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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宁做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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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的天空，白昼渐长而黑夜渐短，渐渐落下的夕阳将大海染得一片金红。碧君透过舷窗，看着那一轮圆圆的落日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下，让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太阳落下的地方就是世界的终结之处。可她的手指又无意地拨动着一旁小几上摆着的地球仪，施特劳斯先生是一位喜爱旅游的绅士，他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出版一本记叙生平游历之地的游记。
在船上时，他也并不常去餐厅社交，更多的时候只是和太太两个人在房间里享受着二人时光，聊聊往事，写写自己的书。而当他们聊天时，爱丽丝和碧君就是他们最好的听众，爱丽丝还稍次一些。这些故事她有的已经听过许多遍了，难免会露出一些意兴阑珊地表情。可碧君却不一样，她对这个世界所知甚少，听着这对老夫妻说起的路上见闻——尼日利亚的大草原，和栖息期间的野生动物；埃及的沙漠与金字塔，还有曾经矗立期间那个伟大而古老的文明；地中海的海浪、西班牙热情的弗朗明哥……他们每说起一个地方，就会在这个地球仪上指出它的方位。
得益于此时科技的发展，如今的地球仪在测绘上已经十分精确了。“原来我们身处的世界，竟然是个球！”碧君看着这个球体，不由发出了轻叹。这个地球仪随着施特劳斯夫妇去过了许多地方，每到一处，他们就会在地球仪的对应位置蘸上一面小小的旗帜，如今这个不算太大的地球仪上已经插满了不少的旗帜。
北至丹麦的格陵兰岛，南达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了解的越多，越令人明白自己的渺小。
“下一站，我和太太打算去远东瞧瞧。可中国似乎不太平，一直都在打战，我听说前些日子那里的军人把他们的皇帝都推翻了。”施特劳斯先生看着自己的地球仪说道。“也许我们会去日本，虽然他们的军队也在四处打战，但本土应该会安全一些。”
“啊，碧是中国人吧，那你知道那边的事情吗？”
碧君愣了愣，她不知该如何向这对老夫妇解释自己离奇地遭遇，可她又不愿对他们说谎，因此只能告诉他们：“抱歉，虽然我是中国人，可是我对于那边现在的情势并不太清楚……”
“啊，我明白我明白，你一定是很小的时候就移民到了英国。”施特劳斯夫人体贴地没有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反而责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在这个年代，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有幸享有和平和繁荣。而此时正如日中天的欧美各国，则是那些被它们称为‘第三世界’国家的人们心中理想的移民目的地。
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只是有些故事可以向人说，有些故事却无法与人倾吐。
“说起来这两日你和爱丽丝照顾我和我的先生也累了吧，今天晚上等我们睡下，你们就好好休息去吧。”施特劳斯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记得爱丽丝的未婚夫也在船上对吗？这回是要回美国去结婚的，你们年轻人也该好好放松放松，不用把时间都花在照顾我们这些老人家身上。虽然我们也是一把老骨头了，但其实照顾自己也是没有问题的。”
“哦是的，当年我和我亲爱的艾达在非洲旅游时，多大的阵仗没见过！我们甚至在埃及穿越了和海洋一样广阔的撒哈拉沙漠，今晚你们放心去玩吧，用不着顾及我们。”
施特劳斯先生也附和着劝着两个年轻人。他再次说起年轻时的壮举，忍不住从桌上拿起了一支雪茄正准备为自己点上，最终却在自己妻子不赞成目光的注视下，又默默将那支雪茄放回了匣子里。
晚饭结束后没过太久，两位老人便说到做到，将依旧不太放心的两个女孩推出了房间。
“去好好玩吧，我亲爱的爱丽丝和碧。我想我和我的内森也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施特劳斯夫人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冲着她们眨了眨眼睛将门从内部合上了。
两个年轻的女孩面面相觑，此时才不到晚上8点，头等舱的贵宾们也许结束了晚餐，但大多没有休息的意思。女人们仍在餐厅里闲话，有意无意地攀比着衣服，珠宝还有男人。成功为自己的女儿觅得良人的鲁芙，无疑是这场比赛的胜出者。
而她们口中的男人此时则躲进了一间同样装修的富丽堂皇地房间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着政治，生意还有某些不能在女士面前提起的花边新闻。
