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姻缘记》将风

6、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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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的景物似乎倒退得慢了些，司机似乎也被这难言的焦灼所烦扰，在停车与继续之间犹疑。不过这里的街道上总是些来来回回的行人，其实也是开不了多快的。
　　“继续开。”里德尔却宛如主人般命令道，不等黛玉投来反驳的目光，便转过头以一种宛若大公无私的态度道：“再磨蹭下去你的活动要赶不上了。”
　　“今个儿日程里又没点了戏，怎么就开始《妆疯》了。”黛玉却冷笑了一声：“有人自忖演得一场好戏，却也不问人是否便愿意买这个账呢？”
　　里德尔抬了下眉：“我想林小姐此刻听得很认真。”说着，又强行扯了姑娘的手放回自己的胸膛上：“你听，这里唱的是《思凡》。”
　　……也亏这洋人能接上！
　　黛玉却是又恼又想笑，不禁推了他一把：“你又没被削去了头发做个二八小尼姑，思的什么凡？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又算什么？”
　　“你不能强求一个英国人的中国戏曲观看数量，那咿咿呀呀的东西你们自己都看不懂。”里德尔似乎对此并不为意，只是半晌他才嘟哝了一声：“何况我也没动脚。”
　　黛玉只觉得这人的胡搅蛮缠功夫更上一层，她不禁揉了下太阳穴，无奈道：“你这脾气到底是从哪学得的？”
　　“无师自通——大概是天生我才。”里德尔又以浑不在意的态度乱用起中文来，只是随即他又认真道：“你不是就喜欢我这样么？”
　　“我何曾……”黛玉倏然间又想起今天他闹得这一出……似乎他一直在问自己喜不喜欢这样。
　　合着……他还是在猜测自己喜好来演戏。
　　她便突然咬住了唇，不愿再说话了。
　　里德尔这人，即使便站在她面前，每次都是真真假假，宛如雾里花水中月般难以看得真切。好的时候委实是极好的性子，恶劣起来又像个得不到糖吃便要胡搅蛮缠一通的孩童。她不信以里德尔那样缜密的心思，会不清楚她爹对于宝玉的拒绝态度。
　　谁家的父亲又能放手将独女嫁给一个疯名在外的浪子呢？何况宝玉那样的家世，纵然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他们总归是无法接纳一个病弱主母的。
　　可里德尔明明应当知道这些，却依旧演了这样一出戏——似乎还压上了如他所言的全部年终奖。诚然，她不缺那样的戒指，可他表达愤怒的那刻，她却有种里德尔似乎真的是在意她态度的恍惚感。
　　还是说吃醋也是他扮演的完美男友中的一环？
　　假作真时真亦假，她只能在这样的真真假假间勉力寻找那时而闪现的一点微不足道关于他本人的真相。
　　她看不懂他。
　　她知道林如海也看不懂，所以林如海以为他能善待她，至少林如海已经在沉默中将他列为了托孤的最佳对象——即使他们根本门不当户不对，隔着无数冷眼与流言。林如海畏惧那些贪婪的人，却在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被这人哄得相信了他便是那唯一出路。
　　毕竟没人愿意接受林如海那近乎苛刻的遗产条例——若她早夭，那些钱他们便一分也拿不到。
　　这样一来，原本的香饽饽倒是突然成了烫手山芋。只有他还在这时候巴巴地凑上来，宛如是真的只为了她这个人。
　　她的生命历程中，难得出现这样一个近似疯魔的变数。诚如那些自然科学里所言，自然中越是危险的生物，外貌上就越是艳丽，里德尔的吸引力和致命力大概便是如此。不论那已是难得一见的皮相，他的灵魂极度危险而迷人。
　　黛玉心有不甘地承认这一点，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深渊。她似夜行遇上了海妖的孤独船只，在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刻撞上这样妖异的夜色，明明知道前方那是致命的旋涡，也甘愿为那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歌声自寻死路。
　　她明知不该是这样。
　　她的直觉在告诉她那漩涡将要将她啃噬得尸骨无存。
　　如果让林如海知道他所看重的人实际有着这样大的风险，大约会伤透他的心罢？
　　可林如海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不想让他的情绪受到任何影响。她情愿粉饰太平。
　　说回来她又何尝不像父亲那般呢？这人实在太擅长于蛊惑他人，她亦是实实在在被他这来来回回的真心假意所迷惑，诚如紫鹃所言，她的世界里从没出现过他这样的人。若是这一切都是伪装，她甚至会想，若是能这样骗她一辈子，是不是也全了一个白首同归的幻梦呢？
　　黛玉闭上了双眼，任凭阳光和阴影所造成的略微暖意与冰凉在眼眸上交错划过，只剩下黑与红来来回回，争斗个无止无休。
　　手上突然又被塞了一个温暖的手炉，她睁开眼转过头，却见得里德尔认真地捂住了自己的手皱眉道：“这才过了两分钟，怎么又那么冷了？”
　　手背上传来了对方掌心的暖意，也不知道他那样一个同样长年指尖冰凉的人此刻手心怎么又那么暖的，许是刚刚手炉的功效？
　　自从母亲去世后，似乎再也没有人为她这样暖过手。
　　她忽然被这样的温暖烫得有股落泪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