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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百年身 ...

  •   又是伦敦东区!这该死的地方他这周已经路过三回了。卡尔开着车看着路上拥挤的人潮,不得不放慢了车速。他暴躁地用力按了几下车喇叭,驱散挡在面前的人群。又下意识的在人群中四处巡视,希冀能够再次看见那抹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卡尔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竟就听了那个该死的书店老板的话跑来这种地方找什么识得汉字的翻译。
      “真是蠢透了!”卡尔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在说来找翻译的自己,还是跟着霍尔兹大使混了几年却仍旧住在这种地方的翻译。
      在人群中磨蹭了一会,终于达到了目的地附近。卡尔下车暴躁地将车门用力关上,随即就低声咒骂了句“shit!”,他那双意大利纯手工定制的头层牛皮皮鞋一脚踏进了积了一滩污水的水洼里。身后传来小孩的笑声,卡尔转身瞪去,便见自己的车边围着几个好奇打量自己的小孩。脏兮兮的脸和衣服,瘦骨嶙峋。
      “穷鬼!”卡尔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但他现在没心思和这些小孩计较。他厌恶地轻轻踢了踢腿,试图甩走依旧附在皮鞋上的污水。
      路牙上走过几个衣着朴素地妙龄少女,看到卡尔,不由驻足在街边看着他,小声地交头接耳,间或发出几声低低地笑声。卡尔借着扶礼帽的间隙,微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的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的贫民在围观。
      那些眼神和视线,就像是对普通民众开放的动物园里,一群普通人正在围观一只开了屏的公孔雀。
      卡尔挺了挺胸,抬起他高傲的下巴,皮质的手套里紧紧握着他那根昂贵的紫檀木嵌金手杖。在周围人好奇又羡慕的打量中,走进了一幢破旧的公寓。
      “请问,斯当东先生是住在这吗?”卡尔居高临下看着坐在一楼的门房。
      “是的先生,他就住在二楼,楼梯口左边第一间。”叮的一声响,一枚一先令的硬币落在了门房的桌子上,看门的老头激动地冲着已经快步走上二楼的卡尔高声喊到:“谢谢您先生,您真是个慷慨的人!愿上帝保佑您!”
      那就愿上帝保佑该死的斯当东先生真的认识这卡片上的字吧,卡尔有些郁闷的想着。
      左手边第一间,卡尔叩了叩门,拥挤的走道上也全是人,卡尔真是不想在这个逼仄的地方多呆哪怕一分钟,可是这该死的斯当东先生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开门!
      就在卡尔手上的力量已经渐渐从叩门变成了拍门时,那扇看起来不甚结识的门终于开了,从门缝中闪出一个看起来有些邋遢的中年人,鼻子上架着一副厚厚的圆眼镜,睡眼惺忪地看着卡尔。
      “你是霍恩·斯当东?”那个中年人比卡尔矮了整整一个头,而现在他只能看见这位访客高高抬起的下巴。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中年人点了点头,不明所以。
      卡尔终于低下头,微睐着眼打量着他:“听说你认识汉字?”
      “是的先生,不过您要先进屋坐坐吗?”斯当东将房门打开,想将这位看起来出身高贵的贵客让进屋中,卡尔嫌弃地看了屋内凌乱的陈设。
      “不必了,你就看看这张纸上的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卡尔再次掏出了那张被他贴身带着的卡片,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将它递到了斯当东的面前。见男人接过研究起来,甚至还提醒了一句:“小心点,别弄脏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斯当东先生已经将卡片递了回去:“是‘承蒙关照,后会无期’先生。”
      “后会无期?”卡尔重复了一句。
      “就是‘以后没有相见的时候’的意思先生。”斯当东补充道“这张字条看起来像是一位女士写的。”又不由惊叹了一句“在东方,识字的女人可不多,这手字写得可真是不赖。”
      “我当然知道它的意思!”卡尔从钱包中拿出一张20英镑的纸钞想了想又加了一张,塞到斯当东先生的手中“拿去吧,这是你应得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斯当东看着这位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去的先生,竟让他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40英镑纸钞惊叹道:“他出手可真是阔绰,他到底是什么人?”
      而此时的卡尔坐在车中,面无表情的抽着雪茄。车中烟雾缭绕,卡尔脑子放空地坐着,神情有些迷离。他的眼睛看向昨晚碧君坐过的副驾驶座,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似乎是在确定昨天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幻觉。但很快,他又欣喜的发现,副驾驶座上遗落地一根黑色长发。他小心翼翼地将它缠绕在自己的戒指上,那个美丽的东方少女不是他的一场梦,忽然间他觉得,只要这样就够了。
      可比起卡尔·霍克利先生的愁云惨淡,碧君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她现在开心极了。
      自早上离开霍克利家,她漫无目的地在伦敦的大街上走动,她不敢在那幢华丽的宅邸里呆太久,她害怕呆的久了,她也会同她的师姐一般,不愿再回山里去。
      “我就再看看,山下到底是什么样,然后我就回山上去。”碧君在心里告诉自己。
      忽然不远处的吵闹声传进了耳中,是几个男人的声音在高声的喧哗:“嘿你这个邪恶的中国佬,谁允许你走在马路上的,给我滚开!”碧君抬眼望去,喧闹地中心正站着一个瑟瑟发抖地中年妇人。
      “求求您,放过我吧,我这就走。”女人带着哭腔的求饶声传来,碧君一皱眉,快步赶了上去,挤进了热闹的最中心。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女人,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与碧君在山上相依为命的两位老妇打扮有些相似又不尽相同。
      碧君抢身上前,将妇人护在身后,看向挑事的青年。
      “又来了一个挑事的……”青年将目光看向碧君,到了嘴边的狠话忽然又咽了回去,“你……你让开,少多管闲事!”
