偿，因为上头也没谁在乎他们。

　　当然，虽然这么说了，但莫雷知道这座城里其实没有谁没被改造过。

　　——曼道林城，臃肿的罪孽之都，他在这里长大，自然也非常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的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要加入一场场交易，自度过新生儿时期之后就在脑干边植入激素调节器，到成年时卖掉自己那一身天然皮肤……

　　不，应该说，早在这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出生之前数百年，这些交易就已经开始了：基因调控，这是个在曾经的历史上被人视作洪水猛兽、现在却令人习以为常的词汇。所有曼道林人都与旧人类不同，因为没有经过基因调控的‘原人’无法抵抗来自时代的威胁，而想要基因不崩解，他们就必须让自己‘不成人样’。

　　莫雷今年十九岁了，他的部分天然躯体同样成为了别人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更有力耐用的仿生肢体，它们带来的力量在曼道林不可或缺。

　　但问题就出在这上头。

　　——上个月，他从垃圾场里淘到了一枚市面上最新款带处理器的中控组件，它可以大大提升他的算力，让他的工作更顺利。

　　虽然如果那玩意儿马力全开起来，他的外置硬件可能就要被烧坏了，但他还是愉快的覆写了一遍它本就一片空白的程序，把它装在了自己的中枢里。

　　别说他怎么捡到什么一看背后就有故事的鬼玩意儿都往自己身上装，反正那玩意儿理论上个个都有来头，在下城区根本没法把它正常出手，他又过的朝不保夕，还不如装了它多做几份活儿赚点钱，吃几口合成蔬菜给自己补补身体。

　　这想法一开始没什么问题，他也确实好好过了那么些天的好日子，可当一周前发生的那场电子风暴过去之后，他从黑暗的昏迷中醒来，竟发现那风暴把这个中控组件焊死在了他的中枢里。

　　从那天起，他的左义眼就彻底坏了，左侧视野完全失去，眼前只有一片霓虹迷幻的光栅、杂色、雪花与信号格；右眼则会在他情绪发生巨大|波动时被电信号影响，发生显像不稳、显色异常的问题。

　　预设的自检修程序完全无效，因为那是硬件的损坏，但莫雷完全替换不起，因为这是他养父给他留下的唯一遗物，是他身上最高级……好吧，曾经最高级的配件，是理论上只要保养良好，就能连续使用两百年的传家宝。

　　结果从那天以后，一双传家宝坏了一只半。

　　莫雷当然不甘心，但他连赖以为生的黑客设备都坏了，总得先考虑自己怎么活下去。

　　于是他修了修自个儿，习惯了几天这样的异常视野后找上这块地最牛逼的那条蛇接了个拿货的小任务。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他得亲自到场。

　　莫雷转过垃圾场外围一角，往远处走去。但走着走着，他还好着的右眼视野中忽然跳出一条来自他自己程序的新提示。

　　-后方有人接近，可能数量：7。

　　——果然被盯上了。
　　莫雷暗骂一声，戴上背后兜帽，摸出手|枪放轻脚步，往角落里一躲。
　　他不担心后头那帮人可能比他更熟悉这儿的问题，因为来自上城区的垃圾每天都在改变这里的地形。
　　只是一来对方人多肯定枪也多，二来如果弄死关键人物肯定会被那家废品店的保护者盯上，而他们是这块儿最大的帮派之一。

　　说真的，莫雷确实想过很多次把自己的脸划了或者卖了，因为它确实长的有点招眼。
　　但以往他总惦记着有时候会因为脸而得到的便宜，现在又是已经卖不掉了：一周前那次影响深远的冲击导致他的左眼极度不稳定，他不得不在找到替代品或平抑它的影响之前临时往自己脸上刻印了几条电子回路。现在它们就在他左额角泛着暗蓝色，其中一条支脉还接往一个位于眉心的稳定器。
　　这造型如果让有些人看来大概还不错，但那些收脸的人只要干干净净没自己动过刀的货，他们才不在乎他这张脸是不是有些人整都整不出来的水平，反正基因优化过的新人类里长相漂亮的多了去了。

　　莫雷就这样失去了又一个可供他兑现的硬通货。至此，单他个人，就在那次电磁风暴中失去了至少六万块钱。

　　“那小子去哪儿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小声问：“刚才还在这块儿。”

　　莫雷两臂的人造皮肤传来一阵拟态的紧绷感，预设程序告诉他：他在紧张。
　　因为那声音只和他隔了小半座垃圾山。

　　“他肯定发现我们了。”另一个声音说，“小东西溜的比兔子还快。”

　　莫雷活生生让这话恶心了一个倒仰。

　　接着他就没再听到声音了，或许那帮人正在内部频道交流……莫雷悄悄摸出自己不甚安全的藏身处，谨慎的向外移动。

　　他是个职业黑客，虽然半路出家学来的技术水平不怎么高，但思维能力是特别强化过的，这让他轻而易举从脑海中勾勒出了这片区域的简易地图。如今，他只需要尽量确定对方几人的位置，就可以规划出一条潜行模式的逃离路线。

　　那条看腻了的提示仍慢悠悠在他的视野上方刷新着：-请保持视讯通畅……

　　眯着他视讯不通畅的眼，莫雷钻进了又一座垃圾山与旁边的夹缝里。依靠被拆了值钱零件的废弃车辆与冰柜遮挡，他很快就潜行离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来到了垃圾场之外。

　　垃圾山的倾斜坡度渐渐平缓下来，四面八方无人，远方可见视野开阔，有一辆辆卡车甚至于运载浮空车打城市勾勒的天际线飞来。运载浮空车的到来会引起拾荒者争夺，届时垃圾场所有人都会往它降临的坐标赶过去，没人会注意到区区一个少年人的来去。

　　‘轰隆！’一声，远处一辆卡车抬起的车斗倒出了小山似的垃圾，液压杆稳定收回。

　　按理来说它周围应该蹲守着不少拾荒者……但那是来自贫民区的垃圾车。拾荒本来就是个看运气的活计，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在有运载浮空车的情况下选择它。
　　即使浮空车每次到来，它们的倾倒点都要死上几个人，也多的是人想去‘飞行百宝箱’下搏一搏命。

　　莫雷的脚步轻快起来，他准备先回自己的藏身处最后进行一次休整，然后就去任务地点看看情况。任务时间是后天，他得利用这段无事时间多做点准备……

　　但下一刻，一道拉动枪栓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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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节奏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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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添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