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姻缘记》将风

2、搭讪失败

　　02
　　里德尔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情话却没有相应的效果。
　　黛玉既没有如传闻般轻易噙了泪羞恼地转身而去，亦没有在双颊上飞起属于小女儿情态的红云。姑娘似乎是愣怔了一下，却又莞尔笑了起来，笑得那双本来便波光盈盈的眼眸似乎也荡漾出摄人心魄的流光来。
　　美人一笑总是让人心动的，即使里德尔自诩他少有这样的审美感知力，但这些年来为了附庸风雅他倒是也学了不少东西。纵使身前的人黑发黄肤，唯有那纤瘦的身材还与英国的淑女们保持了一致……也许也没有那么一致，他悄悄瞥了一眼那丝制旗袍下藏起来的腰身，中国女人是不束腰的，想来手感不会如那束腰的鱼骨一般拒人千里的生硬，约莫是另一等绕指的柔情。
　　姑娘带笑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遐思：“一晚上听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话，没想到在这还遇上一个连装也懒得装的。”
　　里德尔偏了头打量她，却只见她笑起的双眼里无端升起一抹哀婉与悲愤来——看来方才确实是红了眼眶的：“其实倒也没什么分别……”姑娘定了一下，大概闺秀的矜持令她觉着这般对着初识的人始终有些不妥，终究将后续那些诛心的话都吞了进去，方轻声道：“夜晚风凉，里德尔先生还是不要在园子里独自赏月了，回头若是伤了风，别人该怪林公馆不懂待客了。”
　　说罢便想行礼离开。
　　只是里德尔委实不是那么个容易放弃的人，他弯了嘴角，在姑娘要转身而去的时候不容拒绝地一把抓住了对方过于细瘦的手腕。
　　“放开。”
　　姑娘的神色霎时便冷了下来。
　　里德尔弯了腰，抬手却拂过美人的眼角，果不其然如他所想般沾上了咸湿的泪——眼前这个姑娘委实是个水做的人，若是叫他们那些医生看了，不知道是该赞叹一句女性的风姿，还是该叹息这不合时宜的忧郁病症。他轻声道：“我确实早有准备，但那不是为了今晚。今晚在这里能遇见林小姐却是一个纯粹的意外，我发誓。”他想了下，笑着补充道：“如果我早知能在这里碰上你，也不至于因一根烟就惹你不快。”
　　看来他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可姑娘愈发冰冷的神色却明白地昭示着她并不想听这些花言巧语：
　　“你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
　　“给我一个机会。”里德尔宛如没看见对方的怒意般笑着道：“我若是放了手，只怕你就再也不听了。所以我势必是要说完这些的。”
　　黛玉别开了脸，没有开口。
　　他便自得地继续道：“我是和他们一样，但也不一样，林小姐，我看着你很久了。我知道你的苦处，所以既然今晚有缘能见到，大概老天也是有心的，眼下你找不到比我更适合的人了。”
　　“便没见过这般涎脸的人。”黛玉倒是被这出给气笑了，咬了牙回过头来瞪他，可惜在这样爽朗的月色下那眼波的意味却被生生涂抹了大半，似传情一般无端生出许多暧昧味道，委实是一点效用也无。
　　“我更倾向于这叫真诚。”里德尔无所谓道：“中国人的上流社会你父亲已经替你挑了一通，看来是万般无奈之下连我们这些外国人也叫了过来。可是你刚刚也感受到了，”他斜眼往宴会处示意了一下，笑道：“……那些人不过是为了你父亲还剩的价值在恭维你而已，毕竟你父亲求的是妻子，而我们可不能像中国人这么自在地娶十个八个姨太太，现在有谁愿意真的让一个黄种人做妻子？用你们的话说……那是自毁前程的事情。”
　　“这话说的，既然是自毁前程的事，何必这样巴巴地赶上来？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罢了，也亏得还能冠冕堂皇地说出那么些训导人的大道理来。”黛玉冷笑道：“却不知这些人真应该叹息没有生出三头六臂，恨不得连手脚也要变成那缠人的荆条般，扯住人便不放了。”
　　“只缠你一个。”里德尔低了眸轻声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不是为了你的肤色，也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更不是对你苦处的同情，而是因为我早就想这样对你说了。”他更低了声音，宛如怨女般嗔了她一眼：“可惜我每次望着你的时候，你没有一次看见过我。”
　　这一句却不似情人间应有的表白，倒是如暗夜幽宅里突然窜出的冰寒鬼魅般让黛玉悚然一惊，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这夜色里竖了起来。里德尔却没有再扯着她，他突兀地放开了手。一直缠在手腕上的热度倏然褪去，夜间寒冷空气的骤然上涌几乎让黛玉颤抖起来。
　　“这话说的，”她咬了牙：“你明明姓里德尔，又不是什么普林斯。”
　　里德尔却只是挑了挑眉：“普林斯有什么意思，我觉得单姓林更不错。”
　　姑娘的瞳却因为他这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话而怔了一下，她看向他黑如深渊般的双眸，想要从里面寻找出她想要的答案，只是里德尔却垂下眸，如云的漆黑眼睫在他苍白的眼睑上投射出浓重的阴影，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
　　“更深露重，早些休息。”
　　那人脸上似乎依旧是笑盈盈的，只是却如冰里生出的花一般影影绰绰，似乎整个人都要消散到那雾气的另一面去。
　　里德尔没有给她再多感受的空间，他迅速地转身，向依旧辉煌流彩的会客厅走去，宛如再留片刻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就要响起一般。
　　黛玉虚伸了手似乎想要留住他，又在最后如惶然惊醒般收了回来。
　　眼看那人的身影就要没入那笙歌灯影里，她微眯了眼，只觉得那光蓦然刺得双眼生疼。可他却在最后再次转头给了她一个笑脸，像寂静夜色里悄然爆响的灯花，惊得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她的手不禁按在了之前他一直握着的地方。
　　她从那一笑里读懂了他的意思。
　　有些话不必一次说完，他们总要再相见。