      碧君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直视着青年,没有一点退缩之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青年能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还有好事者推波助澜地起哄声。青年的脸憋得通红,终于恼羞成怒地伸出手想要推开碧君。
      面前的少女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自己常年在码头做搬卸工,只怕轻轻一推就能将她推出老远。青年正想着,却感觉力道一阻。手触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竟是少女手持一柄未出鞘的剑挡住了他的手。青年再使力却发现少女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青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女。
      周围传来哄笑声:“怎么回事亚历克斯,你就这点力气?连个女孩都推不动?”
      青年咬了咬牙,收起拳头大叫一声便冲着碧君的面门打了过去。碧君轻巧一闪便躲了过去,冲着青年一笑,说道:“你动作太慢了。”说罢已闪身至青年身后,剑柄敲了敲青年的肩膀似乎是在戏弄对方一般。
      青年又坚持了几个来回,可偏偏却连碧君的衣服也碰不到。许是戏弄地够了,碧君退回到妇人身边扶住了她。
      “谢谢您,谢谢您。”回过神来的妇人不住对着碧君道谢,碧君拉着她便要往人群外走,兴许是因为她方才显露出来的身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见她们走来,都不自觉地为她们让开了一条路。
      却忽然,碧君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兀自站在原地冲着自己发呆的青年说道:“你以后别再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欺负人了。”
      “刚才真是谢谢您”碧君拉着妇人走地远了,妇人这时才敢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起碧君。
      “您也是华人吗?”妇人小心的问道。
      “华人?华人是什么?”碧君不解的看着她。
      妇人被她问的亦是一愣,便又解释道:“您是从大清来的吗?”
      “大清?”碧君又摇了摇头,“我原先住在筑瑶山里,不是来自大清。”妇人也不过是个随着丈夫来异国谋生的乡下妇人,并没有什么见识,见她说自己并不是来自大清,也便不再多问,只是一再请她回家坐坐,让她好好答谢一番。
      碧君拗不过妇人的热情,被她半请半拽地拉到了一个陌生的街区。
      这里是位于船厂区的华埠,妇人带着碧君停在了一个名叫‘曹记饭庄’的店铺门前,碧君看着牌匾上那熟悉的汉字,蓦地眼睛一热。
      “碧君姑娘识得牌匾上的字?”妇人问道。
      碧君用力点了点头,妇人释然一笑,旋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态度陡然较之前热络了不少:“我就说您是华人嘛,您还说不是。”
      接着便又进店招呼自己的丈夫出来,向男人说明了事情始末原由,夫妻二人千恩万谢地将碧君让进了屋中。
      碧君这才知道,坐在自己眼前的夫妻姓曹,曹师傅原在岭南做厨子,只因世道艰难便带着妻子随着商船来了英格兰另谋生路。而这片华埠里,也大抵都是有着相似遭遇的华人。今天一早,曹吴氏出门张罗今天需要的食材,撞见了个小混混,这才有了碧君看到的那一幕。
      夫妻二人又询问起碧君的事情,却见碧君一问三不知的模样,便又问她有何去处。
      “总要回山上去,否则师父回了山中不见我,该生气的。”方才碧君说她自幼长在名叫筑瑶的山中,前日趁着师父不在山中想偷偷下山来玩,不甚坠了崖醒来时便身处伦敦的大街上。
      此时的华人大多迷信,又见碧君一副仙姿绰约地模样,心中暗道莫不是那山中修行的仙人显了圣?
      曹师傅便又问她可知落下山下时是何年,碧君想了想:“约莫听师父提过,是天启五年。”
      曹师傅早年也曾上过几年私塾,识过几个字,听得天启的年号,却知那是前朝的事情了。又说与碧君听,碧君亦是一愣。
      “常听师父说世间造化奇妙,皆有机缘,不可强求……可这世上当真有此等奇事?再回首,竟已是百年身。”碧君呆呆坐在椅子上,一双妙目里盈满了泪水,拉着曹吴氏地袖子弱弱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曹吴氏在老家也有个女儿,因异国生活艰苦,并未带在身边,算来年纪也应与碧君相差无几。见得碧君落泪,她亦动了心肠,陪着碧君边哭边安慰道:“您也说了万事皆有机缘,须不知什么时候便又回去了呢?”她想了想又道:“这世道不同平常,像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欲言又止,可想了想又咬牙道“像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得分外小心,别让坏人欺负了去。您也是初来此地,若是不弃,便在我们这小店里安顿下来吧。”
      曹吴氏想了想,似怕她不答应,又补充道:“您武艺高强,有您在店中镇着,我们也放心些。”
      碧君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终是在华埠这家小小的饭店中安顿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①:为了让大家对40英镑在当时值多少钱有一个比较直观的感受,我翻阅了一些书籍,举几个例子:根据日本村上理子所著的《图说英国管家》中有提及,在1905年一位中产阶级所雇佣的住家女佣的年收入大概是12英镑。而英国克拉丽莎·迪克森的《英国食物史》里则描述过在爱德华时代,在一家伦敦的饭店里享用一顿豪华大餐,需要几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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