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剧》云烟与卿

1、哑剧

　　《哑剧》
　　文/云烟与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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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6月4日，那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韩柏阳早早地就起床，出门了。他在城南的一家早餐店买了一份小笼包和一杯甜豆浆便离开了。前往西江三中，他在骑车的路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骤然绽开。
　　和他的名字一样，如同暖阳。

　　*
　　到了校门口，他把车子停好，就拎着早餐兴高采烈的向教学楼里走去。西江三中的高一，高二，高三部是一起的。他走进教学楼，发觉今天高二部的人很多，乌泱泱的。但韩柏阳并未往心里去依旧向班级里走去。
　　直到他听到了路过学生们的对话——
　　“哎，你听说了吗？高二部有一个哑巴跳楼自杀了。”
　　“听说了。好像死得样子还挺惨。据说是长期遭受校园霸凌，心理承受不住，才跳楼自杀的。”
　　韩柏阳听到这儿，脸色忽地一变，快步跑向高二九班。与此同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天雷滚滚。他气喘吁吁的站在班级门口，向里面望去。
　　没有他要找的人……

　　*
　　韩柏阳心里更慌了，他又跑了出去。因为西江三中的教学楼是围楼。高二九班位于四楼。所以韩柏阳扒着栅栏向下看去。只见一个女孩倒在了血泊中。
　　看到那一幕，韩柏阳觉得喉咙一紧，口腔中漫着甜腥的血味。他慌张地跑下一楼，奔向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孩。

　　突然，瓢泼大雨一瞬间倾倒而下。韩柏阳跑到女孩面前时，浑身已然湿透。忽地他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周围的人嘈杂声不断，而他只觉得那一瞬间世界都已经安静了。他爬向女孩身边，然后，颤颤巍巍地将她抱进怀里。
　　韩柏阳候咙发紧得很，好半晌才说出三个字，“许朝昭…”是她的名字。
　　然后一瞬间，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涌了出来。嘴里只重复念叨着她的名字。“许朝昭，许朝昭……”仿佛是要把她的名字刻进骨子里。好像只有这样，才会让他记忆深刻。难以忘怀。

　　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在雨中痛哭。他对她说：“许朝昭，我买了你最爱吃的小笼包，还有你爱喝的甜豆浆，快起来啊!你快起来吃啊…不然一会儿该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雨越下越大，老天也在为她哭泣；雷声震耳欲聋，似乎在为她鸣不平。你瞧啊，连上天都在为她的死而感到可惜……
　　他依旧抱着她在大雨中跪坐着，同她讲他藏在心里的秘密。

　　“许朝昭，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喜欢你好久好久了…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
　　“从知道你是哑巴的那一刻……从看见你被人欺页的那一刻……我便发誓要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可我如今……”他哽咽着说。
　　“如今食言了。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是个罪人……”

　　韩柏阳掩面而泣。从小到大，他哭的次数不超过十次。上了初中之后，他便没再哭过……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也是他最痛苦的一次。

　　试问，有什么比失去致爱之人，与Ta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面，让人更痛苦,更撕心裂肺的呢？
　　答案是——没有。

　　*
　　过了一会儿，校长、教导主任、高二九班班主任等许多人纷至沓来。教导主任张涛让两个保安把韩柏阳和许朝昭分开。
　　被迫放开自己心爱之人的韩柏阳已然崩溃，跪在地上乞求他们：“老师，求求您，把她还给我……老师，我求您了……我不想失去她……”天之骄子曾经有多么傲骨，如今就有多么卑微……

　　高二九班班主任王淼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站出来对韩柏阳说：“孩子，老师知道你很痛苦，也理解你。但你不能就这么一直跪在地上抱着她。现在下着这么大的雨，气温也比较低。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许朝昭想想啊。倘若你一直这样下去，不仅自己会受伤，而且也导致警察无法办案，查出一直以来霸凌许朝昭的真凶。”

　　韩柏阳听到‘真凶’两个字，嘴唇微微动了动，哑着嗓子应：“好……”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他已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打着吊瓶。
　　原来，他是因为高烧再加上伤心过度才昏过去的。
　　而那件事情，警察也已经介入，正在调查。

　　韩柏阳眼神空洞的盯着天花板。不说话也不睡觉，就这么一直呆着。

　　一天下来，他不吃饭也不喝水，医生和护士怎么劝也没有用。
　　他们没有办法，但知道他是西江三中的学生，便给校领导打了电话说明韩柏阳的情况。校领导知道后第一时间联系到了高二九班班主任王淼。
　　王淼知道后很着急，立即前往班级找到了平时和韩柏阳玩得好的陈哲。
　　她把陈哲叫到了她办公室。