再下面一些的三等舱活动室里，热情的乘客们自发地组织了一场又一场的舞会。当爱丽丝拖着碧君来时，舞会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参加的人实在太多，让她们险些挤不进去。房间里的乐手们都是业余地爱好者，他们的演奏技巧并不比楼上头等舱餐厅与茶室里的音乐家们高明。可他们演奏地是最朴实的乐曲，是劳动人民的赞歌。
这还是碧君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所有人都在放声大笑，纵情声乐。男人们大口大口的喝酒，也有年轻的男女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跳舞。这与上次碧君在斯特拉文庄园见到的那场盛大舞会大相径庭，让她不由也看直了眼。
爱丽丝在此时离开了她的身边，她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她的未婚夫，正在努力地向着他的方向挤了过去。碧君有些无所适从地被她丢在了人群中，渐渐被兴致高涨地人群挤到了边缘。因为人实在太多了，烟味、酒味、还有一些不太好闻的味道混杂在空气难以流通的拥挤室内。碧君不由皱起了眉头，她向着窗户的方向挪去。直觉告诉她，她并不喜欢这里。
“漂亮的小姐，别愁眉苦脸着了，喝口酒提提神吧！”出其不意，碧君地手里被一个高大的男青年塞进了一扎廉价的啤酒。①金黄色的啤酒上泛着白色的沫，碧君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出于好奇又真的有些口渴了，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又苦又涩的感觉刺激着她的味蕾，让她整张脸都皱到了一处。不远处传来了哄笑声，碧君循声望去，正是刚出塞给自己啤酒的那个青年发出来了的。她瞪向他，可柔美地五官让她的怒气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就在这时，碧君注意到从门口跑进来一对男女，那个少女的面孔令她感觉十分熟悉。她很快就记了起来，那是曾在斯特拉文庄园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贵族少女，碧君记得她说过，她叫露丝。
露丝并没有注意到她，她正沉浸在杰克构建的自由假象里，彻底放飞了自我。
露丝觉得杰克简直就是她的神仙教母，在她最困顿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给予了她渴望的一切。她是反向的辛德瑞拉，急于挣脱囚禁自己的华丽牢笼。她穿着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坐着她的南瓜马车，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宫，赶去参加这场属于她的舞会。与她的王子在人群中，伴着热情又简陋的曲子翩然起舞。
碧君似乎找到了来参加这场舞会的意义，她在人群中极不起眼地角落里注视着露丝。看着她热烈的舞蹈，仰脖当着众人的面一口气喝掉了一整扎的啤酒。她看起来比碧君在斯特拉文庄园时见到的状态好了许多，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女一样，焕发着无穷地活力。
这让碧君看得也不由羡慕了起来，她自幼在山中长大，接触过的人实在太少太少。这让她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太合群，一旦出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无所适从。看着人群里光芒四射的露丝，碧君忍不住想，要是自己也能像她那样该多好。
可这个念头只一闪而逝，这世界上的人千千万，他们都有着各自的闪光点。也许今日自己会羡慕露丝的开朗，也许明日会羡慕旁人身上的别的什么品格。有时候我会想成为这样的人，有时候又会想成为那样的人，可那些都是别人，不是我。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②碧君在心里暗暗对自己劝诫道，也像先前她告诉露丝的，不要为了眼前的繁华所迷，轻易就忘却了自己的初心。
也许是因为想通了，碧君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密集的人群不再令她感到紧张和不安，她还是靠在那个不起眼地角落注视着舞台的中央，杰克和露丝手拉手大笑着快速旋转着。看得出来她享受着此时的感觉，今夜没有身份之别，也没有性别之分，露丝只是这群人中最普通的一份子。不受任何社交礼仪的约束，只做她自己。
可快乐总是易逝，露丝与杰克在人群中忘我地跳舞，没有注意到门口的楼梯上，洛夫乔伊悄悄探出来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在当时，女士在公众场合饮酒被视作是一件有伤风化的事情。所以在这里白人青年给碧君塞酒这个行为本身其实是有一定恶意的玩笑。动机则是出于当时在欧美社会上对于华人女性普遍的，不太好的印象。同时下文露丝当众喝下一扎啤酒，我认为是她在表达对当时上层社会礼教的反叛。
②“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这句话出自《世说新语·品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