　　王淼把韩柏阳在医院的状态和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陈哲，并问他：“他不能颓废。陈哲，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陈哲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师，有一个办法。”
　　王淼急切地问：“什么？”

　　然后只见陈哲拿出了自己的相机，播放了一段视频，拿给她看——
　　视频中的少女露出两颗小虎牙，甜甜的梨涡看得人心里像吃了糖一样甜……
　　是许朝昭。
　　她一下又一下地用手在比划，是手语——“韩、柏、阳、你、要、好、好、吃、饭，听、老、师、的、话，不、许、颓、废。我、不、在、了、也、要、好、好、努、力。要、加、油，去、实、现、自、己、的、梦、想。顺、便、帮、我、看、看、更、广、阔、的、世、界、有、多、美、好。要、记、得、朝[zhao]、阳，朝[chao]、着、太、阳，也、要、记、得、想、我……”

　　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会不吃饭一样。
　　而这短短30秒的视频，王淼看完已经泪流满面。

　　*
　　过了会儿，王淼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就带着陈哲一起前往医院。

　　到了病房外，王淼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又沙哑的声音，“进来。”
　　王淼打开了门，在等到陈哲进来后又把病房门关上。
　　躺在病床上的韩柏阳以为医护人员又来劝他吃饭了，喉结上下滑动，淡淡的说：“我不吃，没胃口，吃不下。”
　　然后，无人应答。
　　韩柏阳觉得奇怪，望向门口。
　　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班主任和好朋友。
　　他怔了怔，然后说了声：“老师好。”
　　就又恢复之前的状态了。

　　王淼和陈哲走到病床前。
　　王淼开口：“柏阳。老师今天来是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韩柏阳没说话，目光却追随着王淼的一举一动。

　　然后，陈哲把相机递到了王淼手里。
　　王淼打开视频，拿给了韩柏阳。
　　那一刻，韩柏阳就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颤抖着手接过相机。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韩柏阳点开了视频。

　　突然，泪水夺眶而出。他知道那些动作什么意思。他知道他喜欢的人对他说了些什么。
　　因为，他曾为了和她交流，为了让她的笑容绽放，学了好久的手语。
　　那一阵子，他一放学就急忙回家找学习手语的视频。
　　有好多他不懂的地方他就把视频暂停慢慢看，直到看懂学懂了为止。
　　那段日子，即使很辛苦很累，但朝柏阳却觉得很充实，也有盼头。

　　*
　　视频播放完毕，他又重看了一遍。
　　不同的是，这次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回应。

　　“韩、柏、阳，你、要、好、好、吃、饭。”
　　他说：“好……”声音听起来像是嗓子被宣纸摩挲过一样。
　　“听、老、师、的、话，不、许、颓、废。”
　　“嗯。”
　　“我、不、在、了，也、要、好、好、努、力。”
　　“对不起。这个…我做不到……”
　　“要、加、油，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你不在了，我的梦想……又有什么去实现的意义？”
　　“顺、便、帮、我、看、看、更、广、阔、的、世、界、有、多、美、好。”
　　“傻子。这世界一点都不美好……”
　　“要、记、得、朝、阳，朝、着、太、阳。”
　　“好…我会记得的……”
　　“也、要、记、得、想、我……”
　　“已经想你好久了。昭昭，我好想你……”他红着眼，手轻轻摩挲着屏幕里她的脸。

　　过了一会儿，他抬眸对着陈哲说：“这个，能拷贝一份给我么？我太想她了……”
　　陈哲看着自己好兄弟由昔日那副朝气蓬勃的样子变成如此萎靡不振，心有不忍，答应了他：“好……”
　　之后，便听见他低声对王淼说：“老师，您不用劝了。”
　　王淼以为韩柏阳会继续这样下去，刚要开口，就听见他说：“我吃。”

　　因为，这是她嘱付的事情。
　　你看这个姑娘多聪明啊，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听。都会对他有巨大影响。连死了之后，他都会言听计从。
　　因为她是许朝昭，是韩柏阳喜欢的人，所以她轻松拿捏住了他。也因为他们认识太长时间，所以她十分了解他。

　　之后的每一天，韩柏阳都有认真吃饭，也有认真听话的在好好治疗。

　　他想好起来。好让他的昭昭在天堂上看到他精神抖撒，容貌焕发的样子。
　　她一定会高兴的吧。
　　他听话了，他没有颓废。他有在好好生活。只是，他的生活里不会再有她的身影了……

　　*
　　韩柏阳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收拾许朝昭的遗物。

　　他走到一条又黑又有些潮湿的小巷。凹凸不平的砖地上长满了苔藓。
　　走到尽头。一个简陋的平房出现在他面前。他走上前，敲了敲门。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入目便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他颔首，“祖母好。”
　　“哎！好好……你好……"老人止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祖母，我……”
　　“我知道，你是来收拾昭昭东西的吧。好孩子，去吧。”
　　他哽咽，“谢谢祖母……”
　　然后进了她的卧室。

　　打开房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许朝昭身上的栀子花味道。
　　原来，是她养的栀子花开了。
　　韩柏阳扫了一眼，卧室干净整洁，没有一个地方是杂乱无章的。这些无一不彰显出主人很爱干净。

　　他走到桌前，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罐折好的星星和一封压在瓶子下面的信，他将信从底下抽出。颤抖着双手打开——

　　韩柏阳：
　　展信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别觉得可惜和遗憾。因为我在拯救我自己。你应该为我高兴，我终于解脱啦！我真的太累了，不仅仅是因为校园霸凌。
　　这个决定并不是我一时起意，而是在我活着的17年里有10年都想了结掉自己的这条命。从我7岁起，父母每天都在吵架。爸爸生气后摔门而走，徒留哭泣的妈妈和年幼的我。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妈妈每次哭到极致都会打我，边打还边骂：为什么会生下我这么个东西…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哪里惹到妈妈不开心了。起先，我很难过，便哭闹着向妈妈道歉。
　　后来，久而久之的，我习惯了，对那些辱骂的话也就麻木了。但我依旧会哭。因为那打在身上实在是太疼了。再后来，有次她发狠打了我，我哭到失声……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我声带受损严重，可能再也说不出话了。换句话讲，我将会永远变成一个彻底的哑巴，永远都说不出爱与恨……
　　而他们也离婚了。我的家庭一瞬间支离破碎。至于我…被寄养在祖母家。因为他们谁都不愿意要我这个累赘。那个时候我才7岁呀。7岁，多好的年纪，可我的一生却在那年毁了。
　　同学们常常因为我是哑巴而嘲笑我，孤立我。没有人愿意和我这个自卑的哑巴做朋友。我曾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么灰暗下去，直到我遇见了你。你像太阳一样把光和温暖带给我……
　　你不仅愿意和我做朋友，而且还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帮我出头，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被人护着的感觉这么美好。是你告诉了我原来我也值得被呵护、被爱。
　　我一直觉得我们很有缘分，你叫韩柏阳，我叫许朝昭。朝阳，朝着太阳。我有一个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今天就告诉你吧。
　　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许朝昭喜欢了韩柏阳五年！从13岁到17岁！

　　韩柏阳，我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满足我。好好活下去！不要因为我的死而难过！也希望你，可不可以慢一点忘记我?
　　许朝昭

　　韩柏阳湿了眼眶。
　　这是他为她哭的不知道多少次。
　　“昭昭…我想你了，好想你……”

　　接着，他又颤抖着手打开星星瓶。里面存放着无数颗折得十分漂亮的星星。
　　他拿了一颗出来，鬼使神差地将它拆开。里面写着一句话——
　　“愿我的少年韩柏阳永远平平安安。”

　　他泪流满面。

　　他又拆了一颗，同样，里面也写着一句话——
　　“韩柏阳要前程似锦，要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熠熠生辉。”

　　紧接着——
　　“韩柏阳的一生要平安顺遂。”

　　“愿韩柏阳余生多喜乐，常安宁。”

　　“韩柏阳一定会披荆斩棘的呀！”

　　一共有1314颗星星，每一颗星星里面写的都是他的名字。
　　是韩柏阳。

　　这是他的女孩向上天乞求所有美好的愿景给他。这是她爱他的方式，她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了……

　　*
　　老人拄着拐杖进来。
　　韩柏阳哭着看向老人，“祖母……”
　　老人上前一步，抱住他，说：“孩子，别难过了。昭昭不希望你因她的死而伤心，昭昭曾告诉我，你是除了我这个老太太以外对她最好的人。她说你很好，她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他哽咽着说：“我知道的，祖母。我都知道……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是个…罪人……”

　　“傻孩子。昭昭自小主意就正，如果不是她早就想好了，她是不会这么做的。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你给了她温暖，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仍值得，这就够了。”
　　韩柏阳没再说话，只是低头趴在老人的肩上痛哭。

　　他的女孩到死还在为他向上天真诚的乞愿。
　　她爱他，他亦爱她。
　　但他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许朝昭永远都爱韩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